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鱼生回忆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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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乌莉希丝，在汤加群岛最深邃的海域长大，我拥有由靛蓝、钢青和水草绿混合出最奇异美丽色调鳞片的美丽鱼尾，是伙伴中最早辍学的人鱼。
我没见过我爸，我跟着我妈长大的。
我没仔细听过他跟我妈年轻时你侬我侬的爱情故事，在往我妈体内注射了数毫升自由毁灭剂之后，我的故事就此开始，他的故事便结束了。
他给我留下的只有一个名字，还有在阿姨口中几个渲染了严重感情色彩的传奇和童话，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除此之外，竟别无其他！
我妈说他在世时是个疯狂的人，集感性、正直、浪漫、勇敢于一身。仅仅靠着他幽默风趣的美德和一张大差不差的脸，就骗到我妈那个当时没什么阅历的小姑娘。
越冬洄游去新群岛时，他消失于一场意外。
谁叫他喜欢独身穿越一片冰域的。
那个雨夜，一月如环，我爸就再也没回来过。
我算了一下死时不到三十岁。
勇敢过头了点......对我来说......
我妈生下我之后我们的生活就一直很困难，这对任何一个失父家庭长大的孩子，心理健康上多少都有点影响。
老话有言：单亲的小孩懂事的可怕，老话有理。
我自年少就是早熟的那一茬小孩，缺钱引起的怀悲感，让我深痛恶觉校园集体生活的一切。我毛都没长齐的十一二岁，便对这个世界引起的美好幻觉，吹梦无踪。
命又可奈何？
思想和命运主客观结合的结局就是：我受教育的时间很短，还没成年就变成了一条人鱼混混。
但我辍学后，有空一直在公共的图书馆和公共讲堂偷摸看一些书。其实我并不讨厌学习知识和接受教育，相反我对这个世界的构造，和近乎奇迹的组成，无比充满敬畏和好奇。
无法融入阶级制度雏形和集体主义盛行的地方，不是我的错。不过没念过几年书就去混社会确实是我的错。
文化不高不丢人，但文化不高出门在外有点丢脸。
人生选择了错路，是要承担后果的，承担不住后果，就要付出代价的。
所以，就是偷摸读了再多的书，那浅显的学识，并没有耽误我成为一个混混。
我妈在海底的剧院做驻场歌姬，一辈子在水晶玻璃镶嵌的剧院，像献身于信仰的教徒一样，唱着有四个八度高音的赞美歌。
天赐望尘莫及的嗓音，不耽误我妈到死没混出个名堂。
她的一生像一章书的一个人物。
长大，结婚，生子，栉风沐雨后又平平稳稳，无甚出色无甚过人，然后早早退场。
是，在从未拥有父亲后，我又在十七岁那年历经丧母。
命运就是喜欢这么跟个别人，开让人悲切玩笑。
回首前半生，我快算上平生未展眉了。
我妈小时候游到浅海探险的时候，吸入了前人类留下的化学药剂，引起过一场中枢神经系统的急性中毒。
一个感觉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别致棕色玻璃瓶，从一个堆满倾倒废弃物的海滩边，连着滩涂螃蟹一起挖出来。她在浅海滩从石沙细碎抽出它的时候，连想都没想就打开了盖。
瓶子一打开，一股浓烈刺鼻的味道混杂着一丝冰凉的甜腻，直冲鼻腔，她那时一阵吓着没拿稳那瓶子，一个翻手就把瓶子的东西全撒了出来。
她临死之前的大部分时间除了我父亲，她就在回忆她的年轻时那个足以刻骨铭心的探险夜，没声好气地说自己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打开那破瓶子。
这件事确实刻骨铭心地影响了她的一生，导致她看自己的整个人生，就像是一连串的意外链成的。
拖我妈的福，我从没去过远离深海的地方。
她以身作则地吓我，说靠近岸边的地方充满了前人类遗留的垃圾和陷阱。
白天危机四伏，晚上暗藏杀机。小时候我被吓得不轻，连海面都不敢上浮几次，就是这样压抑的童年，导致我叛逆青春期到来之时，就对未知的陆地充满无限好奇。
但我爸去的早我妈走的巧。
刚刚长叛逆的青春期，我就被迫长大成“大人”了，虽然对大海以外的世界我充满好奇，但是因为生活和现实的高墙和鞭子，一个截在面前，一个打在身后，我也没动过去冒险的心了。
我妈是病死的。
回忆起来，她在恶疾后期，我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早真的离开我，她后期癌症扩散到出现精神紊乱，到最后在关怀病房，从呼吸表潜到反射消失，像短短一天。
我妈临死前我在她病床前头起毒誓，说不会靠近沙滩海岸、急流旋涡，说自力更生、言谨行慎。她爱听啥我哭着说啥，说到最后扯得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她倒还真不担心我了！
握着我的手轻轻点头后，就居然真的在医院蹬直了她那鱼尾，对我和这人间啥也不管了。
我其实那时也就是顺着气氛说说，她是病重，但我着实是没想到，她就那样一个随便的夜里，跟我和这个世界这样告辞了。
虽然我妈死的又轻又快，我在前期没受什么折腾，她在后期没受什么折磨。
但这件事对我的冲击还不是一般的大。
我在她猝不及防地安然合眼后哭得死去活来，五六个守孝的阿姨都没拉住我。
主持我妈葬礼的人鱼主教说他住持的葬礼有上千场，没一个孝子贤孙跟我一样哭的这么真心实意，喊得如此撕心裂肺。
但是毒誓发完的第二天，我就含着泪、揉着眼，收拾东西离开了海底剧院，和这片从小长大的地方。
我准备顺着季风洋流去往赤道边的海域。
终于，跟我从小生活的这个鬼地方说拜拜了。
我面对至亲的死的悲伤肯定不是假的，但是我这人活在当下，我妈没给我留下什么钱，我得找个地方谋生。
她重病时我就慎重考虑了要不要留着歌剧院工作。研精竭虑后，我发现我确实没有遗传到她唱歌和做戏的天赋，以前留着剧院算是一关系户，跟着我妈打了照面的剧组打杂，这要现在还留在这，帮工揽客，估计得从底层做起了。
我不干，更是干不来。
说真的，剧院的这群人鱼，台上意气飞扬、风光无限，台下多数尔虞我诈、良心泛黑，我在这里长大除了有两个能说话的同事，没交过什么难舍难分真心朋友。
光是想想若是留下，往后生活我估摸就是凝视着这些鳞片光感的玻璃穹顶，一边出卖灵魂和我的正直，一边在这赚晚上睡不好的血汗钱，和晚上睡不着的昧心钱。
赶上收支不平，搞不好我还得去远海追捕点臭鱼烂虾、残蟹腐蛎什么的，享受一把自然的馈赠。
就我一个人待着这，疯魔或者饿死，其中之一料想就是我的结局。
十七年，剧院在这座海底城市的发展中扩建了六次，光怪陆离中的纸醉金迷，我跟我妈片叶不沾，牛鬼蛇神魑魅魍魉避之不及。
我有绝对的自信说这些从来没有属于过我妈的富贵，更不会有机会属于我。
所以我去离开这，其实也不就是更好照顾自己的死活，以此来看我跟我妈发的毒誓，也算不上食言。
长痛不如短痛，此时不辞何时走之？
离开前两小时，我跪在她海底的石头墓前，情真意切的给我妈道了歉，告诉了她我这几天来的所思所想，而后我汇入洋流和鱼群，都没往后看过一眼。
这是我来到大西洋的第二周，抵达岸边的第五分钟，我向往的新生活，和未曾探寻一眼的陆地，什么都还没向我展示。
现在我死了。被一个陆地不明生物，大概用针管型的武器攻击后。
我被这个奇怪生物，以这种奇怪方法杀掉说来话短。
这几天我在这大西洋美洲沿岸的一片肮脏的海域，循着我妈小时候一本鱼皮画册，最后游寻到了这片污染海域。
我想找她曾经的探险地遗址。
我在探寻某种无意义真相？或者打破我童年被恐吓的噩梦？
我忘了。
我一直在这里漫无目的的探寻，观察和记录着这里的一切，甚至还画了一张地图。
在更远的沿岸海滩附近。
我远远观察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他跟书中记录的前人类形态一样，有两条腿，像是保存着完整身体的某种类人生物遗骸。
我观察了他整整一天，他不动整整一天。
于是我决定在日落前，将他拆分，然后带回大海，好让我一探究竟。
不过很可惜，他是活的生物，我错杀了他，话说为什么会有长的如此像前人类的陆地生物，躺在这种污染严重的海滩边？
命运的报应是不是来得太快，我还没来得及道歉和忏悔，就在我用一根金属棍棒错杀他后，立即被他最后的力量完成了完美的复仇。
我死前甚至没看清他的武器，就被一击致命，几秒时间我感到身上细胞快速混乱分化然后我失去意识。
死前我的一生于一瞬之间，在强烈的时间扭曲感，和空间错乱之中飞速闪现，好像整个人生重来了一次。混乱的图像和光线将我包围后与我交织，然后我回来了。
我用第三者的视角看见自己扭曲，膨胀，然后身体爆炸，但是却感受了整个短暂但极其痛苦的过程。
我和那个生物摔在了距离海水不远的位置。
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