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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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锋曜总部。
冰冷的白光从天花板倾泻而下,将这间没有任何装饰的小型会议室照得纤毫毕露。
陈胤独自坐在长桌的另一边,像一个等候审讯的犯人。
对面分别坐着锋曜的首席法务官、风控总监,以及一位记录员。
周昀坐在一旁,漠然旁观。
“陈先生,感谢您的配合。”首席法务官率先开口,没有任何寒暄,“我们直接进入正题。根据今日上午的不动产登记信息变更,您已将名下‘云顶公寓’进行最高额抵押。基于锋曜与瀚海签订的投资协议中的‘关键人风险’条款,我们需要了解,此举是否意味着您正面临可能影响公司治理的重大个人财务危机?”
直白、精准,毫不遮掩,直刺问题核心。
陈胤维持着平静:“这是个人隐私范畴。我只能说,是处理一些紧急的家事,与瀚海的运营绝无关联。”
“我们尊重隐私。”风控总监立刻接话,“但家事的定义很宽泛。我们需评估,此事会否导致您被卷入法律诉讼?债权人是否与瀚海的业务链存在任何潜在或实际的关联?”
一连串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砸下,逻辑缜密,根本不给你寻找漏洞的机会。
“没有诉讼,也绝无任何关联。”陈胤加重了语气,试图夺回一丝主动权,“我以个人信誉担保,此事绝不会影响我对公司的投入。”
“信誉是基础,但风控依赖的是事实和透明度。”风控总监毫不退让,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更直接的疑问是——这笔突发的大额负债,会否在未来的关键决策中,让您承受超出商业考量之外的压力?比如,是否会影响您在未来,对公司事务做出绝对客观、不受任何外力干扰的判断?”
陈胤指尖从前端开始细微的抖动,一路延伸至掌心。
他用力握紧了掌心,将手从桌面上放至到桌下。
躯体化来的就是这么毫无征兆、不讲道理。
他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借这个细微的动作稳住了声线:“请锋曜放心,我个人的财务状况属于独立事件,我会用专业操守确保其完全隔离。瀚海的利益,始终在我的首要位置。”
坐在一旁的周昀忽然开口,“陈总,我们理解您的难处。但锋曜的基金背后,是无数追求稳定回报的投资者。管理层,尤其是CEO的稳定性,是我们的最高优先级。您目前的状况,已触发了协议中关于‘管理层重大负面预警’的条款。”
“根据协议,我们有充分的权力,暂停拨付后续的过桥资金,直至该风险被彻底排除,或得到投资委员会认可的缓释。”
暂停拨付后续资金。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向陈胤的脑海,桌下的手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剧烈抖动。
他死死压制着,连额角都暴出了隐忍到极致的青筋。
陈胤垂下眼帘,再抬眼时,眼眸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雾。
他开口:“请问,你们谢总在公司吗?”
在座的人都没有立即回答,谢总的行程,是不能随便透露的。
他恳求道:“我想要和谢总当面解释。”
“陈总,”风控总监说:“有什么问题和我们直接沟通才是最高效的,谢总虽然很关心瀚海的进展,但他的日程非常满,这类事务通常由我们团队全权负责。请您理解,我们的评估结果会完整、准确地呈报给谢总。”
陈胤抿紧了唇,随即将目光投向周昀:“周特助,劳烦您代为通传,我想要和谢总亲自谈。”
周昀与陈胤对视了数秒,最终,他点了点头。
“好的,陈总,我会代您向谢总转达您的意愿。请您稍后。”
说完,他拿起手机,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顿时只剩陈胤和另外三位冷面判官。
陈胤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如果这件事不能解决,那瀚海之前做的所有努力都将化为泡影,一切都会回到起点。
审判者,会给他陈述挽救的机会吗?
掌心冒出了冷汗,湿热粘腻,陈胤很想找张纸巾擦干净,但此刻他显然没有这个条件。
几分钟后,周昀去而复返。他推开门,站在门口道:“陈总,谢总同意见您。请跟我来。”
陈胤的心猛一下被拽起,又轰然跌回胸腔。
他面色冷静,平静地站起身来,问道:“请问有纸巾吗?”
这个问题让众人一愣,但记录员很快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陈胤。
陈胤接过,“谢谢。”
周昀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即转身走在前面。陈胤默默跟上,两人前一后,离开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会议室。
他们穿过开放办公区,走向一部需要刷卡才能使用的 专用电梯 。周昀刷卡后,直接按了最高层按钮。
电梯到达顶层的瞬间,陈胤感到一阵轻微的耳鸣——这是气压变化带来的生理反应。
电梯门滑开,一位女助理早已静立等候,“周特助,陈先生。”
她推过一个平板,“陈总,抱歉,按照规定,访客需要在这里做一个简单的登记。”
登记结束后,她微笑着说:“谢总办公室就在前面,我带您过去。”
她引着陈胤穿过静谧的走廊,在一扇巨大的门扉前停下。
“谢总今天的日程原已排满,是临时插入的会面。陈总,请务必长话短说。”
说完,门侧的微型感应器亮起微光,片刻后,门扉自动开启。
“陈先生,请。”
谢寅州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他穿着一件熨帖的白衬衫,袖子挽至小臂,露出价值不菲的腕表,手里端着一杯咖啡。
即便只是一个挺拔的背影,也像一幅精心构图的画面,充满了引人探究的留白,让人忍不住想象他转过身时,整幅作品将会展现出何等具有冲击力的全景。
但陈胤是没有这份探究的心思。
一个晃神,谢寅州那个挺拔冷漠的背影,就与记忆中那个深陷在沙发里、用俯视目光凌迟他的身影重重叠合。
鼻腔里仿佛瞬间又充斥了那股黏腻腥檀的气味,舌尖甚至泛起了那一夜被迫吞咽的、令人作呕的咸涩。
胃部猛地一阵痉挛,他猝不及防地捂住嘴,压抑的干呕声还是冲破了喉咙,在极度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呕吐的声音终于让谢寅州转过身来,漠然的视线垂下,像是能把人从里到外扒个干干净净。
“陈总真是敬业,身体不适还要抱病前来。”
谢寅州端着咖啡回到办公桌前,抬手看了眼时间,“你的时间只有五分钟。”
剧烈地干呕了几下,陈胤拼命压制住不适感,不顾形象地用衣袖擦了嘴,上前几步:“谢总,我动用个人资产,是为了处理一桩紧急的……家事。我保证,这纯属私人范畴,与瀚海的业务绝无牵连。”
谢寅州轻轻一笑:“如果还是这些废话,那陈总就请回吧,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他再次抬起腕表,“还有四分钟。”
温煦的阳光从顶层大厦的玻璃窗洒进来,照映在谢寅州轻扬的眉毛,高挺笔直的鼻梁,薄而锋利的嘴唇上,光看外貌,仍谁看了都该以为是尔雅绅士的贵公子,可此刻他眉宇间沉淀的却是不近人情的冷然。
陈胤恍惚间想到,自己当初把他推进小黑屋时,表情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不近人情,冷若冰霜。
他还记得当时小谢寅州在门后,拍着门哭着哀求:哥哥,哥哥放我出去吧,哥哥我好害怕,这里好黑,好可怕。
陈胤睫毛轻颤,以前的事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成了他的心魔,夜夜萦绕,一遍一遍凌迟他的灵魂,向他报复当初的残忍。
小时候的谢寅州长得很可爱,第一次见面时,陈胤不由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香软的小包子。
那时候谢寅州应该是三岁。
还不会说很多话,多数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但是哥哥两个字叫的很清晰。
他总喜欢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即使有时候他嫌他烦人,估计吓唬他,他也还是喜欢黏着他。
后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呢?应该是从谢父日夜不归家开始吧。
温柔体贴的李婉芝跟变了个人似的,所有的怨怼和不甘,都变本加厉地倾泻在当时年仅八岁的陈胤身上。
陈胤会挨饿受冻,会被皮鞭抽出血,会被勒令跪在冷冰的地板上,会无缘无故让他半夜在院子里罚站,直到天明。
会一遍遍地说,都怪他,他就是个累赘。
可就是这样一个对陈胤来说如同恶魔般的母亲,在面对谢寅州的时候,却流露出了唯一的温柔和耐性。
她会在谢寅州不想吃饭时耐心哄他,会陪着他一起玩玩具,会在他跌倒的时候心疼地抱着他安慰。
日复一日,这种极端的不公像毒液渗入了年幼的陈胤心中,最终发酵成了无可化解的仇恨。
那个天真懵懂的弟弟,逐渐变成了他眼里,所有痛苦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