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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若尔盖 ...

  •   结束三天两夜的旅行,大家都撑着浑身酸疼的躯体吃各种散伙饭。毕业典礼那天暴雨如注。陈恬穿着不合身的学士袍,在礼堂里不断回头张望。当名单念到“叶瑞明”时,她看着那个陌生男生替他上台代领证书,突然意识到旅行回来之后就没见过他。
      最后几天,大家都有些刻意回避离别的话题,默默打包物品寄回。尽管离别来得并不猝不及防,送别室友时,大家还是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陈恬走前最后去班级的花园看了一眼,春天快要结束,花瓣掉落一地,她的眼泪如洪水决堤,无声地汩汩流淌,无法控制。
      大家就这样,各奔前程,天各一隅。
      叶瑞明本打算回来再找机会说出那句没说完的话,可在毕业旅行结束后的第二天晚上,就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瑞明,这件事现在应该让你知道了。”电话里的声音很低沉。
      “什么事?”叶瑞明心头一紧,生怕妈妈又告诉自己她又病了。
      “你爸……”妈妈也不知道该如何讲起,“你爸被人举报了。”
      “举报?”
      “对,贪污受贿,还有……,你也知道,这些年你爸的私生活很混乱,心高气傲的,也得罪了不少人。”
      “什么时候的事?”
      “检察院已经立案侦查,你爸被关在看守所大半个月了。”
      叶瑞明脑袋轰地一下,从没想到世界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怪不得近半年来没见过爸爸,就连过年妈妈也带着他出去旅行,原来爸爸早就知道动静,妈妈和叔叔没有在他面前透露过一星半点。
      “那他现在……”
      “儿子,你回来一趟吧。”
      叶瑞明虽然和爸爸有隔阂,但毕竟是亲人,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但至少需要的时候可以待在他们身边。眼下虽然已忙完了毕业的相关事务,可这一回去,便要错过了毕业典礼和正式的离别。
      出机场的时候,叔叔开着奥迪A6来接他,拉开车门时,闻到熟悉的皮革味混着烟味——和父亲车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你爸这事……”叔叔的食指在方向盘上敲着摩斯密码般的节奏,“看看能不能取保候审。”
      后面的日子,叶瑞明总是跟着叔叔跑各种场合打点关系,了解进展,检察院的玻璃门总是映出两个变形的影子。接待他们的检察官嘴角挂着职业性的微笑:“案情重大,暂时不能取保。”那笑容让叶瑞明想起银行VIP窗口的柜员,礼貌而疏离。
      电梯里遇见了父亲的老对手。对方西装革履,胸前的党徽闪闪发亮。“小叶啊,”那人拍拍他的肩,手指温度像保险柜的金属,“你爸爸这事……要相信组织。”
      昔日父亲的下属们突然都患上了失忆症。财务总监老王的电话永远占线,常来家里送海鲜的信贷部主任直接挂断,就连父亲一手提拔的经理也对他们避之不及。
      叔叔的烟灰缸堆成小山。
      父亲的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检察院很快向法院提起公诉。
      等待审判的日子,叶瑞明还要忙着考试和到研究院报到——他最终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职业,刚入职第一个星期,就跟随单位出差去了青海玉树隆宝滩。
      看着高原上银河流转,他总是想起陈恬,想着那些抚慰人心的美好。他多想问问陈恬在哪里,在做什么,可是问了之后呢?父亲的事加上近期频繁的野外考察,他已感觉好疲惫,何况人人都说毕业季就是分手季,诸多的校园恋情因为毕业无疾而终,自己和陈恬本就没在一起过,如今天各一方,万一陈恬给出的不是期望中的答案,他又要如何消化这些尽不如人意?
      终于在一个有信号有网的地方,他决定还是先试一试,他打开企鹅邮箱,点开“漂流瓶”,写了简单两句话,便向陈恬扔了一个定向“漂流瓶”,等待回复。
      父亲的案子从立案到最后判决历经了半年多,父亲被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第一次去探视,父亲坐在玻璃对面,身形瘦削了不少,但表情却透着从容。
      “爸。”叶瑞明木讷地叫着。
      “毕业了,你在做什么?”同平常一样,略过寒暄。
      “我在研究院,近期在做黑颈鹤调查监测,去了……”
      “唉,怎么还是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你爸我算是栽了,你还是有希望的,你就是不听劝。”叶伟平摇着头说。
      “爸,今天就先不说这些了。”
      “你从事金融,你叔叔会帮你的,我之前也给你打点好了一些关系,他们都……”叶伟平还是继续说。
      “你的关系?就是那些电话永远占线的老王、直接挂电话的老周和避而不见的老李?”叶瑞明平静地问。
      “……这些狗娘养的。”叶伟平脸上抽搐着,这些人以前可完全都是另一副嘴脸。
      “爸,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叶瑞明依然很平静。
      “喜欢能当饭吃吗?没有背景你拿什么立足?”叶瑞明音量又大了起来。
      又是这一套,叶瑞明实在想不通,父亲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怎么还是如此顽固。
      “爸,你觉得你是一个好父亲吗?”叶瑞明盯着父亲问道,眼光犀利得像刀光。
      叶伟平被这一问怔住了。
      “为什么你从来不在意我喜欢什么?我想要什么?”
      “我是为你好?”
      “为我好,为我好你会总是不着家吗?”甚至哪怕自己站在这里,他也没有问一句妈妈的近况。
      “大人的事,不是你能干涉的。”
      “对,我干涉不了,可是,你和妈妈没让我明白到底什么是好的感情,我在夹缝中生长,我害怕我掌控不了,或者总是要失去,或者重蹈你的覆辙,所以,你知道吗?我一直都不敢向我喜欢的女孩表白。”叶瑞明握紧拳头,字句铿锵。
      “可你也享受到了很多别人没有的。”
      “我真的烦透了你的掌控欲和自以为是。”
      “你……”叶伟平气得站起身来。
      “黑颈鹤的寿命有十五年,”叶瑞明仍然平静地说道,“它们终生不换伴侣,每年都飞越喜马拉雅山回到同一个地方。”
      “春天到了,黑颈鹤该北飞了。下周我就要去若尔盖,有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了,好好保重。”叶瑞明说完便起身放下电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三月的若尔盖草原还覆着薄雪,早晚尤其寒冷,叶瑞明外出时都戴着陈恬还给他的保暖耳罩。会议室暖气开得太足,叶瑞明摘下耳罩拿起笔正要签到,突然看见签到表上一个熟悉的名字——梅川,若尔盖县林草局生态保护科。
      钢笔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叶……叶瑞明?”
      梅川的肩膀上沾着草籽,手里攥着卷边的《湿地保护条例》打印稿。两人在签到台前僵持了三秒,同时伸出手,又同时笑出声——梅川的袖口少了一颗纽扣,叶瑞明的登山表带磨得发白。
      “你在这工作?”
      “你来考察黑颈鹤?”
      同时开口的问句悬在半空。梅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早就看到考察人员名单上有你的名字,还以为只是重名呢!”
      “先开会,会后再说。”
      傍晚的藏式餐馆里,铜壶冒着青稞酒的蒸汽。梅川熟练地点完菜,便和叶瑞明打开了话匣子。
      “来来来,尝尝青稞酒,”梅川将酒杯倒满,“等等,你没有高反吧?”
      叶瑞明摇摇头:“已经适应了。”随后接过梅川递过来的酒杯,喝了一口,带点儿麦香,回味有淡淡的甜味。
      “哎呀,实在没想到,毕业半年多,竟在这又跟你见面了,我可是太开心了。”
      “是啊,的确想不到。”
      “你说咱俩竟有这样的缘分,想想那时候打篮球赛,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你家就在若尔盖吗?”
      “是啊,之前没说过吗?大四的时候我就考公了,咱们这竞争小,我一次就上岸,大城市还是留给你们这些人去竞争吧。”
      “你们这里也很好,很美。”
      “害~你们来得还不是时候,要7、8月份的时候最美,来,吃吃吃。”
      “黑颈鹤的专项调研周期是一年,前几个月已经辗转青海、云南、贵州等地,这次来到若尔盖,主要是监测黑颈鹤的北迁。”
      “听说你们这次在这里要待上个把月?”梅川边涮肉边问道。
      “嗯,安排是这样。”
      “那岂不是要错过最美的时候了?”
      “不会,大概6、7月还回来监测黑颈鹤的繁殖。”
      “那太好了,总之,能在这里见到你,我真是太开心了。”梅川的脸上因为酒气已经泛起了红晕。
      “兄弟,其实我特别羡慕你。”酒过三巡,梅川搂着叶瑞明说。
      “我?你羡慕我做什么?”叶瑞明眯着醉眼问,他才羡慕梅川的无拘无束。
      “你看,你聪明、优秀,球又打得好,四年修两门专业,”梅川扳着手指头数着叶瑞明的优点,“又招女生喜欢,咦?怎么没见你谈恋爱。”
      气氛一下子就安静了,叶瑞明放下酒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我大一的时候遇见过一个女生,虽然我很喜欢,但那种感觉并不是说一定要谈恋爱才可以。”叶瑞明缓缓道来。
      “你是说……陈恬?”梅川一点也不惊讶。
      “对,是她。”面前的牦牛肉铜火锅在翻滚浮沉,画面总是闪现回那个飘雪的圣诞,那个同样热气腾腾的老妈蹄花汤锅。
      “那你们怎么没在一起?”
      “这,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那就长话短说。”
      “我……对感情很不自信,有时候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所爱隔山海,山海亦可平’,还是‘智者不入爱河’,她总是带给我很多能量,我又觉得喜欢不一定就要拥有,静静地陪伴也许更长久。”
      “什么,你不自信,你还有什么好不自信的?”梅川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我很多时候也给她传递出了信息,有时候感觉她没接收到,有时候又觉得她故意要将苗头扼杀。去年,刚毕业那会,我还给她发过一个企鹅邮件,就是想再告诉她我的感觉,我每天都会看她是否有回复,但她从未回复。”说到这个,叶瑞明有些沮丧,眼圈也有些发红。
      “邮件?这么久了,你都没当面说过?”梅川又有些惊讶。
      “没有合适的时机。”梅川并不懂得自己的小心翼翼。
      “你们后来都没联系过?”
      叶瑞明摇摇头。
      梅川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你认识她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她?她在这方面一直就少根筋。你看,说来还有些难为情,那天晚上,在我们宿舍吃火锅,我喝多了,被人拱火向她表白,其实……我根本就没醉,我一直很喜欢她,我想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儿,就干脆顺水推舟趁机跟她表白好了,没想到吓着她了,这不,还被你狠狠推了一把,我这屁股摔得可不轻。”
      听到此处,叶瑞明有些震惊,细想一下又觉得合理,没想到和梅川竟然“同是天涯沦落人”。
      “陈恬太迟钝了,她还以为我真的只是喝醉了闹事,”梅川接着说,“所以,我有些理解你,喜欢但不一定拥有,但我又不完全理解,因为没人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梅川举着酒杯,两人又喝了一杯。
      “你说,你打球一点不拖泥带水,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水?”
      梅川说得没错,在感情方面,陈恬确实迟钝,叶瑞明也不是不知道。可是每次都要进一步的时候,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状况发生,比如陈恬不理他了,陈恬生气了,甚至被梅川打断了,父亲出事了,自己家庭复杂的情况,自己患得患失的心绪,真是千丝万缕交织在一起,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有缘无分吗?
      “她最近怎么样?”叶瑞明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一直都在川江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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