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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失控的轨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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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的门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将空间与情绪彻底隔绝。
门内,顾时渊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沉睡的城市,零星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指间夹着一杯未动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冰球周围漾出细微波纹。向来清晰高效的思维,此刻却像缠乱的线团,无法聚焦于任何有建设性的商业决策。
脑中反复回放的,是玄关灯下那双带着怯意却又鼓起勇气追问的眼睛,是那句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为什么”。
需要习惯。
这答案脱口而出时,带着惯常的、用于终结话题的冷印,可只有自己知道,那四个字的背后,是怎样一片连自己都无法厘清的迷雾。
习惯什么?习惯她的存在逐渐侵蚀这座冰冷堡垒的每一个角落?习惯空气中那抹不属于自己的、柔软的香气?习惯在肱筹交错期间下意识搜寻那抹身影并纳入羽翼之下?还是习惯…那种因她一个眼神、一次触碰而骤然监控的心律?
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却无法浇灭心底那簇陌生的、躁动的火焰。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比任何一个难缠的对手都令人不安。
烦躁的松了松领带,却发现那条习惯于束缚的织物早已被扯开。就像某些自以为坚不可摧的原则,正在悄无声息地崩解
这一夜,书房的光亮至天明。
门外,苏晚怔怔地在玄关站了许久,直到冰凉的寒意从光裸的脚底蔓延上来。那句“需要习惯”像一句咒语,反复在耳边回响,每一个音节都砸在心湖最柔软的地方,激起混乱的涟漪。
最终,拖着有些僵硬的步伐回到客房。价值不菲的李群被小心脱下,挂进衣橱,如同收起一场华而不实的幻梦。淋浴的热水也无法驱散那份从心底渗出的迷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他的沉默,他的转身,他最后那句话……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反复解读,却始终得不到一个清晰的答案。
或许,本就不该追问。协议的边界清晰而冷酷,任何试图逾越的试探,都是自寻烦恼。
强迫自己闭上眼,却在黑暗中更清晰的感受到心脏那不规律的跳动。这一夜睡意稀薄,梦境凌乱。
清晨。
生物钟让顾时渊在短暂的浅眠后准时醒来。太阳穴传来隐隐胀痛,是睡眠不足和酒精共同作用的结果。这种身体脱离完美掌控的感觉让他心情愈发沉郁。
洗漱,换上晨跑的运动服。推开卧室门,预期中应该空无一人的客厅,却意外的看到了那个正在厨房导台前忙碌的身影。
动作顿了一下。
苏晚似乎也刚起不久,穿着简单的棉质T恤和长裤,长发随意扎起,正背对着门口,专注地看着灶台上的小奶锅,里面似乎在煮牛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和烤面包的焦香。
听到脚步声,她猛地回过头。眼底有淡淡的青黑,显然昨夜也未曾安眠。四目相对的瞬间,一丝清晰的慌乱和无措掠过眼眸,像是做错了事被当场抓住的孩子。
“顾、顾先生,早。”声音有些干涩,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我……我做了早餐,不知道您……”
话未说完,只见顾时渊面色冷峻,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她,也没有听见她的话,径直穿过客厅,大步走向门口,准备进行雷打不动的晨跑,背影紧绷,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所有的话语噎在喉咙里。看着那扇被重重关上的大门,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的攥紧了衣角。心底那点残存的、荒谬的期待,彻底冷却下来,只剩下清晰的难堪和一丝刺痛。
果然。昨晚的追问,越界了,他用最直接的方式给出了惩罚和警告。
默默关掉火,将煮好的牛奶倒掉,烤好的面包片放进垃圾桶。然后安静的回到客房,关上门,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一小时后,公寓门再次被打开。
顾时渊晨跑回来,额角带着运动后的薄汗,呼吸却比平时沉重些许。长达一小时的剧烈奔跑,并未能驱散心头,那股无名躁郁,反而让太阳穴的胀痛加剧。
客厅里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空气。导台上干干净净,仿佛清晨那短暂的一幕从未发生。那份被倒掉的牛奶和面包,无声的宣告着某种退却和疏离。
这明明是该满意的结果。距离重新拉开,秩序得以恢复。
可胸腔里那股莫名的烦闷却愈发汹涌,几乎要破体而出。视线扫过那扇紧闭的客房房门,眸色沉得能滴出水。
径直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取出冰水。仰头灌下大半瓶,冰冷的液体滑过食道,却丝毫无法平息那团火。
“砰”地一声,水瓶被重重搁在岛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几乎就在同时,客房的门轻轻打开了一条缝。
苏晚似乎被外面的动静惊动,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低落和困惑,在看到厨房里那个周身散发着骇人低气压的身影时,明显瑟缩了一下下意识的,又想退回房间。
“站住。”
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硬生生定住了她的脚步。
顾时渊转过身,一步步走近。运动后的热意混合着他身上固有的冷冽气息,形成一种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最终在几步之外停住。深邃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的锁住她。
“你刚才,”他开口,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做了什么早餐? ”
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下意识地重复:“……牛奶,和烤面包。”
“为什么倒了?”追问紧随而至,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这不是一个简单的询问,而是一场严厉的审讯。
被问得措手不及,脸颊微微发烫,窘迫得垂下眼帘:“我……以为您不想吃。对不起,我以后不会……”
“我需要你‘以为’?”冷声打断,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协议第七条,乙方的义务包括在甲方需要时,提供必要的伴侣身份支持,包括共同用餐,维持表面和谐。”
突然被冠上冷冰冰的协议条款,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泛起细密的疼。原来,一切都只是义务,连清晨那点微不足道的尝试,都是错的。
“是,我明白了。”低下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下次不会了。”
说完,便想转身逃回那个安全的房间。
“现在去做。”
命令再次传来,斩钉截铁,不留任何转圜余地。
惊讶的抬起头撞入那深不见底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有怒意,有烦躁,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持。
“您……不是要晨跑后用餐吗?”现在这个时间早已过了,他严格的作息表。
“现在,”顾时渊盯着她,一字一顿的重复,带着一种蛮横的、不容拒绝的强势。“去做。”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空气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
最终,还是败下阵来,默默走向厨房,重新拿出牛奶锅,面包片,动作有些迟缓,带着明显的不解和委屈。
顾时渊就站在厨房入口处,背靠着门框,双臂环胸,沉默的看着。目光如同实质,烙在背上,带来一阵阵麻痒与紧张。
简单的早餐很快重新做好。两份烤面包,两杯热牛奶,被安静的放在导台上。
“坐下。”命令依旧简洁。
依言在导台一侧坐下。
顾时渊在对面的高脚凳坐下。拿起一片面包,机械地送入口中,咀嚼。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明显的、压抑着的情绪,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对面的人。
被迫小口小口的喝着牛奶,食不知味,如坐针毡。
冰冷的沉默在餐桌上蔓延,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和杯碟轻碰的声音。
这份强行维持的、“和谐”的共同用餐,比任何争吵都更令人窒息。它像一场无声的角力。将两人之间那根紧绷的弦,拉扯到了极致。
答案,早已在那份冰冷的强势和失控的坚持中,昭然若揭。
是无人愿意,或者说,无人敢于率先捅破那层薄薄的、却重若千钧的窗户纸。
失控的轨迹,已然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