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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04——Not Found ...

  •   菜肴在锅里蒙了一个半小时左右,八哥早就停止了哀嚎,蝇营狗苟开始诌谀奉承,曲意逢迎——毕竟鸟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闻着屋子里越来越灼热和浓郁的香气,却只能垂涎觊觎强抑津液,对于它来说简直叫望梅止渴。
      【艾。帅!艾,帅!艾,帅!】
      听着如此直白的谄媚讨好,艾不起倒是仍然不理这只总爱阳奉阴违的傻鸟。他对这套流程暗熟于心,毕竟把这只祖宗喂饱了,又要翘起二郎腿,生龙活虎装大爷了。
      但此时门外却传来忪动,接着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拍打着墨绿有些陈旧的门。
      艾不起掐指一算,好像最近确实该水电费了,误以为是电器公司的人员,便自然地趿拉上拖鞋,去开了门。
      刚刚推开门,锐噪的门轴发出裂帛般的尖啸,同时响起的,是一声闷哼和再明显不过的鞋底摩擦地面的“刺啦”声。
      艾不起几乎是一瞬间就有了反侦查意识,习惯性夯力将门重新拉上,连他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砰的一声,门像地府幽冥一样,隔绝这两半世界。
      艾不起一拍脑门,觉得自己的脑袋绝对是被门夹了,或者被驴踢了;光天化日之下,住了这么多年的太平地方,怎么该会有自己这样畏首畏尾谨小慎微的做法呢?
      但他还是弯腰从门孔看了看外面,但局限于这个门年代很久远了,只能大概看到对方是个年轻女性,比较高挑的轮廓。
      原来是个女生。
      艾不起顿时有些愧怍赧颜,自己竟然因为这些子虚乌有的瞎想把别人关在外面,万一是有什么事呢?他忍不住苛责自己。
      当机立断就把门打开,对方警觉地后退,像是有些ptsd于他刚刚的做法。抬眸就看见那个女孩子并不是很友好的眼神,甚至蹙眉间还有些狐疑,艾不起没多细究她完全称不上有善意的眼神,讪讪笑道,“不好意思,我当时呃,手滑了。你,有什么事儿吗?”
      突然,那个女孩子的眼睛里好像闪过惊诧,那双美眸里积蓄着一些盘根错节雾里看花般不可名状扑朔迷离的情愫。以至于她僵持了很久没有说话。
      艾不起不知如何暖场。
      乘此间隙,他看清了这个女孩的全部样貌,微微上挑的眉毛下是一双瞳水和多情交糅的漆瞳,虽眼型如杏核,眦角较钝,一副纯良之姿,但又妙在堪称神来之笔和峰回路转的眼尾妖冶的上挑。
      皮肤白净,像是上好之瓷的胚釉,凝脂皓质。细腻而有些玲珑剔透。鼻子挺翘精致,唇形娇好,色如冰桃。
      艾不起长这么大,没有见过外貌能与她相媲美的人,甚至连明星也半点不啻。
      倒像个谪仙人,莫名让他想到了一句诗,“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
      郭取风尘仆仆地从机场赶过来时,已经14:00了,一路鞍马劳顿舟车辗转,肚子也还是扁的,便拆了袋牛奶叼在嘴上,亦步亦趋地的跟着导航往住宿区那边赶。
      她环绕看了一下,确定了覃元苗帮她买的那套房子就是在这个02号巷。对于她来讲,这还颇有些“少小离家老大回,迢来搡往亦难摧”的伤感,擎天华榕流光溢彩中,如遮住匪石碧玉一样的护着这条巷道。
      不过她刚踏进去,心情就不是很美妙了。在她用手中据说是房东留下的的备用钥匙亟待打开门时,就被一股强悍的力量差点创翻,然后这股彪悍的力量像是怕被别人偷师学艺一样,又以摧枯拉朽之势倒戈卸甲而归。
      简单来说,就是她被撞飞一次之后,那个人像是早有预料一样,逃逸了。
      ……她生气中夹带着烦闷,悒郁中夹杂着怒火。刚想敲门,问个明白。
      突然,门又开了。她这次紧急避险,脚差点滑出二里地,有些夸张地退出一大步。想把里面的鸠占鹊巢龌龊小人瞅个明白。
      郭取也是才在这时,看见艾不起。
      巨大的震悚和悸动让她差点难以把持住不泄露自己的身份,不由心旌摇曳内里骇然,呼吸明显错了几拍,那些微不足道的怨懑,好像都变成了东逝水,明黄花。
      空气中,好像还在弥漫着甜甜的蓝莓香,和冰块一样,锁在夏天的冰镇西瓜里,幼儿的嬉闹欢声中,最后,存储为打开心脏的密匙——
      它的名字,叫心动。
      ——
      艾不起看见这个女孩一直没有说话,然后又后知后觉,觉得自己这行为也堪称失态。收回了他自认为的“男凝”目光,恪守彬仪。
      他听见了对方的声音,有些沉但又很好听的女声,像春泉一样哗啦啦荡过心船。
      “哦,那应该是个乌龙吧,”郭取想到刚刚自己有些面露不善的眼神,就想坐时光机回去扇自己几个大耳巴子。
      这声音跟刚刚有些凶的目光对比起来,简直叫大相径庭,像猫儿呲牙咧嘴一顿嗲毛嘶嗬后,软绵绵的呻吟装乖巧。
      艾不起被弄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自己早上应该是豇豆稀饭涨多了,或者说是菌子啃多了,都迷糊了。
      “小姐,你是不是真遇到什么事儿了?”艾不起有些忧心忡忡道,他看这个姑娘年纪也不大,虽揣测不到具体年龄是什么,但也就在20上下。
      附近更是没有见过,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看穿着倒是不菲,说不定还是哪个肥马轻裘,朱门绣户的人家子女。
      而且这个年纪正是涉世未深,气血容易上头的时候。指不定是和父母吵了架,火急火燎跑了出来,留下父母双亲在家里五内如焚食不下咽呢。
      就这么脑补着。
      结果对方跟有读心术似的,立马解释道,“哈哈,没有。”她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我是这层楼刚该搬来的住户,我住402,只不过……”她露出有些为难,尬然窘迫的神色。
      艾不起明白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门口了。
      想到芳姨临走前跟自己说发了一笔横财,准备去海南逍遥自在了——她接到了个“大单子”,人家二话不说就给了100万买了这套处在穷山恶水的城市,并且地段偏僻的房子,没有本息代签,联系了她不到15分钟就把所有流程走过了钱给了,还给了她一笔小费,让她托人把寄过来的东西整理归纳好。
      艾不起当时警醒她,人只有飞来横祸,哪有图来横财?
      芳姨那时候跟吃了秤砣似的,语气十分笃定——就是人傻钱多。
      不过她走的时候是有点纳闷儿,但还是欣喜若狂甚多一些——她说人家这点不吝啬小钱的,干嘛来这种穷阎漏屋里自讨苦吃呢。但转念一想,她那个时候变形记看的特别多(成天嚷嚷着要把自家小孩送进去,可惜就是没钱)。所以,她觉得吧,说不定是钟鸣鼎食的高门大户觉得孩子太过于二世祖了,想来是送来洗心革面改造升天的。
      结果去海南还没几天,芳姨就十万火急的闪了个电话来,艾不起也开始纳闷,莫非这芳姨果真是被骗了?100万泡汤了吗?
      果然对方的心虚了些,虽然仍然操着一副大嗓门儿,倒显得色厉内荏,“咳,小艾啊,我跟你说个事儿。”
      艾不起立马说,“你看我就说你要警觉吧。是不是被骗了?要不去立案?”
      可这芳姨却语气鄙夷道,“老娘的钱包还从来没人敢打开看看过。100万还好好躺着呢,现在花了百分之二都不到。”
      艾不起疑惑,按照这个人市侩市侩,钻到钱眼里面的性子,除了钱,其他的都该不重要了才对,“那您打电话过来是干啥?”
      芳姨迟疑顿挫片刻,才说,“请你帮帮忙。那交代的事还有些瑕疵。”
      艾不起还是有些迷糊,“您还有事情没有办?”
      芳姨继续换上鄙夷的语气,“怎么可能?老娘是宁可做错事,也不能不做事的人。”
      艾不起被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绕的晕晕乎乎的,彻底没话说了,有些无语,不知道她含糊其辞的目的是什么,“那您这是……”
      话中有话,揆置当下来看,既然是做了事,必然就是做错事了。
      芳姨清了清嗓,佯装镇定,“哎,小艾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可能有点委屈你……”
      “那个住户给了个临时代收地址,让我把钥匙寄了过去。”
      “钥匙寄错了?”
      “哎,不是。”芳姨又咳了几声,枝梧其词左右言他,“海南这边真热啊,才一会儿干的我喉咙起痒。”
      “那是什么?”艾不起无视这番推三阻四。
      芳姨踟蹰犹豫了一会,嘹亮的嗓门儿低抑下去说,“当时我还能联系上他们的时候,跟他们说房号是402。”
      艾不起僵愣惊愕了一下,像尊泥塑木雕一样愣愣的问:“这不是我家……我住的地方吗?”
      这是要住自己的房子?那不是赤裸裸的替代篡踞,僭越攫取吗?
      芳姨尴尬地笑笑,“小艾啊。”
      艾不起条件反射,“芳姨,你把我们卖了?”
      芳姨陡然愠怒道,“你想哪儿去了?我就算不赚这100万,我都不可能把你们赶出去。我跟你妈都多少年的交情了,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他们当时给房子提了几个条件,整个楼层符合的也就只有404。”
      404,Not Found。一个被新兴网络认为是凶谶冥兆的代号。
      “我给的钥匙呢,当然也是404的。你知道啊,现在的年轻人嘞,比我们当时那些人还讲究点网络风水,怕有灾厄嘛。”
      “万一一杆子把人家吓跑了,那就不好嘞。”
      “……”艾不起还当多大个事儿。
      “唉,我又不在乎这些,把我跟她的门牌号换一下,不就对喽。”反正住的是对门,不细究不抽丝剥茧的分析,也无伤大雅。
      “哎,对,对,就是这样,你这年轻人你都不在乎这些啊。”芳姨很奇怪,没想到不用她循循善诱,对方就顺流而下了。也算心底的大石头落下了,没有夙兴夜寐地捂着胸口辗转反侧那么难受了。
      “怕什么。有邪祟早就就撞过了。”艾不起声音淡淡的。
      芳姨在一旁喝着椰子汁,不知道是滨清的口感让她有一些排异,还是什么其他的因果。她剧烈的咳嗽起来,活像步入风残烛年的老者,喘息都像破风箱。
      艾不起蹙眉道,“芳姨,你怎么了?怎么老是咳嗽呢?”
      芳姨这会早就缓过来了,又变得龙马精神精神癯烁,“海南这边天气问题吧。哎呦,还不是胡胡那个皮孩子给我膈应的,一天不把他老妈气死就不行。”
      然后仍然忍不住对艾不起之前那番发言语重心长,也不知哪里编来的凿空之词,颇有些穿凿附会郢书燕说的牵强道,“不是也有人说过,以邪辟邪嘛。说不定这样运气会一点点好起来呢。”
      接着她有些急事要去了,慌慌张张道,“小艾,嘿,你听见没?海滩这边人很热闹啊,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哦,那个住户8,9号要来,你提前弄好就是了。”
      ——
      现在艾不起捋清了,也算是完蛋了。
      他打开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10月8号,刚过完国庆不久,本该是个阖家欢忭,寰宇共庆的日子。
      后悔间恨不得晕过去,给自己相依为命26载的脑袋一个大逼斗——本来就没太把这个事情放心上,现在更是忘了,看着对面门号的404还熠熠生辉地亮着,毫无拆过的痕迹,更头疼了。
      直到郭取很乖的叫了一声“哥哥”,一下子把他的愈垒愈高的神思从珠穆朗玛峰拉到马尔代沟背地。
      “啊?”他愣地虎躯一怔,下意识绞紧了手,忍不住颦额蹙眉,刚想劝阻对方不要这样乱喊时,女孩又颤颤巍巍小心翼翼试探道:“哥哥,不能这样喊吗?”
      拜托,小妹妹,你又喊了一遍,还问能不能喊。
      看着对方也就比自己矮了一点点,甚至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个子,让他能完全与那张脸平视,倏忽间看见这张眉眼如画一颦一笑都会顾盼生飞的脸,有些怅惘。
      “……”算了算了,和这种单纯的小姑娘计较什么呢?
      “你喊吧。”他放弃了这种矫情的挣扎。肚子里面千肠百转愁肠百结,思考怎么给对方开口。
      郭取从之前到现在,在门外站了有5分钟了,艾不起才注意到她背上有个不大不小的双肩包,女款,棕色皮革,样式有些复古但保养的很好,上面用提镊戗丝的手法錾刻几朵剪秋罗,精致中毫不违和地透露出实用。
      “你的包挺漂亮的。”艾不起冷不丁没由来地抛出一句。
      郭取垂了垂眸,睫羽簌簌扑动着,“谢谢。”
      这茬过了,艾不起觉得还是不能欺骗老实人,确实是自己的疏漏差池,才酿成了现在让人啼笑皆非的乌龙。
      “额,小妹妹,房东走之前也是跟我说了,她给你的房子确实不是402,是404。”艾不起仓促地指了指对门,继续道,“她也是怕年轻人有所讲究,404不太吉利,一直没跟你们说清楚。嗯,你要实在嫌弃的话,我记得楼上还有几户,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免费帮你搬。”
      “你不用担心,我帮你联系房东。”怕对方有所顾虑,他继续补充道。
      “不用了,”郭取毫不在意的露出一个婉娩驯良的笑,“那我是住你对门吧。”
      “既然东西都搬过来了,再搬楼上楼下还没有电梯,不方便,会麻烦你。”她语气平淡,甚至能在这种无波无澜的言语中咂摸细屑一样羸缈的忻悦。
      “啊?艾不起有点意外,潜意思岂不是说,她对这种先斩后奏,白斩鸡鱼刀俎似的安排没有牢骚悻然,耿耿于怀。
      而且,默认了?
      “404蛮好的。”郭取真心实意的笑道。白瓷一样欺霜赛雪的素净脸庞上,掇置着两个浅浅的梨涡。
      艾不起忍不住感叹,多能克抑隐忍,渊默又开朗的孩子,还这么懂事,能设身处地的为别人思考。果然这种有钱人家高门大户的孩子就连气度上都卓尔不羣,让市井的泼皮小孩望风影附也只能瞳乎其后,最后吃一嘴红尘灰。
      而且长得还这么漂亮。将来不是繁花似锦,康庄大道任意走?他在她身上仿佛看到了云程发轫后的星途璀璨。
      艾不起心里啧啧喟叹。他完全忘了5分钟之前对方可以称得上是睥睨众生的凛傲不耐烦。上来就给人家标了一个乖小孩的标签,顺手颁发了一个“艾不起青少年辅导机构特等奖”。
      “你心肠也忒大度了 ,真懂事,还替别人着想。”他赞叹道。
      郭取脸上出现久旱逢甘霖后般的错愕神色,随即脸颊飞上一层薄红,“应该的。”
      看着她大概也是风尘仆仆鞍马劳顿赶过来的,行头虽然甚少,但旅途风霜,也不该怠慢阙如,敷衍塞责。
      艾不起和蔼笑笑,“你也别杵在这儿了,站这么久会累的,”其实不过几分钟而已,他转头看了看厨房的动静,紫砂锅里的喘息由气势汹汹的齁喘变为安静岑宁的均匀呼吸,是可以收汁检验成果的时候了。“你不嫌弃的话,我煲了些汤,你尝尝。”
      “你应该是坐飞机过来的吧?”艾不起用第六感揣测道。
      “嗯。是。”郭取乖顺地点点头。
      “那你这个点应该没有吃午饭的。”柏山市的机场和市区离得很远,再加上其他繁琐的事宜,下飞机的时候刚好卡在饭点之前。是个尴尬的时间。
      “嗯。”郭取还是顺着台阶下,仍然点了点头,眼里蕴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哥哥,感觉你的手艺真好,闻着就特别香。”
      她最后一句像是一块烙铁一样,无形之中直愣愣戳穿了艾不起一些曩昔回溯,冥思缅想,顺着刻骨铭心的肌理纹路,烫成一个幽邃蒂固如渊薮的猩红血洞。
      艾不起忍着不将瞳孔内急遽变化的情绪投掷出来,执拗的把它们安葬好。
      他扬起一个笑,一个很纯粹又带着追忆的笑,
      “你以后都可以来蹭一蹭,我一个人住也没什么家人一起。你先把东西放了吧,我给你盛一碗。”
      倏忽间,透过楼道的雕花窗棂,折泄了一丝本该如蜜柚般明辉璀璨的光华,它便回到了伊始的时候,由五彩斑斓的底色促成之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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