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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池中映夏月,秋阳抚岩痕 ...

  •   高考最后一科结束铃声响起时,岩夏月正望着窗外那棵梧桐树发呆。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试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而试卷一角已经被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浸湿,墨迹微微晕开。

      "同学,交卷了。"监考老师敲了敲他的桌子,岩夏月这才如梦初醒,慌忙将试卷递过去。教室里顿时喧闹起来,有人欢呼,有人哭泣,更多人忙着对答案。而他只是静静坐着,试图抓住梦中那个模糊身影的最后记忆碎片。

      又是那个梦。

      三年来反复出现,每次都在他即将看清那人面容时戛然而止。这一次格外清晰,他甚至记得那人转身离去时,肩头落满梧桐叶的样子。

      "夏月!最后一道大题你做出来了吗?"张木霖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声音里满是解脱的喜悦,"终于解放了!今晚通宵K歌,谁不去谁是孙子!"

      岩夏月勉强笑了笑,收拾好笔袋。走出考场时,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眼那棵梧桐树。

      三个月后,岩夏月拖着行李箱站在了M大学正门前。父母本要送他,被他以"成年独立第一步"为由婉拒了。校园里到处是迎新的横幅和忙碌的志愿者,他深吸一口气,握紧行李箱把手。

      "同学,需要帮忙吗?"一个戴眼镜的学姐热情地迎上来。

      宿舍是四人间,岩夏月到得最早。他选了靠窗的床位,开始慢慢整理行李。当从箱底抽出那本蓝色封面的高中日记时,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

      密密麻麻的笔记中,夹杂着一些梦境记录。他找到最新的一页,上面写着:"8月17日,又梦到他了。这次是在梧桐树下,他转身离去,肩上落满叶子。我喊他,他不回头。醒来时枕头是湿的,奇怪的是我并不记得认识这样的人..."

      "嗨!你是我室友吗?"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的思绪。门口站着个剃着寸头的黝黑男生,身后跟着一对提着大包小包的夫妇,"我是孟鑫,你可以叫我孟哥!以后我罩着你!"

      岩夏月合上日记本,微笑着迎上去。

      大学生活比想象中更快步入正轨。岩夏月加入了两个社团,选了感兴趣的选修课,每周和高中同学视频一次。那个困扰他多年的梦境,随着高考结束似乎也渐渐淡去。

      九月中旬的一个雨夜,宿舍里只有岩夏月一人。他蜷缩在床上,随手点开了一个线上读书分享会的链接。主持人正在介绍本期主题"那些改变你世界观的小说",轮到自由发言时,岩夏月鬼使神差地点了举手图标。

      "我想分享《夜晚的潜水艇》..."他的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这本书让我相信,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的,即使是在梦里..."

      讨论区突然跳出一条消息:"秋日池塘:'所有的夜晚都是同一个夜晚,所有的梦都是同一个梦。'——你也喜欢这句话吗?"

      岩夏月愣住了。这是书中他最喜欢却最冷门的一句话。他迅速回复:"你也读过?我周围没人知道这本书!"

      分享会结束后,那个叫"秋日池塘"的人发来好友申请。岩夏月犹豫了三秒,点击了通过。

      "抱歉冒昧加你,"对方很快发来消息,"只是难得遇到同好。我是三年前读的这本书,当时在住院,一个陌生女孩落下的。"

      "真巧,"岩夏月回复,"我第一次读是在高中图书馆,躲在角落里看完的。"

      "秋日池塘"发来一个微笑表情:"我在M城,你呢?"

      岩夏月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心跳突然加快:"...我也是。"

      "看来我们不止有共同的爱好,还在同一座城市。我叫池秋阳,很高兴认识你。"

      窗外,雨滴轻轻敲打着玻璃。岩夏月望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倒影,不知为何感到某种久违的期待。

      "我是岩夏月,"他回复道,"也很高兴认识你。"

      岩夏月把手机塞进枕头底下,翻了个身。宿舍的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黑暗中孟鑫含糊不清地咕哝了一句什么。

      凌晨两点十七分。他盯着墙壁上空调指示灯发出的微弱绿光,脑子里全是刚才的对话。

      「那你应该试试《国境以南太阳以西》。主角和你有点像。」

      「哪里像?」

      「都在寻找什么。虽然自己可能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岩夏月当时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他重新按亮手机,发现对方又发来一条:「抱歉,这么说有点冒昧了。」

      「不,很有意思。」岩夏月迅速回复,「我只是在想你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我比你多吃几年饭呢。」

      岩夏月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点开池秋阳的朋友圈,里面内容寥寥无几,只有几张模糊的风景照和偶尔分享的音乐链接。最新一条是三周前,一首岩夏月没听过的英文歌,配文只有一个句号。

      他鬼使神差地把那首歌收藏了。

      "夏月,你昨晚几点睡的?"第二天早饭时,孟鑫盯着他浓重的黑眼圈问道。

      "呃,有点失眠。"岩夏月含混地回答,往嘴里塞了一大口面包。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锁屏上跳出一条消息提醒。

      池秋阳:早。今天M城终于放晴了。

      岩夏月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傻笑。他赶紧收敛表情,回复道:是啊,晾了一周的衣服终于能干了。

      "交女朋友了?"孟鑫眯起眼睛。

      "什么?没有!"岩夏月差点被牛奶呛到,"就是一个...书友。"

      "书友?"孟鑫拖长音调,"你对着'书友'笑得像偷了腥的猫。"

      岩夏月感到耳根发热,低头猛戳碗里的煎蛋。

      接下来的两周,岩夏月和池秋阳的聊天从偶尔的书籍推荐,逐渐扩展到音乐、电影,甚至各自的生活琐事。池秋阳似乎总是很忙,回复消息的时间不固定,但每次都会认真回应岩夏月说的每一件事。

      「今天实验课把白大褂烧了个洞,被教授瞪了十分钟。」岩夏月发去一张焦黑的实验服照片。

      池秋阳回复:「我曾经——」消息突然撤回。

      岩夏月注意到那个奇怪的撤回,但没有追问。池秋阳很少谈及自己的过去,偶尔提及也是含糊其辞。这种神秘感反而让岩夏月更加好奇。

      周五晚上,宿舍只剩下岩夏月一人。他趴在床上,戴着耳机听池秋阳推荐的那首《Mystery of Love》。歌曲放到三分十二秒时,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池秋阳:在干嘛?

      岩夏月:听你分享的那首歌。第三遍了还是听不懂歌词。

      池秋阳:不需要听懂。感受就好。

      池秋阳:就像有时候我们做梦,醒来后情节都忘了,但那种感觉会停留一整天。

      岩夏月的手指僵住了。他最近确实很少做那个梦了,但偶尔醒来时,胸口仍会残留着莫名的钝痛。

      岩夏月的呼吸一滞。他正想追问,宿舍门突然被推开,孟鑫和另一个室友吵吵嚷嚷地走了进来。

      "夏月!系里下周迎新晚会,你必须出个节目!"孟鑫扑过来压在他身上,差点把手机撞飞。

      "别闹,我什么才艺都没有。"岩夏月慌忙锁上屏幕。

      "那就唱首歌,或者朗诵首诗。咱们班男生太少,你这种清秀型的很抢手..."孟鑫坏笑着去捏他的脸,岩夏月挣扎着躲开,等再拿起手机时,发现池秋阳已经发来最后一条消息:

      有事先下了。晚安,月。

      岩夏月盯着那个亲昵的称呼看了很久,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温暖。

      周末,岩夏月去了学校附近的梧桐书店。这是池秋阳提过的地方,说二楼角落有个能看到整条老街的座位。他点了一杯拿铁,在池秋阳描述的位置坐下,翻开《国境以南太阳以西》——昨天刚到的快递,池秋阳寄来的。

      扉页上有一行字迹:「给夏月,愿你能找到自己所寻的。——秋阳」

      岩夏月用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心跳莫名加速。他翻开第一页,发现某些段落旁边有铅笔做的细小标记,像是有人曾经反复阅读过这些句子。

      手机震动,是池秋阳发来的照片:一只橘猫趴在办公桌上睡觉,配文「公司新来的监督员」。

      岩夏月笑着回复:「它看起来比你更适合当领导。」

      池秋阳:确实。今天抓到我三次玩手机。

      岩夏月拍下书店窗外的景色发过去:你推荐的地方,视野真的很好。

      池秋阳:你在梧桐书店?我一会儿正准备去附近办点事。要不要...见个面?

      岩夏月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盯着这条消息,手指微微发抖。和网友见面——虽然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男生——可这件事突然变得无比真实而令人紧张。

      "没事的,公共场合..."他小声安慰自己,深吸一口气回复:好啊。

      池秋阳:一小时后书店门口见?我穿灰色衬衫。

      岩夏月:嗯,我穿...白色T恤。

      发完这条消息,岩夏月立刻冲进书店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头发。他的刘海有点长了,眼睛下方还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该死,应该先回宿舍换件衣服的..."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

      回到座位后,岩夏月根本看不进书。每一分钟都像被拉长了好几倍,他不停地看时间,喝掉已经凉了的咖啡,又去书架间漫无目的地转悠。

      四十五分钟后,岩夏月提前站在了书店门口。十月的阳光依然炽烈,他眯起眼睛,观察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几个女生结伴走进书店,一个老人牵着狗慢慢走过,远处有个穿灰衬衫的高个子男人正在等红灯...

      岩夏月的心跳陡然加速。那人身材修长,肩膀很宽,走路时背挺得笔直。随着距离拉近,岩夏月看清了他的面容:轮廓分明的下颌线,略深的肤色,眼角有一道细小的疤痕。

      男人在书店门口停下,目光扫视四周。当看到岩夏月时,他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后露出一个笑容。

      "夏月?"

      这个声音比电话里低沉,带着一丝不确定。岩夏月发现自己比对方矮了半个头,不得不稍微仰起脸:"...秋阳?"

      "是我。"池秋阳的笑容加深了,眼角的细纹让他看起来比23岁更成熟一些,"你比我想象中...更年轻。"

      岩夏月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我都十九岁了。"

      "我知道,我知道。"池秋阳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只是我工作环境里很少见到这个年纪的人。"他顿了顿,"要进去再坐会儿吗?还是去别的地方?"

      岩夏月注意到池秋阳说话时会不自觉地用右手转左手腕上的表,表带已经很旧了,金属部分有些褪色。

      "听说附近有家不错的冰淇淋店。"岩夏月说,这是他昨晚特意查的。

      池秋阳眼睛一亮:"转角那家'夏日'?他们家的海盐焦糖味很棒。"他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中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岩夏月闻到池秋阳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一丝咖啡的苦涩。

      "所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岩夏月问出了憋了好久的问题。

      池秋阳转了下手表:"一家大型广告公司的平面设计。偶尔接点私活。"

      "你大学学的这个吗?"

      "我没上过大学。"池秋阳的语气很平静,"十六岁就开始工作了。"

      岩夏月愣住了:"为什么?"

      红灯亮起,他们停在十字路口。池秋阳望着对面的信号灯,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父亲去世后,家里有些...状况。需要我工作。"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岩夏月慌忙道歉。

      "没关系。"绿灯亮了,池秋阳轻轻碰了下他的肘部示意过马路,"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冰淇淋店里,池秋阳坚持请客。岩夏月选了抹茶味,池秋阳则是他推荐的海盐焦糖。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在桌面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回学校的路上,池秋阳问起岩夏月的专业课程。当岩夏月抱怨有机化学太难时,池秋阳突然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笔记本。

      "给,我的学习笔记。"他递给岩夏月,"虽然不是最新版的,但基础概念应该差不多。"

      岩夏月翻开笔记本,里面是工整的手写笔记,配着精心绘制的分子结构图。"这...你什么时候学的化学?"

      "自学过一阵子。"池秋阳笑了笑,"曾经有想过当医生来着。"

      岩夏月想问为什么没考,但想起之前的话题,还是闭上了嘴。他把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纸页间散发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水香气,和池秋阳身上的味道很像。

      在校门口分别时,池秋阳犹豫了一下:"下周末有个独立电影放映会,要一起吗?"

      岩夏月点点头,突然不想让这一天结束:"你要不要...进来参观下校园?"

      池秋阳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复杂,最后摇了摇头:"下次吧。我晚上还有工作。"他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岩夏月,"上面有我的电话和公司地址。如果...如果你想找我的话。"

      岩夏月接过名片,上面简洁地印着「池秋阳平面设计师」和一串电话号码。背面手写着一行小字:「梧桐叶落时,我们总会重逢。」

      "这是...?"

      "一句诗。"池秋阳已经退后几步,"回见,夏月。"

      岩夏月站在校门口,看着池秋阳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名片,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来了,仿佛他们不是初次见面,而是久别重逢。

      回到宿舍,孟鑫正躺在床上刷视频。"哟,约会回来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不是约会。"岩夏月把池秋阳的名片小心地放进钱包,"就是见了个朋友。"

      "网友?男的女的?"

      "男的。"岩夏月顿了顿,"比我大几岁,已经工作了。"

      孟鑫终于放下手机,挑起眉毛:"你确定这人没问题?现在变态可多了。"

      "他不是那种人。"岩夏月突然感到一阵烦躁,"我们就是聊得来的朋友。

      "好好好,别激动。"孟鑫举起双手,"只是提醒你小心点。网上认识的人,谁知道真实面目什么样?"

      岩夏月没再回答,拿出池秋阳给的笔记本开始复习。

      ………………

      岩夏月把脸埋在衣领里,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十一月底的冷风刮得校园里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他加快脚步向学校走去,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

      "夏月!"

      熟悉的声音让他停下脚步。校门口,池秋阳靠在一辆黑色机车旁,手里提着个纸袋。他今天穿了件深棕色皮夹克,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你怎么来了?"岩夏月小跑过去,鼻子又一阵发痒。

      池秋阳皱眉:"你声音怎么回事?感冒了?"

      "有点。昨天熬夜写报告,早上起来就..."话没说完,岩夏月又打了个喷嚏。

      池秋阳二话不说脱下自己的围巾裹在岩夏月脖子上。围巾上带着池秋阳的体温和那股熟悉的木质香气,岩夏月想拒绝,却被对方不容置疑的眼神制止了。

      "上车,送你回宿舍。"池秋阳递给他一个头盔。

      "你会骑机车?"岩夏月惊讶地接过。

      "业余爱好。"池秋阳拍了拍后座,"上来吧,病人就该老实点。"

      岩夏月跨上后座,双手小心翼翼地抓住座位两侧。引擎轰鸣起来,池秋阳回头说:"抱紧我,不然会掉下去。"

      犹豫片刻,岩夏月慢慢环住池秋阳的腰。隔着夹克,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机车猛地启动,他下意识收紧手臂,整个人贴在池秋阳背上。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岩夏月闭上眼睛。池秋阳的背很宽,为他挡住了大部分寒风。这种感觉很奇怪——明明才认识两三个月,却仿佛已经熟悉了一辈子。

      宿舍楼下,池秋阳从纸袋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姜茶,趁热喝。"又掏出两本旧书,"你上次提过的《荒原狼》和《德米安》,初版很难找,这是79年再版的。"

      岩夏月捧着书,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只是在聊天时随口提过想读这两本书的早期译本,没想到池秋阳竟然记在心上。

      "谢谢,但是..."岩夏月翻开扉页,看到上面盖着某图书馆的藏书章,"这不会是偷的吧?"

      池秋阳大笑:"我在二手市场买的。前主人大概是个不爱还书的人。"他伸手摸了摸岩夏月的额头,"有点烫。回去好好休息,姜茶全喝完。"

      岩夏月点点头,突然不想回宿舍了:"你...要不要上来坐坐?室友都不在。"

      池秋阳的手停在半空,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次吧。公司还有活要赶。"他转身跨上机车,"记得吃药。"

      看着机车远去的背影,岩夏月把脸埋进池秋阳的围巾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三天后感冒好转,岩夏月约池秋阳在咖啡馆还围巾和保温杯。推门进去时,他看到池秋阳正专注地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眉头微蹙,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画什么?"岩夏月凑过去看。

      池秋阳迅速合上笔记本:"工作上的东西。"他抬头打量岩夏月,"气色好多了。"

      岩夏月把洗好的围巾和保温杯推过去:"谢谢你那天...还有这些书。"

      "喜欢吗?"

      "嗯。"岩夏月犹豫了一下,"特别是《德米安》里那段关于鸟破壳而出的描写..."

      "'鸟要挣脱出壳。蛋就是世界。人要诞于世上,就得摧毁这个世界。'"池秋阳流畅地背出这段话,眼睛直视岩夏月,"有时候我们必须打破一些东西,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岩夏月心跳加速,不知为何觉得池秋阳话中有话。他低头搅动咖啡:"我明天要去面试文学社。"

      "紧张?"

      "有点。要即兴评析一篇陌生文章,我嘴笨。"

      池秋阳突然伸手覆上他的手背:"你会做得很好的,夏月。"

      温暖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岩夏月盯着两人交叠的手,一时忘了呼吸。

      文学社面试当天,活动室挤满了人。岩夏月站在讲台上,手心冒汗。社长递给他一篇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要求五分钟准备后进行分析。

      岩夏月读着文章,大脑却一片空白。轮到他发言时,结结巴巴开了个头就卡住了。台下传来窃窃私语,他的脸烧得发烫。

      就在这时,他瞥见后门悄悄溜进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池秋阳穿着简单的风衣白衬衫配着牛仔裤,在最后一排坐下。当他们的目光相遇时,池秋阳对他眨了眨眼,悄悄比出加油的手势。

      岩夏月深吸一口气,突然找回了思路。他开始流畅地分析小说中的环形时间结构,甚至加入了自己对梦境与现实的思考。演讲结束时,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太精彩了!"社长激动地说,"特别是关于梦境与文学创作的那部分观点!"

      岩夏月望向门口,池秋阳对他竖起大拇指,嘴角挂着骄傲的笑容。

      "那是谁啊?"社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你朋友?"

      "嗯。"岩夏月点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面试结束后,池秋阳带他去了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小面馆。油腻的木桌,斑驳的墙面,但面条的香气让人垂涎三尺。"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岩夏月夹起一筷子牛肉面。

      "刚来这座城市时,我在这附近打过零工。"池秋阳从辣椒罐里舀了一大勺红油加进面里,"老板是四川人,做的辣椒酱一绝。"

      岩夏月好奇地尝了一点,顿时辣得眼泪直流。池秋阳大笑着递过冰镇豆奶:"慢点,小菜鸟。"

      他们边吃边聊,从文学社的趣事到池秋阳工作中遇到的奇葩客户。岩夏月发现池秋阳虽然没上过大学,但阅读量惊人,对许多问题都有独到见解。

      "你懂得真多,"岩夏月由衷赞叹,"比我那些教授还厉害。"

      池秋阳摇摇头:"只是生活所迫。没文凭的人要想出头,就得比别人多学十倍。"他转了下手表,"不过现在想想,那些熬夜自学的日子也不全是坏事。"

      回宿舍后,岩夏月发现孟鑫正躺在床上玩手机。

      "文学社怎么样?"孟鑫头也不抬地问。

      "应该能进。"岩夏月把包放下,"池秋阳今天来了。"

      "哦?那个'网友'?"孟鑫放下手机,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他又来学校找你?"

      "碰巧路过。"岩夏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撒谎。

      "夏月,"孟鑫坐直身体,"你们真的只是朋友?"

      "当然!"岩夏月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不然呢?"

      孟鑫耸耸肩:"没什么,就是觉得他对你...特别上心。送书送药,还来看你面试。成年人的友谊都这样吗?"

      岩夏月语塞。他打开电脑假装忙作业,心里却乱成一团。晚上睡前,他翻开日记本,不知不觉写满了与池秋阳有关的回忆:他说过的话,他笑起来眼角的细纹,他手上那道奇怪的疤痕...

      合上日记本,岩夏月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像极了他梦中反复出现的景象。

      十二月底,岩夏月迎来了二十岁生日。室友们凑钱请他去餐厅吃了一顿,回到宿舍时已经晚上九点多。手机震动,是池秋阳的消息:「有空吗?带你去个地方。」

      岩夏月犹豫了一下,回复:「现在?」

      「现在。我在你校门口。」

      池秋阳今天开了辆陌生的银色轿车。岩夏月系好安全带,好奇地问:"去哪?"

      "秘密。"池秋阳神秘地笑笑,"既然是生日就应该有点惊喜。"

      车子驶入市中心,最后停在一栋摩天大楼前。池秋阳带着他乘电梯直达顶层,推开一扇标着"员工专用"的门,眼前豁然开朗——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

      "哇..."岩夏月惊叹着走近玻璃幕墙。

      "生日快乐,夏月。"池秋阳站在他身旁,声音温柔。

      岩夏月转头看他,发现池秋阳的侧脸在夜色中格外清晰,睫毛投下细小的阴影。他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触碰那道轮廓。

      "我小时候,"池秋阳突然说,"经常一个人爬到高处看夜景。那时候觉得,每盏灯后面都是一个故事,而我..."他顿了顿,"而我像个旁观者,永远在故事之外。"

      岩夏月不知该如何回应,只是静静听着。

      "直到遇见你。"池秋阳转过头,目光深邃,"我才发现自己也可以成为某个故事的一部分。"

      心跳漏了一拍,岩夏月慌乱地移开视线:"这、这里真漂亮。"

      池秋阳笑了笑,没再继续那个话题。他变魔术般从大衣里掏出一个小蛋糕,上面插着一支蜡烛:"许个愿吧。"

      烛光在风中摇曳,映照着两人的脸庞。岩夏月闭上眼睛,许下一个连自己都不敢明确承认的愿望。

      回程路上,池秋阳的手机响了。他瞥了一眼就按掉,但很快又响起来。

      "不接吗?"岩夏月问。

      "工作上的事,烦。"池秋阳语气罕见地烦躁,"公司最近在裁员。"

      岩夏月第一次听池秋阳提起工作压力:"情况不好吗?"

      "可能待不久了。"池秋阳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别担心,我有几个offer在谈,其中一家在上海。"

      "上海?"岩夏月心头一紧,"那...很远啊。"

      "还没定。"池秋阳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别那副表情,就算去也会经常回来的。这座城市有我在乎的人。"

      岩夏月低下头,心跳如鼓。他不敢问那个"在乎的人"是不是自己,更不敢承认想到池秋阳可能离开,胸口就泛起一阵刺痛。

      车停在宿舍楼下,池秋阳从后座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生日礼物。"

      岩夏月拆开包装,是一支钢笔,乌木笔杆上刻着细小的梧桐叶纹路。

      "希望你用它写出好故事。"池秋阳微笑着说。

      岩夏月握紧钢笔,突然不想让这个夜晚结束:"要不要上来坐坐?宿舍就我一个人,室友们都回家过周末了。"

      池秋阳的眼神暗了暗,喉结滚动了一下:"...不了,明天一早还有会议。"

      "哦。"岩夏月难掩失望,"那...谢谢你的礼物。还有今晚的一切。"

      "夏月。"池秋阳叫住转身要走的他,"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今晚的风景。有些东西,就像这座城市的光,即使我们看不见的时候,它也永远在那里。"

      岩夏月站在宿舍门口,看着池秋阳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他摩挲着钢笔上的纹路,那种奇怪的熟悉感又来了——仿佛他和池秋阳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即将捅破的纸。

      ……………………

      岩夏月在食堂排队时,又一次不自觉地扫视整个大厅。这个习惯从他与池秋阳第一次见面后就养成了——在人群中寻找那个高挑的身影,哪怕知道对方此刻应该在公司上班。

      "找谁呢?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孟鑫用胳膊肘捅了捅他,顺着他的视线张望,"该不会是你那个'网友'吧?"

      "没有。"岩夏月迅速低头扒饭,耳根却悄悄发热。

      手机屏幕亮起,是池秋阳的消息:「今天路过学校,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公司刚接了个大项目,想庆祝一下。」

      岩夏月的筷子停在半空,心跳突然加速。他努力控制面部表情,假装平静地回复:「好啊,几点?」

      "笑得这么开心,肯定是那个池秋阳。"孟鑫凑过来看他的手机,岩夏月慌忙锁屏,"你们最近见面挺频繁啊?"

      "就...普通朋友。"岩夏月戳着碗里的米饭,却想起上周池秋阳送他回宿舍时,那个落在发梢上轻如蝶翼的触碰——是告别吻吗?还是只是他的错觉?

      孟鑫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你今晚的联谊还去不去了?文学社好几个女生冲着你来的。"

      岩夏月这才想起晚上的活动。正当他犹豫时,手机又震动起来。池秋阳发来一张照片:一只憨态可掬的橘猫趴在键盘上。「公司楼下的流浪猫,像不像你生气时的样子?」

      岩夏月噗嗤笑出声,手指飞快打字:「你才像猫!晚上几点见?」

      发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做了决定。他抬头对孟鑫说:"帮我跟社长请个假吧,就说我...我实验报告没写完。"

      傍晚六点,岩夏月站在校门口等池秋阳。他特意换了件新买的藏青色毛衣,头发也特意打理的一丝不苟,甚至喷了一点室友的古龙水。

      "等很久了?"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岩夏月转身,看到池秋阳穿着深灰色风衣向他走来,手里还提着个纸袋。初春的晚风拂过他的发梢,路灯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刚到。"岩夏月撒了个小谎,其实他已经在这里站了二十分钟,"项目顺利吗?"

      池秋阳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很顺利。所以..."他递过纸袋,"给你的。"

      纸袋里是一盆小巧的多肉植物,翠绿的叶片饱满圆润,像一朵盛开的花。

      "这是...?"

      "月光石,很衬你的名字。"池秋阳的声音轻柔,"它很好养,一周浇一次水就行。"

      岩夏月小心地捧着这盆植物,胸口涌起一股暖流。他们并肩走向地铁站,池秋阳说起新项目的细节,岩夏月则抱怨有机化学的难度。话题跳跃间,岩夏月注意到池秋阳时不时会看一眼手机,眉头微蹙。

      "工作上有事?"他忍不住问。

      池秋阳收起手机,摇摇头:"没什么。只是..."他停顿了一下,"公司可能派我去深圳三个月,负责那边的项目。"

      岩夏月的脚步顿住了。三个月?九十天?两千多个小时?

      "什么时候走?"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下周三。"池秋阳转头看他,目光深邃,"正好错过你的生日。"

      他们停在十字路口,红灯倒计时一秒一秒跳动。岩夏月盯着那盆多肉,突然觉得它像极了自己此刻的心情——外表平静,内里早已翻江倒海。

      "没关系,"他强扯出一个笑容,"生日每年都有。"

      池秋阳突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角:"夏月,别这样笑。比哭还难看。"

      这句话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岩夏月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慌忙低头,假装被风迷了眼睛。

      晚餐在一家日料店。池秋阳点了岩夏月最爱的三文鱼刺身和鳗鱼饭,还要了一壶清酒。

      "未成年不能喝酒。"岩夏月抗议道,却还是接过了酒杯。

      "还有五天你就二十一岁了,二十一岁的未成年我还是第一次见。"池秋阳给他倒了一小杯,"就当是提前庆祝。"

      “那怎么啦,我心理年龄未成年!” 酒精让岩夏月的脸颊发烫,胆子也大了起来:"深圳...很远啊,我是不是很久都见不到你了……"

      "嗯,坐飞机要两小时。"池秋阳给他夹了块鱼肉,"但我每周都会回来。"

      "每周?"岩夏月猛地抬头,"那么频繁?"

      池秋阳笑了:"公司报销往返机票。再说..."他的目光柔和下来,"这里有我放不下的人。"

      岩夏月的心跳漏了一拍。他低头猛吃寿司,生怕池秋阳看到自己通红的脸。

      回学校的路上,他们走得很慢。岩夏月抱着那盆多肉,池秋阳则提着给他打包的抹茶大福。

      "我不在的时候,记得按时吃饭。"池秋阳叮嘱道,"实验室再忙也要吃午饭。"

      "知道啦,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嗦。"岩夏月嘴上抱怨,心里却酸涩得厉害。

      校门口分别时,池秋阳突然拉住他的手:"夏月,看着我。"岩夏月抬头,对上池秋阳认真的眼神。路灯下,他眼角的细纹和那道疤痕都清晰可见,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岩夏月心动。

      "这个冬天可能会很长。"池秋阳轻声说,"但春天来临时,我一定会在你身边。"

      岩夏月点点头,喉咙紧得说不出话。池秋阳伸手抱了抱他,这个拥抱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用力,都要久。

      "晚安,夏月。"松开时,池秋阳揉了揉他的头发,"替我照顾好我们的月光石。"

      回到宿舍,岩夏月把那盆多肉放在床头。孟鑫已经睡了,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床,打开手机相册,翻看今晚拍的照片——池秋阳举着酒杯微笑的侧脸,池秋阳认真切刺骨的样子,池秋阳在路灯下模糊的剪影...

      他点开与池秋阳的聊天窗口,输入又删除,最终只发了一句:「路上小心。」

      池秋阳秒回:「还没走就开始想我了?」

      岩夏月把脸埋进枕头,心脏跳得飞快。他不敢承认,是的,他想池秋阳,甚至在分别前就已经开始想念。

      接下来的几天,岩夏月像上了发条一样忙碌。他参加了文学社的读书会,主动接下了系刊编辑的工作,甚至答应和孟鑫一起去健身房——任何能让他不去想周三即将到来的事情。

      周二晚上,池秋阳发来消息:「明天早班机,不用来送我。月光石浇水了吗?」

      岩夏月看着床头那盆多肉,回复:「浇了。一路平安。」

      发完这条,他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终于又补上一句:「我会想你的。」

      发出去瞬间他就后悔了,手忙脚乱地想撤回,却看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池秋阳回复:「我也会想你,每天。」

      简单七个字,让岩夏月整晚辗转反侧。他爬起来打开台灯,翻出那本许久未写的日记:

      「12月14日,晴。池秋阳明天要去深圳了。三个月,好长啊。我今天才发现,原来我早已...」

      笔尖在这里停住,洇开一小片墨迹。岩夏月合上日记本,关灯躺下。黑暗中,那盆多肉的轮廓依稀可见,像一个小小的守护者。

      池秋阳离开的第一周,岩夏月几乎每小时都要看一次手机。他们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络,但时差和工作让回复变得迟缓。

      周三晚上,池秋阳发来视频邀请。屏幕那头的他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背景是凌乱的酒店房间。

      "项目比想象的复杂。"池秋阳揉了揉太阳穴,"客户要求很多..."

      岩夏月心疼地看着他:"你吃饭了吗?"

      "忘了。"池秋阳苦笑,"这边饮食不习惯,外卖又贵又难吃。"

      "我给你寄点零食吧?你爱吃的那个牌子的饼干..."

      池秋阳的眼神柔软下来:"夏月..."

      "嗯?"

      "没什么,就是想叫叫你。"他笑了笑,"大学里怎么样?"

      他们聊了半小时,直到池秋阳那边有人敲门谈工作。挂断前,岩夏月鼓起勇气:"我...我梦到你了。"

      池秋阳挑眉:"好梦还是噩梦?"

      "好梦。"岩夏月小声说,"梦到我们第一次见面,在梧桐书店。"

      屏幕那头的池秋阳突然沉默了几秒,然后轻声说:"夏月,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那天第一次见你……我就……"

      "什么?"

      "没什么。"池秋阳摇摇头,"早点睡吧,晚安。"

      视频挂断后,岩夏月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发呆。

      周五的文学社活动上,岩夏月心不在焉。社长李墨染走过来递给他一杯奶茶:"最近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没什么,睡眠不好。"岩夏月勉强笑了笑。

      李墨染是个温文尔雅的学长,在系里很受欢迎。他坐到岩夏月旁边,开始聊起最近的文学比赛。岩夏月努力集中注意力,却发现自己在比较李墨和池秋阳的笑容——李墨染的笑温和有礼,却不像池秋阳那样,能让他的心跳加速。

      "岩学弟?"李墨染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有在听吗?"

      "啊,对不起!"岩夏月慌忙道歉,"我最近有点..."

      "是在想某个人?"李墨染了然一笑,"是那个经常来学校找你的社会人士吧?"

      岩夏月涨红了脸:"这么明显吗?"

      "你看手机的表情说明了一切。"李墨染拍拍他的肩,"年轻真好啊。"

      活动结束后,李墨染坚持送他回宿舍。路上,学长突然问:"你们在一起了吗?"

      岩夏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没、没有!我们只是朋友..."

      "是吗?"李墨染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锤子敲在岩夏月心上。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不用回答我。"李墨染微笑着递给他一本书,"但你应该回答自己。《Call Me by Your Name》,也许对你有启发。"

      回到宿舍,岩夏月翻开那本书。扉页上李墨染写着:「爱是勇敢者的游戏。」

      那晚,岩夏月做了一个梦。梦里池秋阳站在梧桐树下,肩上落满金黄的叶子。这一次,他清晰地转过身,对岩夏月伸出手:"夏月,我回来了。"

      醒来时,窗外刚泛起鱼肚白。岩夏月摸出手机,发现有一条池秋阳凌晨发来的消息:「加班到刚才,突然很想听听你的声音。睡醒后给我打电话好吗?」

      岩夏月看了看时间——早上五点二十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视频电话。响了三声后,池秋阳疲惫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你醒了?"池秋阳的声音沙哑,"我吵醒你了吗?"

      "没有。"岩夏月轻声说,"你看起来好累。"

      "三十六小时没睡了。"池秋阳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客户临时改了需求,全组人都在赶工。"

      岩夏月心疼得说不出话。屏幕那头的池秋阳突然凑近摄像头,低声说:"夏月,给我唱首歌吧。就像上次我感冒时你唱的那样。"

      那是两个月前,池秋阳高烧39度,岩夏月去他公寓照顾了一整晚。半夜池秋阳难受得睡不着,岩夏月就哼了一首小时候母亲唱的摇篮曲。

      现在,岩夏月清了清嗓子,轻声唱起来。屏幕那头的池秋阳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唱到一半,岩夏月发现池秋阳似乎睡着了。他舍不得挂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方疲惫的睡颜。直到自己的闹钟响起,他才轻声说:"秋阳,我得去上课了。"

      池秋阳没有反应,呼吸均匀而绵长。岩夏月犹豫了一下,对着屏幕轻轻吻了一下自己的指尖,然后点在了池秋阳的额头上。

      "做个好梦。"他小声说,然后挂断了视频。

      那天上课,岩夏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的脑海里全是池秋阳憔悴的样子,还有那个隔着屏幕的、胆怯的"吻"。中午,他冲到邮局,寄了一大箱池秋阳爱吃的零食和一张手绘明信片,上面写着:「照顾好自己。——想你的夏月」

      两日后在一次回学校的路上,岩夏月经过梧桐书店。鬼使神差地,他走了进去,来到他们初次相遇的那个角落。窗外的景色依旧,只是梧桐树已经长出了新叶。

      正当他感慨时,手机响了。是池秋阳发来的照片——一大箱零食和那张明信片。

      「收到你的爱心包裹了。同事们都羡慕死了。」

      岩夏月看着屏幕微微一笑回复:「再忙也要记得好好吃饭,我等你回来。」

      ……………………

      岩夏月站在公寓落地窗前,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六年前那个决定留下的夜晚,他从未想过会和池秋阳走到今天。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加班,晚点回。冰箱里有做好的咖喱,热两分钟再吃。」

      他嘴角不自觉上扬,打字回复:「知道了。别太晚。」

      厨房里飘来咖喱的香气。岩夏月熟练地加热食物,摆好两份餐具——虽然知道池秋阳可能要到半夜才回来,但他总是习惯性地准备两人份。

      这间loft公寓是他们半年前搬进来的。岩夏月还记得签合同那天,池秋阳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抱着他转了一圈,眼睛亮得像星星:"夏月,我们有家了。"

      家。这个字眼在岩夏月心里激起一阵暖流。六年前,他大学毕业时,父母已经在家乡给他安排好了工作。而当他告诉池秋阳自己决定留下来时,对方只是静静看了他很久,然后说:"我那里...虽然小,但可以加张床。"

      微波炉"叮"的一声打断了他的回忆。岩夏月端着盘子坐到餐桌前,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母亲。

      "夏月,这周末回家吗?你爸生日。"

      "妈,我周六有个重要会议,周日回去行吗?"岩夏月夹着电话,舀了一勺咖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又是和秋阳一起?"

      "嗯。"岩夏月假装没听出母亲话里的迟疑,"他烤了您爱吃的柠檬蛋糕。"

      六年来,父母始终没有完全接受他和池秋阳的关系。每次回家,母亲总会"无意"提起哪个老同学的女儿很优秀,父亲则不断强调"男人最终还是要成家立业"。但岩夏月已经学会在保持礼貌的同时坚守自己的选择。

      挂掉电话,他打开笔记本电脑继续工作。屏幕右下角弹出日历提醒:明天是和池秋阳相识六周年纪念日。

      岩夏月点开相册,找到最早的那张照片——初次见面那天在冰淇淋店,他偷偷拍下的池秋阳侧脸。那时的池秋阳眼角还没有细纹,笑起来带着几分青涩。而现在,快三十岁的池秋阳身上多了成熟男人特有的沉稳气质,只有在岩夏月面前,才会偶尔露出当年那种明亮的笑容。

      翻着照片,岩夏月想起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一晚。那是他搬进池秋阳出租屋的第三个月,公司庆功宴上他喝多了,池秋阳来接他时,他正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

      回到住处后,池秋阳用热毛巾给他擦脸,他突然问:"秋阳,你为什么从来不提家里的事?"

      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池秋阳放下毛巾,声音很低:"没什么好提的。"

      "告诉我吧,"醉醺醺的岩夏月抓住他的手,"我想知道关于你的一切。"

      也许是夜色太沉,也许是酒精作祟,那天晚上池秋阳第一次向他敞开心扉: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两个姐姐成绩优异,而16岁的他选择辍学离家,把上学的机会留给姐姐们。

      "我在餐馆洗过盘子,在工地搬过砖,睡过天桥底下..."池秋阳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后来遇到个老师傅教我设计,才算有了门手艺。"

      岩夏月听得心口发疼,伸手抱住他:"都过去了..."

      池秋阳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当岩夏月抬头想说什么时,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他的唇上,快得像是错觉。

      "睡吧。"池秋阳迅速起身关灯,黑暗中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明天还要上班。"

      那个吻之后,他们谁都没有提起,但一切都不一样了。池秋阳开始自然地牵他的手,岩夏月则习惯了在对方加班时留一盏灯。他们没有正式告白,就像春天来了雪会融化一样自然,他们成了彼此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岩夏月回过神来。池秋阳风尘仆仆地进门,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松散开。

      "不是说要很晚吗?"岩夏月起身接过他的包。

      池秋阳凑过来亲了亲他的额头:"提前结束了。"他看了眼桌上没动过的另一份咖喱,眉头舒展开来,"还没吃?"

      "等你一起。"岩夏月把食物重新放进微波炉,"上海那个项目谈成了?"

      "嗯,下个月可能要出差两周。"池秋阳解开袖扣,露出腕上那道疤痕——现在岩夏月知道那是他15岁在餐馆打工时被热油烫伤的。

      餐桌上,池秋阳说起公司新来的实习生笨手笨脚把咖啡洒在图纸上,岩夏月则吐槽上司又一次剽窃他的创意。他们聊着最平常的话题,却每个眼神都带着只有对方才懂的默契。

      "对了,"池秋阳突然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明天纪念日礼物,提前给你。"

      岩夏月打开盒子,是一对简约的铂金袖扣,内侧刻着他们名字的首字母。"太贵重了..."他轻声说。

      "值得。"池秋阳握住他的手,"九年前遇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岩夏月眼眶发热。他想起自己准备的礼物——两张去北海道的机票。池秋阳曾说过想看看《情书》里的雪景。

      洗完澡,池秋阳坐在床上回复工作邮件,岩夏月靠在他肩上翻看旅行攻略。"温泉、滑雪、海鲜..."他兴奋地计划着,"我们可以租车,你还没在雪地开过车吧?"

      池秋阳合上电脑,把他搂进怀里:"和你一起,去哪都行。"

      夜色渐深,岩夏月听着身旁人均匀的呼吸声,轻轻抚摸他眼角新添的细纹。这六年里,他们一起经历了太多:池秋阳的公司危机,岩夏月的职场挫折,租房被房东突然收回的狼狈,还有每次回家面对父母时的压力...但每当岩夏月怀疑自己时,池秋阳总会说:"别怕,有我在。"岩夏月被一阵剧烈的呕吐声惊醒。凌晨三点十七分,身旁的池秋阳蜷缩在床上,浑身发抖。

      "秋阳?"他打开床头灯,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池秋阳脸色惨白,嘴唇发紫,床单上全是呕吐物。

      池秋阳抬起头,眼神涣散,又一阵抽搐袭来,他像条脱水的鱼一样弹起来,然后重重摔回床上。

      "坚持住!我马上叫救护车!"岩夏月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手机,120接通后,他的声音尖得不像自己:"求求你们快点!他不行了!"

      等待救护车的七分钟里,岩夏月跪在地上,抱着不断抽搐的池秋阳,一遍遍擦着他额头上的冷汗。池秋阳的瞳孔已经放大,呼吸越来越弱。

      "看着我,秋阳,看着我!"岩夏月拍着他的脸,眼泪砸在对方紧闭的眼睛上,"别睡,求你别睡..."

      当医护人员破门而入时,池秋阳突然睁开眼睛,一把抓住岩夏月的手腕。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夏...月..."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我...回家..."

      这是池秋阳说的最后一句话。

      ICU的玻璃窗外,岩夏月像个雕像一样站了十五天。他看着各种管子插进池秋阳的身体,看着监视器上的数字时好时坏,看着医生们每天摇头的次数越来越多。

      "脑出血面积太大...""多器官衰竭...""家属要做好准备..."

      岩夏月听不进这些术语。他只知道,池秋阳答应过下周要教他滑雪,答应过明年春天带他去日本看樱花,答应过等四十岁就领养一个孩子...池秋阳从不食言。

      第十六天早晨,主治医师摘下口罩,疲惫地说:"很抱歉..."

      岩夏月没等他说完就冲进ICU。病床上的池秋阳看起来像睡着了,只是胸口不再起伏。岩夏月颤抖着抚摸他的脸,还是温的。

      "秋阳..."他俯下身,嘴唇贴在爱人逐渐冷却的额头上,"我带你回家。"

      太平间里,岩夏月亲手为池秋阳擦洗身体。毛巾擦过那道手腕上的旧疤——十五岁在餐馆打工时烫伤的;擦过腰侧的手术疤——二十三岁急性阑尾炎,当时他硬撑了两天才被岩夏月强行送医;擦过左膝的擦伤——上个月骑车摔的,岩夏月还笑他技术差。

      穿衣服时,岩夏月选了池秋阳最喜欢的那件深蓝色衬衫,又给他系上那条墨绿色领带——去年生日岩夏月送的。最后,他把一对袖扣别在池秋阳袖口——内侧刻着他们名字的首字母,六周年纪念礼物。

      "真帅。"岩夏月轻声说,眼泪模糊了视线,"我的秋阳最帅了。"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来推遗体时,岩夏月死死抓着推车不放。最后是池秋阳的大姐秋雯把他拉开:"夏月,让秋阳走吧。"

      他这才发现,自己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在法律上,在别人眼里,他只是池秋阳的"朋友"、"室友"。

      追悼会上,池秋阳的同事、客户、远房亲戚轮流上前献花。岩夏月站在最角落,看着遗像里微笑的池秋阳——那是他拍的,去年夏天在青海湖边,阳光很好,池秋阳回头对他笑,他按下快门。

      "感谢各位来送秋阳最后一程。"池秋雯在致辞中说,"特别感谢夏月这些年的照顾..."

      岩夏月听不清后面的话。他盯着自己的手,那里还残留着池秋阳皮肤最后的温度。恍惚间,他看见二十岁的池秋阳站在梧桐树下对他笑,就像他们初遇那天。

      火化室的铁门关上时,岩夏月突然冲向操作台:"等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简单的铂金素圈,内侧刻着日期,"请让他带着这个。"

      工作人员迟疑地看向池秋雯,后者点了点头。

      "他早就该戴着这个了。"岩夏月把戒指套在池秋阳左手中指上,亲吻那只已经僵硬的手,"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了。"

      骨灰盒很重,岩夏月抱着它走得很慢。盒面上刻着一棵梧桐树,是他选的。池秋雯说要等半个月才能下葬,墓地在城东的陵园,依山傍水。

      "秋阳喜欢安静的地方。"她红着眼睛解释。

      这半个月里,岩夏月像具行尸走肉。他回到他们共同生活了六年的家,推开门,空气里还残留着池秋阳的剃须水味道。但下一秒,他就僵在了门口——客厅空了。

      书架、沙发、餐桌、墙上的照片...全都不见了。只剩下几个纸箱堆在角落,上面贴着"夏月的东西"。

      池秋雯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抹布:"我...我想着你可能不想看到这些..."

      岩夏月冲进卧室。床、衣柜、床头柜...全没了。他跪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央,手指抠着地板缝——那里还留着池秋阳打翻红酒的痕迹。

      "他的东西呢?"岩夏月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大部分捐了,一些...烧给他了。"池秋雯不安地搓着手,"你知道,老家的习俗..."

      岩夏月突然笑起来,笑得浑身发抖,笑得眼泪横流。六年。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就这么被抹得干干净净。

      下葬那天是个阴天。岩夏月穿着池秋阳送他的那件黑色大衣,抱着骨灰盒走在最前面。墓地很小,但视野开阔,能看到远处的山。

      "秋阳会喜欢这里的。"池秋雯轻声说。

      岩夏月没说话。他知道池秋阳最想长眠的地方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梧桐书店,或者那家总去的面馆旁边,再不济也是他们公寓楼下的小公园。但活人的规矩比死人的愿望重要。

      当骨灰盒放入墓穴时,岩夏月抓了一把土撒上去。土很凉,像池秋阳最后的脸。

      葬礼结束后,所有人都走了。岩夏月坐在墓碑前,轻轻抚摸上面刻的名字。

      "家里好空啊..."他对着冰冷的石碑说话,就像从前对池秋阳说话一样,"你姐把我们的沙发捐了,就是你总躺着看球赛的那个。书架也送人了,记得吗?我们花了整整三天才组装好..."

      风吹过墓碑旁的松树,沙沙作响。

      "冰箱里还有你做的咖喱,我舍不得吃...现在大概坏了。"岩夏月把额头抵在石碑上,"你骗我,说好教我滑雪的..."

      一滴泪砸在"池秋阳"三个字上。

      之后的一年,岩夏月的生活分成两部分:去陵园,和准备去陵园的路上。

      他辞了工作,几乎不出门。手机里全是给池秋阳发的消息:「今天下雨了,记得带伞」「街角那家面馆关门了」「我又梦见你了」...当然,再也没有已读。

      他经常回到那个已经被卖掉的公寓楼下,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新房主是个年轻女孩,有次看见他站在雨中,好心请他上楼。

      "你...要不要看看现在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地问。

      岩夏月摇头。他只想记住原来的样子:玄关处两双并排的拖鞋,冰箱上贴满的便签,浴室里两个牙刷...现在这些都不在了,看一眼都是凌迟。

      他开始整理聊天记录。六年的对话,上万条消息,几百条语音。他一条条听,从最新的一条倒着往回听。

      "夏月,我今晚加班,别等我了..."
      "生日快乐,我的夏月..."
      "我爱你..."

      最后这条是三年前发的。那天岩夏月因为父母的事喝得烂醉,半夜哭着问池秋阳会不会离开他。池秋阳抱着他,在微信里发了这条语音,说:"这样你明天醒来就能听到了。"

      岩夏月把这条语音设成闹钟。每天早上,池秋阳的声音都会准时叫他起床:"我爱你。"

      冬天来了,陵园铺满白雪。岩夏月坐在墓碑旁,像往常一样自言自语:

      "秋阳,我昨晚又做那个梦了。还是那棵梧桐树,你站在树下,肩上落满叶子。但这次...这次你回头了。"

      他抚去墓碑上的积雪,露出下面微笑的照片。

      "你对我笑,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岩夏月把冻僵的手贴在照片上,"然后你说...你说'我回家了'。"

      风卷起地上的雪粒,在墓碑周围打转,像是一个无形的拥抱。

      岩夏月慢慢躺下来,蜷缩在墓碑旁边,头靠着冰冷的大理石。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成水,像眼泪一样滑落。

      "晚安,秋阳。"他闭上眼睛,"明天见。"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他的身影。远远望去,墓碑旁像是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安静地依偎在"池秋阳"三个字旁边,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池中映夏月,秋阳抚岩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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