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序章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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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忧，你在做什么啊？”
没人应。
“喂……你……你怎么了？”姑娘嘟囔了几声，慢慢的朝那个名叫吴忧的小孩子靠近，小心翼翼地轻拍了下她的肩膀，似乎想唤醒什么，姑娘疑惑的微微弯了弯腰，再抬起头来——一张没有任何表情死气沉沉而苍白的脸出现在面前，眼睛瞪得溜圆，乌黑的瞳孔中没有任何的神采，仿佛被吸干了精气。
“啊！！！”
咚咚——
“宿云真君，我方便进来吗？特来叨扰，讨杯茶喝。”门外的人疲惫的站在门口，象征性的问了句。
“进吧进吧，怎敢劳烦你啊……燕桉，去给江盏真君开门。”里头的人懒洋洋的使唤自家刚收的小徒弟，小徒弟，温顺的点了点头，便去开门，行了个礼，声音温和而又有点轻：“见过江真君。”
江盏疲惫的摸了摸这小徒弟的头，进了门，走进去，顺势坐在茶展桌旁的椅子上，十分熟练的拿起茶盏抿了口茶，味道有点淡。
“哎，要我说云真君你啊，你看这人间，浊气如潮，层层上涌，连南天门的琉璃瓦都蒙了层尘。你我在此对坐半日，看你煮茶听鹤的逍遥模样，莫非……真要我挽起袖子，去替你行那“撒盐空中”的微末差事？阳真君前日垂览云境，话已递到殿前，你倒好，依旧闲闲按着云头，似听非听。这般疏懒的仙性，也不知何时才愿收敛三分。真的不是我要怨你，你瞧瞧我这星冠，这几日忙得歪了也顾不上扶；再看看他们几个，哪个不是袍袖沉沉，驾云时都晃荡。”他的话顿了顿，语速更加缓慢，“天地间劫运流转，你我虽列仙班，又何尝真能置身事外？……宿云，偶尔也疼一疼我们这些老友罢……方才来得急，差点忘了正事。阳真君特特唤住我，嘱我传话与你：近来长安故地，祈愿之声昼夜不绝，似有兵燹将起、民生不安之兆……此番须得你亲自下界，平乱安民。你莫要这般瞧我，这话可不是商量。义文殿今早才理好的卷轴在此，我都替你翻过了——那长安，正是你我当年曾驻足过的常国旧邑。山川犹在，故迹依稀，你……且去看看吧。说到这儿，我倒不知该叹还是该笑。”
江盏有些疲惫的按了按额头，淡淡的笑只浅浅的浮在唇边，便悄然隐去了，动作慢悠悠地坐了下来，抿了口茶，嗓音有点沙哑，语气有点倦。
宿云看了他几眼，江盏的袖袍略显松垮，身形有些单薄，此时已是傍晚，昏黄的光慢慢地斜照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暖意，但是这层暖意并没有给他那皱起的眉角放松多少，也没给他那脸柔和几分，一脸的身心疲惫，头发散漫的扎起来。
燕桉十分识趣的又一次倒满了茶，站在一旁。
“这回可不是说笑，连赶了三处法会，眼皮都快抬不起了。”江盏忽然靠了过来，指着自己的头发，指尖下滑对向了自己的脸，十分担心的问：“你瞧我鬓角可还齐整？今早小童梳头时，我恍惚觉着发间竟生了霜色，我这般连轴转了几日，笑起来是不是都透着力竭？”
“嗯嗯嗯。”宿云喝了口茶调侃道。
江盏刚喝一口茶，听这话直接呛住了，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抱怨道：“……我敢肯定我鬓角的霜色，肯定是因为你。”
燕桉摇头，侧身到江盏旁边，手法娴熟的帮师尊这位好友松了松肩：“江真君，卷轴还在义文殿吗？需要……我去拿吗？”
江盏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燕桉得令慢慢的走出去了。
“宿云——”江盏拖着调叫了声。
宿云睨了他一眼，懒洋洋地扯起嘴角：“？说啊？”
江盏一言难尽的撇开眼：“要我说那徒弟怎么就眼瞎看中了你呢？……喂，‘小仙草’他师尊，我怎么瞧着他更瘦了呢？好像皮肤还更白了点，快说快说，你对我们神门的小仙草做了什么？人家可宝贵着，那孩子如今在神门可是出了名的玉雪可爱——上月太白星君还扯着他袖子说要认干亲，你当真不留神些？若哪天我带着他云游四海，你可别……喂，你可别瞪我，我说的是实话，你这瞪人的毛病得改改了，知道吗？好的东西都是大家的，坏的东西都是你的……我特么这是在说些什么啊……你当我胡茬罢。只是那日瞧他在赋辛殿听阳真君的长篇大论，晨光里安静站着的样子，真像尊白玉雕的娃娃……不知道今天怎么的，我瞧他总有种病殃殃的感觉，别给是你养坏了，快点快点把小徒弟给我，我愿意要，我肯定不会刻薄他的，你自己看看，你都给他养出病殃殃的感觉了。”
宿云从鼻腔发出一个“哼”音，散漫道：“想撬我徒弟就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不过最近我也不知道咋的呀，他自己就成了那样，我像是那种会刻薄小徒弟的人吗？”
江盏模棱两可点了三下头：“像。”
宿云：“……”你看我想理你吗？
江盏幽幽叹了口气，眯了眼。
“看你这脸色，”宿云推过一盏温好的茶，“倒比被魔气冲撞了还难看。”
江盏接过茶盏，不知在想些什么，不就饮，只双手拢着，借那一点暖意。“连日里看了太多人间事，”他嗓音有些低哑，话中也带着倦，“北地大旱，赤地千里；北境又起刀兵，怨气冲霄……那些祈愿的声音，太杂，太乱，吵得我识海都不得片刻安宁。”
话音缓缓落下，江盏终于抬眼看向宿云，眸子里是洗不掉的忧色。“宿云，有时我真觉得，我们这神仙当得……徒有其名。”语罢，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很轻，却像承载了万千生灵的重量，沉甸甸地坠在云霭之间。
宿云淡淡勾起嘴角，一字一句缓慢道：“恕我直言，凝汶真君，你我所居仙班，说来不过比凡尘高了一阶，承天道遴选罢了。你细想，仙凡之别究竟在何处？一在能施云布雨，略通术法；二在寿数绵长，不堕轮回。除此之外，竟也寻不出更多不同了。凡人积德可登仙籍，神明失道亦会重入凡尘——这本就是天地循环之理。便说这香火愿力，神明需凡人虔诚供奉，凡人盼神明慈悲庇佑，连那妖魔作乱，也不过是从众生恐惧怨憎中汲取养分。说来可笑，若真有太平盛世无妖无魔，凡人不再需要神明，你我这一身法力，怕也要如晨露般消散了。万物相生相克，本是天道。只是偶尔静观云海时也会想，若这世间本无神魔……”宿云声音低了些，“罢了，不过是痴语。我这人向来不擅宽慰，说这些糊涂话，你莫要见怪。说到底，神明又何尝万能？有时遇上棘手事，竟还要借妖魔之力。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仙神亦然……”
“咦？我那徒儿去了这半晌，怎的还未归来？”宿云终是想起自家小徒弟，抬头疑惑地问。
江盏喊了几声燕桉的名字，没人应，眉心微蹙：“可能是……呃……路上耽搁了……吧……。”
宿云忽然抽了下嘴角，慢慢转头直视对面的江盏：“你告诉他，义文殿在哪了吗？老，子，徒，弟，他，是，路，痴。”最后几个字倒像是从宿云牙缝里蹦出来的，一字一顿。
江盏：“……”
江盏尴尬的摸了下鼻梁：“……嗐……我这不是不知道吗……”
“师尊……”燕桉出现在院门口，手里拿着卷轴，端端正正的踏步走进来，到宿云身边。
江盏挑眉揶揄：“不是路痴？”
燕桉红了脸，欠身垂目道：“师尊容禀。弟子方才在半途迷失了方向，正彷徨间，恰遇花者大人与师真君。两位真君见弟子无措，便邀往春芳殿小坐，饮了半盏清茶。”
燕桉声音愈发的低：“期间…期间确曾提及，说彼处气息较之师尊这里…更显清灵。又说…又说师尊您…（略作停顿）于人情往来上略欠周全。弟子听得此言，实是坐立难安。后知晓弟子迷途之事，两位真君又亲领弟子往义文殿取了卷轴。事情经过，大抵如此。”燕桉淡淡笑笑，嘴角一勾，语气放柔，颇有讨好之意：“然则师尊明鉴，在弟子心中，从未觉得此处有半分不好。春芳殿纵有千般佳处，终究不及师尊檐下半分温暖。方才那些言语，还望师尊…莫要放在心上。”
江盏一脸“呦呦呦～～～～”
宿云：“……”
江盏慢悠悠道：“看来花者大人和师真君已经行动了啊。”
宿云：“…………”
燕桉：“？”
宿云轻咳了几声，点头示意。
燕桉展开卷轴，念道：“语赋安五百七十九年，杕野起烽燧，史载「韶常之役」。初，常幽王会韶文王猎于幽土，三战累月，山河为之晦暝，黎庶由是流离。常虽据势，幽王怀惧，乃割五城、献珠二千、金五百，并进美人五。中有施青者，本幽王宠姬，少时结缘，及长专宫闱，玉貌倾国，冠绝当时。幽王献美，国中哗然。尤异者，青未入韶境，「幽有青缀」之谣已遍传闾巷，世人悬想其容，竟成玄谈。
青既入韶，文王惑其色，罢朝晏处，政事尽弛。不数载，府库罄竭，武备衰颓，征戍无已，怨声载路。忠良黜落，谗佞盈庭，亡征毕现。常民亦困于时艰，相率徙迁。幽王伺隙复攻，韶国纲纪崩坏，迎锋即溃。文王没于乱军，存殁难考。后世史官执铁笔，皆罪施青以「女祸」。然文人潜悲其遇：此女本如弈子，奉命惑主，竟蒙千古恶谥，初心尽湮。可叹韶亡之后，真伪同烬，世人目翳重翳，善蠹莫辨。每追此事，曷胜怆然？”
江盏：“呃……小仙草，译文呢？”
燕桉本草：“？”
宿云淡淡道：“他，听不懂。”
江盏：“……”
燕桉很识趣的没有嘲笑，老老实实译了遍：”语赋安五百七十九年的时候，杕野这个地方发生了战争，史书上记载为“韶常之战”。起初，常幽王和韶文王在幽土会战，三场大战连续打了几个月，直打得天地变色，老百姓流离失所。常国虽然占了上风，但幽王心里害怕，就割让了五座城池，献上两千珍珠、五百黄金，还送了五位美人。其中有个叫施青的，原本是幽王最宠爱的妃子，两人年少时就相识，长大后她独占恩宠，美貌倾国倾城，当时无人能及。幽王献出美人，全国一片哗然。更奇怪的是，施青人还没到韶国，‘幽有青缀’的歌谣就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大家都猜测她的容貌，说得神乎其神。施青到了韶国后，文王被她的美色迷惑，不再上朝理政，整天沉溺享乐。没过几年，韶国国库空虚，军备废弛，连年征战让百姓怨声载道。忠臣被罢免，奸臣当道，亡国的征兆全都显现出来了。常国的百姓也因为时局艰难，纷纷逃往他乡。幽王看准机会再次进攻，韶国朝政早已败坏，一打就垮。文王在乱军中失踪，生死不明。后世的史官都指责施青是‘红颜祸水’。但也有文人为她暗暗叹息：这女子本来就像棋盘上的棋子，奉命去迷惑君主，结果却背上了千古骂名，最初的真心完全被埋没。可叹韶国灭亡之后，真相和谎言一起湮灭，世人的眼睛像蒙上了层层黑布，再也分不清善恶真伪。每次想起这件事，怎能不让人感到悲伤呢？”
江盏点头：“是可怜。我……唉……”
宿云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施青这事儿，咱们天上神仙，也就吃个瓜。局外人议论局中事，哪有什么真知灼见？美色嘛，欣赏就好，上头就不对了；真情呢，感受就行，绑定就累了。这个度，连月老的红线都量不准。我们乃天外看客，岂能妄断是非？这红尘剧本，演的人当真，看的人，何必入戏？美色如酒，小酌怡情，沉溺伤身；情爱似锁，专一则甜，执着反苦。其中分寸，恰似指尖流沙，难握难量。要我说，常幽王献美，是怂得清奇，但也算一招险棋；施青信诺，是天真得可以，倒也算从一而终。你看，一旦沾上“情”字，再明白的事也能变成一锅粥……换而言之，也就是那常幽王献美，是意料之外，却也在生存逻辑之中；施青信诺，是痴傻可怜，却也为情字做了注脚。你看，凡事一旦缠上情丝，便如乱麻入水，愈搅愈浑……得，再说下去要泄露天道机密了。这人间万象，你不妨多看、多品，但别太当真，都是体验。”
“燕桉，凝汶真君，走吧，下凡赈灾。”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序章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