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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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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李箱的轮子又一次卡在了门槛的裂缝里。
林柚用力一提。
哐当一声。
箱子是进来了,她也差点被那重量带得一个趔趄。
社务所内部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到化不开的、陈年老灰的味道,直冲鼻腔。
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回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有点响亮。
她摸索着墙壁,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老旧的按钮开关。按下去。
啪嗒。
头顶上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挣扎着闪烁了几下,极其不情愿地洒下一点微弱的光亮。灯罩上糊满了厚厚的灰尘和死掉的飞虫,让那光显得更加有气无力。
好歹是亮了。
没断电。
林柚心里莫名地松了半口气——至少那只白狐的WIFI暂时不会断了。另外半口气,还提在嗓子眼。
她环顾四周。
心又沉了下去。
这地方……能住人?
面积倒不算特别小,但到处都堆着杂物,蒙着厚厚的灰尘。墙角挂着蛛网,地板踩上去发出吱呀呀的痛苦呻吟,仿佛随时会塌陷。
靠墙摆着一张破旧的木质办公桌,桌面裂了缝,腿还缺了一角,用几本旧书垫着。桌上散乱着一些发黄的纸张、空墨水瓶,还有一盏早已干涸的油灯。
旁边是一个歪斜的文件柜,抽屉半开着,里面塞满了看不清内容的文件夹。
最里面,用一道破旧的屏风勉强隔开了一小块区域,放着一张窄小的榻榻米垫子,上面的铺盖卷颜色灰暗,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霉味。
这就是卧室。
林柚走到桌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桌面。
一道清晰的痕迹出现在积灰上。
底下露出了暗沉的本色。
她看着自己瞬间变得灰黑的指尖,沉默了。
饿。
胃里空得发慌,开始隐隐作痛。
长途跋涉和巨大的心理落差消耗了她太多能量。
必须先找点吃的。
她放下行李箱,开始在这片狼藉中翻找。
打开那个歪斜的文件柜。灰尘扑面而来。里面是各种看不懂的神道教文书、记录册,字迹潦草模糊。
翻找桌子的抽屉。空荡荡的,只有几支写不出字的笔,一枚生锈的迴纹针。
难道那个叔公是喝露水活着的?
不死心。
她的目光落在屏风后那个小小的、充当厨房的角落。只有一个老旧的单口燃气灶,一个小水槽,还有一个矮小的橱柜。
她走过去,蹲下身,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橱柜的门。
吱呀——
一股更加复杂的气味涌了出来。
空的。
几乎是空的。
最里面,孤零零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包看起来极其可疑的、印着模糊卡通图案的泡面。生产日期?根本找不到。包装袋上落满了灰,还破了个小口。
旁边,是一小袋颜色暗淡的、硬得像石头的……可能是仙贝?或者某种供奉用的干燥点心?
林柚拿起那包泡面。
包装袋发出脆弱的窸窣声。
她捏了捏。
面饼似乎还没完全碎掉。
但过期是肯定的了。说不定比她年纪都大。
吃,还是不吃?
这是一个问题。
胃部的抽搐给出了最直接的答案。
不吃,今晚可能就要饿死在这破神社里。成为明日社会新闻版块角落里一则不起眼的报道——《年轻女子疑似饿死于继承的遗产中》。
吃,可能拉肚子,可能食物中毒。但至少……有概率能活到明天。
这根本没法选。
她捏着那包古董泡面,走到水槽边。
水龙头锈迹斑斑。
她犹豫了一下,拧开。
一阵可怕的、像是老人咳嗽般的嘶哑声响从管道里传来。
咔咔咔——
然后,一股细小的、带着铁锈色的水流,断断续续地流了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水才慢慢变得清澈起来。
看着那终于变得干净的水流,林柚心里那点绝望,莫名其妙地被冲淡了一丁点。
至少……有水。
她找了个相对最干净的、掉瓷严重的搪瓷碗,把那块历经沧桑的面饼放进去,拆开同样古董的调料包——油块已经凝固发白,粉状物结成了小块。
热水冲下去。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油脂陈旧气味和强烈人工香精的味道弥漫开来。
算不上好闻。
但热腾腾的蒸汽扑在脸上,带来一丝虚幻的温暖。
她端着这碗“时空泡面”,走回桌边,也顾不上灰尘了,把碗放在那张发黄的纸上。
屏风后面是绝对不能待了,霉味太重。
她拖过一张吱呀作响的木头椅子,坐下。
看着碗里渐渐软化的面条。
肚子叫得更响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拿起一双勉强用水冲过、看起来相对安全的旧筷子,夹起一撮面条,吹了吹,视死如归地送进嘴里。
口感……有点软塌,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油蒿味。
调味咸得发齁,味精味浓烈到舌头发麻。
但它是热的。
是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她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吃着这碗一言难尽的泡面。每一口都像是在进行某种生存仪式。
吃完最后一口,甚至把汤也喝得差不多了——她需要盐分和热量。
胃里被填满的感觉,驱散了一些身体上的寒意和虚弱。
也让她有了一点精力,去面对更残酷的现实。
她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些散乱的文件上。
最上面,是一本格外破旧、用粗糙牛皮纸包裹封面的册子。封面上用毛笔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闲隅神社收支台账
账本!
林柚精神一振,也顾不上碗了,立刻把那本厚厚的册子拖到面前。
灰尘再次飞扬。
她用手扇了扇,迫不及待地翻开。
纸张泛黄发脆,边缘卷曲。里面的字迹大多是毛笔书写,偶尔夹杂着圆珠笔的痕迹,墨迹深浅不一,看得出是不同时期、不同人记录的。
前面的记录早已模糊不清,充斥着各种她看不懂的祭祀用品采购、殿舍修缮支出,收入栏则长期是一片刺眼的空白,或者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香资”。
她快速向后翻。
越往后,记录越稀疏。
最后几页,笔迹变得颤抖而无力。
最近的记录,停留在半年前。
【收入:香资 300円。】 【支出:电费 5,840円。】 【结余:-5,540円。(赤字!赤字!大赤字!)】
再下面,是一行更加潦草、几乎是用尽最后力气写下的备注:
【撑不住了……神明大人,抱歉……】
记录到此为止。
林柚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赤字,和那句充满绝望的备注,久久无言。
所以,那位素未谋面的叔公,是被这神社活活穷跑……或者穷没的吗?
她继承的不是遗产。
是债务。
是负资产!
她瘫坐在吱呀作响的椅子里,看着桌上空了的泡面碗,看着那本写满赤字的账本,看着这灰尘遍布、破败不堪的社务所。
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山林陷入一片深沉的墨色之中,只有风声穿过破旧窗棂的呜咽。
那只白狐,大概还在廊下玩着它的破手机吧?
用着她欠费的电和网。
一阵强烈的疲惫和茫然,再次席卷了她。
比刚才更沉重。
吃完那碗泡面积蓄起来的一点热量,似乎瞬间就消耗殆尽了。
今晚怎么睡?
明天怎么办?
那五千多円的电费,怎么办?
问题一个接一个,砸得她头晕眼花。
她趴在冰冷的、积满灰尘的桌面上,把脸埋进臂弯里。
不想动了。
一点也不想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