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9、PTSD ...
-
平静寡淡的幸福生活最让人沉溺,祝荣很快就适应了贺清舒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只是随着相处时间越发紧密,祝荣才意识到贺清舒说的伤远比他想得要重。
肌肤上狰狞的疤痕已经是最轻的伤了,那肉粉色的疤痕扎在他的血肉里,没有知觉也不需要养分,只是附着在身上一辈子。
而贺清舒身上的各种后遗症才是最要命的。
阴天下雨时贺清舒的全身就好像是被打散了重组,饶是流血不流泪的铮铮男儿也被折磨的浑身冷汗,可他还偏偏只记得提前护好祝荣的膝盖,对于自己的伤一言不发。
最后还是祝荣发现夜里他浑身抖得厉害,再三逼问才知道的。
除此之外的后遗症就更多了。
祝荣发现贺清舒总是走得慢吞吞的,跟以前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也不一样了,本来还以为是年长了几岁心思成熟了,结果在他一次失手打破杯子,贺清舒着急看他有没有受伤才发现。
贺清舒的左腿是轻微跛的,漫步走的时候还不明显,一跑起来就能看见那条粗壮有力的腿像是被风吹起的芦苇,颤巍巍的。
还有一次,祝荣站在贺清舒的左侧同他讲话,讲了许久还得不到回答,他正要闹小脾气,可一抬头才意识到贺清舒根本没听见。
是的,贺清舒的左耳听力永久性受损,说话声音小他根本听不见。
这就是他的四个一等功,拿命换来的。
祝荣只能把这份心疼按在心底,假装没有察觉到,可每次看着贺清舒心底又会丝丝的抽痛。
贺清舒才22岁,大好的年纪却落得一身伤。
身体上的伤痛还可以找到医治缓解的办法,那心理上的呢?
祝荣发现贺清舒回来后总是在发呆,能眼睛一眨不眨的一整天的盯着他看,也不同其他人说话,也不自己出去找乐子,他每天唯一的社交就只有祝荣。
他就像是被癔症困住了,整个世界就只能容得下一个人。
可是四年前的贺清舒那里是这个样子,那个意气风发,对待谁都游刃有余的少年呢?
祝荣只觉得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临近年关,就有耐不住性子的人家提前点燃烟火,有时是大团浓烈的彩色,有时只是一道银色冲上天听个响声,空气里弥漫着烟花燃尽的硝烟味道,那是节日的味道。
祝荣很喜欢看烟花,他总觉得漆黑的夜里有一点光亮就不会那么寂寞了,虽然这亮只是一闪而逝,但是却亮的淋漓。
他突然想起自己从未和贺清舒放过烟花。
那年他们本来约好一起放烟花,但是因为贺清舒的离开耽搁了,他兴冲冲的正要和贺清舒提议,却见自己的爱人脸色并不好。
“清舒...清舒...”
祝荣连着叫了好几声,贺清舒才如梦初醒般得回过神来,还未说话就将他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走神了,怎么了?”
贺清舒的唇贴在祝荣的颈侧,可那唇分明是冰冷的,冷得祝荣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你想什么这么入神。”
祝荣轻声问着,他悄悄的牵起贺清舒的手,那双手果然也是冰冷的。
“有一次我们连队误闯雷区,死了好多人,那天的味道和今天很像。”
贺清舒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在汇报今天路上看到了一只小猫一样,用最平常的语气描述着最恐怖的画面,
“一个战友在我面前炸死了,血都溅在我身上,他临死前还在和我说话,然后就突然死了。”
祝荣觉得身上也开始发冷,就好像贺清舒身上的那股寒意蔓延到了自己身上。
“我那件衣服都扔掉了,洗不干净了,我洗了很久很久的澡还觉得他的碎屑在我身上。”
祝荣紧紧的抱住贺清舒,力气大到贺清舒觉得自己的肋骨都要被勒断了扎进肺里,疼的他都说不出话。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瘦弱的荣哥有这么大的力气。
可是疼痛很快也让他清醒过来,他这些事实在不应该告诉祝荣,这种事对普通人来说无异于鬼故事。
“疼...荣哥你轻点抱我。”
祝荣果然松了几分力道,但还牢牢地抱着贺清舒不肯松手。
“你别害怕,我不讲了。”
贺清舒轻抚着祝荣的背,他觉得祝荣肯定是害怕了,身上抖个不停。
“你想不想放烟花,我答应过你的,我们一会去放烟花好不好。”
祝荣依旧紧紧地抱着他,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困住贺清舒的魂,让他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飘到滇南那段已经过去了的时光。
那里的血早就冷了,血液渗在泥土里滋养着植物,植物开了又败,败了又开,没几年那片土地就会被时间的循环净化的干干净净。
有些有些东西却散不去,那是在护卫着前线英勇的魂。
但有些事该忘记了,活着的人不能被死去的事拖累着。
关于前线的创伤远没有结束,随着元旦将近,鹏城的烟花彻夜不眠,几乎是连绵在一起一声接着一声。
以前的祝荣还挺喜欢这样的晚上,这样有变化的夜会好熬一些,他可以数着烟花渡过漫漫长夜。
可如今的夜并不寂寞了,他的夜晚有爱人温暖的怀抱,所以他开始觉得夜有些短了,怎么也不够用。
这天夜里,一场缠绵刚刚结束,祝荣慵懒的睡在贺清舒的臂弯里享受着事后的温存,他抱着贺清舒的胳膊,整个人都被拥在一个温暖的巢穴里。
味道与温度都是熟悉的,这是个安全的巢穴。
祝荣正晕沉着,半梦半醒见听见落地窗前传来空气被刺破的尖锐爆鸣声,随后就感受到整个房间都被巨大的白光包裹着。
祝荣已经习以为常了。
是有人在楼下放烟花,烟花在窗户不远处炸开了,每年都会有几次。
可是由不得祝荣睡下去,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时贺清舒就猛地坐了起来,连带着怀里的他也被一股脑的抱了起来。
祝荣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就发现那个炙热的怀抱在一点点散失热度,就像是一块燃尽了的碳。
贺清舒的胸腔贴着他的背,他大口的掠夺着空气却好像怎么也不够,浑身的冷汗腻在祝荣身上,祝荣觉得自己也在无端发抖。
祝荣回过身,借着月光他看见的是一双失去焦点的涣散的眼睛。
贺清舒像是陷入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冷汗润湿了他的鬓角又顺着下巴流下来,砸在祝荣的肩膀上。
那滴汗很冷,冷得几乎渗进骨缝里,祝荣觉得自己的肩膀都开始隐隐作痛,可很快他就发现,那阵痛来源于贺清舒抓在他肩头的手。
贺清舒颤抖的手狠狠地按在他肩膀上,几乎要按进他的骨缝里,另一只手死死的握着他的腰,祝荣能感受到掌下的皮肤大概率要淤血了。
“清舒,清舒...”
祝荣一遍遍叫着,可贺清舒却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那场噩梦的循环里。
“清舒,这是鹏城,你不在滇南了。”
贺清舒还是没有回应,可手上的力度却越来越重,祝荣几次觉得自己今晚可能要骨折了。
他抬头看着贺清舒紧皱的眉,狠下心在他的下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力度大到他觉得自己的牙齿都一阵酸疼。
身上的痛感减轻了,贺清舒的眼睛也有了焦点,渐渐地聚焦在他的脸上。
那双眼睛很迷茫,无助,像是个走失很久的孩子,孤零零的漂泊了很久。
“荣哥,你为什么咬我啊?有点疼。”
祝荣掰过贺清舒的下巴检查,伤口细密的齿痕凹陷处已经渗出血珠了。
“你知道你刚才怎么了么?为什么突然坐起来?”
祝荣又按下贺清舒的脑袋,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在确定神色清明之后才卸下一口气来。
“我可能我噩梦了,睡迷糊了,我打扰你了吧。”
贺清舒重新躺下,将祝荣揽在怀里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这是他每晚都要做的,他已经很熟练了。
“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一个战友,他跟我说他要走了。”
“去哪?”
“我不知道。”
贺清舒应该是困了,声音也开始发黏,可祝荣还有些惊魂未定,一点睡意也没有。
“你这个战友...现在在什么地方?做什么工作?”
贺清舒的声音迟迟未响起,久到祝荣以为他睡着了,他的声音才悠悠响起。
“死了。”
夜彻底静了,贺清舒也终于睡熟了,可祝荣却觉得那句轻飘飘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身边,直到太阳升起才消散。
滇南,杨采薇还未从昨日的宿醉里醒过来就被电话声吵醒了,她气恼的接起电话,毫不客气的宣泄着,
“谁啊,快说。”
电话那边是个熟悉沉稳的男人声音,
“采薇姐,我是祝荣。”
杨采薇昨天和战友忆往昔峥嵘岁月太尽兴,酒气还没散,一时间也想不明白祝荣为什么要大早上给她来电,迷迷糊糊地合着眼马上又要睡过去了,
“怎么了。”
“贺清舒PTSD了。”
杨采薇猛地睁开了眼睛,睡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