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颜料大改造 ...
-
九月的海州市,阳光像被晒得发脆的盐粒,落在皮肤上带着轻微灼痛。新生报到日,校园里人潮涌动,行李箱轮子碾过柏油路,发出细碎却密集的声响。广播里循环播放着欢迎词,混着远处校乐队的鼓点,空气里满是躁动的甜味。
许昭拖着一只白色帆布袋,袋口探出一截画筒和半桶没拧紧的淡蓝颜料。他刚从校巴下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眉骨上,冷白皮肤在阳光下透着一层薄红。他走得急,帆布鞋底拍在路面,节奏像在倒计时——开学典礼彩排还剩三十分钟,他要赶去画室挂最后一幅作品。
拐角处是一排老梧桐,树影斑驳。许昭没注意脚下斜坡,袋口随着惯性猛地一晃,“啪”一声,塑料桶盖弹飞。淡蓝颜料像被风撕开的绸缎,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直直扑向前方。
“嘶——”布料吸水的声音短促清晰。
顾屿正低头调弦,指尖刚拨出第一个泛音,冰凉颜料就顺着左肩淌下。白色棉质衬衫瞬间洇出一片不规则的海浪,从锁骨蜿蜒到腰际,颜色在阳光下泛着湿润光泽。他愣了半秒,抬头,撞上许昭慌乱的眼睛。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蝉鸣。
“对、对不起!”许昭声音发紧,尾音被风揉碎。他下意识伸手,又僵在半空,指尖沾了一点蓝,像犯错后无处安放的证据。
顾屿垂眼看了看那片蓝,又看了看面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少年——黑发微卷,右眼尾一颗浅褐小痣,冷白皮在太阳下几乎透明。他忽然笑了,不是生气,倒像是发现有趣玩具的松弛。
“同学,”顾屿晃了晃吉他,音色带着调侃,“这颜色挺好看,就是出场方式有点刺激。”
许昭耳根瞬间烧红,颜料桶抱得更紧,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我可以赔,干洗费、新衬衫都行。”
“干洗店关门了,新衬衫来不及。”顾屿抬腕看表,表盘反射的光扫过许昭的脸,“今晚开学典礼,我得主持。”
许昭咬了咬下唇,声音低却笃定:“给我十分钟,我能让它看起来像设计图。”
顾屿挑眉,目光在他沾了蓝的指尖停留一秒,随即点头:“行,信你一次。”他背起吉他,率先往旧教学楼方向走,步伐不紧不慢,像在给身后的人留喘息余地。
旧教学楼的台阶被岁月磨得发亮,铁门吱呀一声推开,松节油与木屑的味道扑面而来。画室在顶层,门锁生锈,阳光从天窗漏进来,尘埃在光束里跳舞。
许昭把颜料桶放在工作台,顺手扯下一块干净画布铺平,翻出细头画笔、白色丙烯和调色刀。动作利落,像在拆炸弹。顾屿靠在窗边,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拨弄吉他弦,发出零星的和弦声,给这片寂静添了点节奏。
“先洗掉浮色,再补图案。”许昭低声解释,像在跟自己确认流程。他拧开水龙头,冷水冲过衬衫,淡蓝被稀释成雾,留下更深的轮廓。顾屿解开最上面两颗纽扣,衬衫半褪到肩,锁骨在灯下投出浅浅阴影。冷水溅到皮肤上,他轻嘶一声,却没躲。
许昭用海绵轻压布料,动作小心得像在擦拭易碎瓷器。指尖不经意碰到顾屿的皮肤,两人都顿了顿,空气里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电流。许昭耳根更红,强迫自己专注在颜色上——白、群青、柠檬黄,一点点晕开,像在画布上重建一片海。
十分钟过去,顾屿低头看左肩:原先狼狈的色块变成极简的海浪,浪尖刚好停在锁骨下,像一枚会呼吸的纹身。他伸手碰了碰,颜料半干,带着凉意,却莫名贴合。
“好了。”许昭退后一步,声音里藏着小小的得意,“开学典礼穿它,没人会觉得那是事故。”
顾屿把衬衫扣好,海浪被布料收拢,只剩领口若隐若现的浪尖。他背起吉他,侧头对许昭笑:“主持结束,我来找你。”声音低而笃定,像给这场意外盖了章。
画室的门被关上,颜料味留在空气里,像一场未完的潮汐。许昭站在窗前,看着顾屿穿过操场的背影,阳光把那片海浪映得发亮。他摸了摸自己仍带着颜料味的指尖,心跳忽然快了一拍——像刚才调色时,蓝色不小心溅到了心脏。
阳光把画室的门缝拉成一条金线,尘埃在光里缓慢浮沉。
许昭站在窗前,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他才发现自己把调色刀攥得太紧,刀柄上沾着半干的群青,像一撮凝固的海。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混着远处操场调试音响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在他耳膜。
他低头,帆布鞋上的蓝点已经晕成一朵小小的浪花,边缘带着细碎的盐霜,仿佛下一秒就要溅到脚背。那是顾屿锁骨下海浪的余波,此刻正沿着帆布纤维悄悄爬升,像要把他也卷进未知的潮汐里。
门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顾屿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低沉却带着笑,像一把刚擦过弦的吉他:“同学,十分钟到了,再不出来,开学典礼就要开天窗了。”
许昭这才回神,把调色刀放回笔架,顺手关掉了水龙头。水声戛然而止,空气里只剩下松节油和木屑的味道,像某种隐秘的暗号。他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指尖的颜料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淡蓝的印记,像无声的标签。
门被拉开,热浪裹挟着蝉鸣扑面而来。顾屿靠在走廊的栏杆上,衬衫已经扣好,海浪图案被布料妥帖地收拢,只露出一小截浪尖,在领口若隐若现。阳光斜斜地打在他小麦色的皮肤上,耳钉闪了一下,像提醒许昭——这个人天生就属于舞台。
“走吧。”顾屿把吉他往背后一甩,率先往楼梯口走。
许昭跟在他身后半步,帆布鞋底踩在老旧木楼梯上,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一段即兴的前奏。两人都没有说话,却默契地保持着同样的节奏,像一支只有鼓手和主唱知道的拍点。
走出旧教学楼,热浪像潮水般涌来。操场上已经搭起了简易舞台,校乐队正在调试音响,鼓点混着蝉鸣,像要把整个夏天都敲碎。顾屿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许昭一眼,眼神里有种说不清的意味:“晚上见。”
许昭点头,声音卡在喉咙里,只挤出一个“嗯”。
顾屿转身往舞台方向走,背影挺拔得像一棵年轻的梧桐。许昭站在原地,看着那片海浪随着他的步伐微微起伏,忽然想起刚才调色时,颜料在顾屿锁骨下晕开的形状——像一朵被风吹散的云,又像一滴落进心脏的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淡蓝的颜料已经干了,却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像某种印记,又像某种开始。
蝉声在耳廓里放大,像有人把扩音器贴在太阳穴。许昭站在旧教学楼前的台阶上,热浪裹挟着青草味扑面而来,汗珠顺着鬓角滑到颈窝,留下一道微痒的盐痕。他抬眼,顾屿的背影在逆光里被拉得极长,白衬衫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那片海浪图案在阳光下泛着淡蓝光泽,像一条流动的河流,把喧嚣的操场一分为二。
鼓点突然炸响,校乐队的贝斯手试音,低音炮震得胸腔发麻。许昭下意识攥紧帆布包带,指节泛白。他想起刚才画室里,顾屿扣最后一颗纽扣时的动作——指尖划过锁骨,动作随意,却让他呼吸乱了一拍。那粒耳钉在灯下闪了一下,像某种无声的邀请,又像某种危险的警告。
“许昭!”
有人喊他。许昭回头,看见室友林野抱着一沓宣传册跑过来,额前的刘海被汗水黏成几缕。“新生签到要截止了,你怎么还在这儿?”
许昭张了张嘴,声音被蝉鸣盖过。林野顺着他视线望去,看见顾屿的背影,立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那个乐队的主唱?听说今晚有演出。”
许昭垂眼,帆布鞋底碾过一片梧桐叶,发出细碎的脆响。他没解释,只是摇了摇头,把包带又攥紧了些。
顾屿已经走到操场边缘。舞台灯光调试完毕,一束白光打在他身上,海浪图案瞬间被点亮,像被阳光激活的潮汐。他回头,视线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落在许昭身上。那一瞬间,许昭觉得心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不疼,却让他指尖发麻。
顾屿抬手,做了个无声的口型——“晚上见”。
许昭没回应,只是微微颔首,耳尖却悄悄红了。
人群开始往舞台方向涌动,像被磁力牵引的沙粒。许昭站在原地,被裹挟着向前,又被人流推回边缘。他低头,看见帆布鞋上的蓝点已经晕成一片模糊的色块,像被雨水打湿的墨迹。他忽然想起顾屿临走前那句话——“晚上见”。
晚上见。
这三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带着海盐的咸和夏夜的凉。
他转身往画室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帆布包里的颜料桶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像心跳的回音。
晚上见。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许昭转身,却被广播里突然的倒计时打断——“开学典礼倒计时,五分钟!”人群如潮水涌向操场,他被推搡着后退一步,鞋跟踩到松动的地砖,险些摔倒。一只温热的手及时托住他的肘弯,掌心温度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
顾屿不知何时折返,声音混在风里:“跑吗?”不等回答,他已拉着许昭穿过拥挤的走廊,避开主干道的喧闹,绕进一条被藤蔓遮住的石板小径。
蝉鸣在头顶炸开,阳光被叶片切割成碎金,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许昭的呼吸带着急促的颜料味,顾屿侧头,嘴角扬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五分钟,到舞台侧门。”
话音落下,他松开手,指尖在许昭腕骨上轻轻一点,像按下某个隐秘的节拍。石板路尽头,舞台的蓝色灯牌已经亮起,海浪图案在顾屿的衬衫上微微晃动,仿佛下一秒就要随音乐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