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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告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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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的日子像上了发条,在试卷、讲义和永无止境的复习中飞速旋转。
深秋的南川,梧桐树叶染上金黄,又被冷风卷落,铺满校园的小径。
空气里的凉意越来越重,教室窗户上开始出现氤氲的白气。
谢聈和商寄之间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而稳定的新阶段。
他们依然是彼此最强劲的竞争对手,为了一道题的解法、一次测验的分数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但那种尖锐的、带着敌意的对抗感,却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们会自然而然地一起去图书馆占座刷题,虽然通常是一个坐在窗边安静专注,一个坐在对面时不时踢一下对方的椅子或者扔个小纸团骚扰一下。
商寄打球回来,会习惯性地把一瓶冰水放在谢聈桌上,美其名曰“给大脑降温”,而谢聈去买参考书,如果看到适合商寄那种跳跃思维的难题集,也会顺手带上一本,丢给他时只会硬邦邦地说一句“看看这个。”
他们甚至发展出了一套独特的“交流系统。”
——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被哪道题卡住了,一声冷哼就足以表达对某位老师拖堂的不满。
这种默契让周围的人都感到惊奇。
连班主任李老师都在一次班会上半开玩笑地说:“看来把谢聈和商寄安排成同桌,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良性竞争,共同进步,很好!”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连堂。
老陈讲完一套模拟卷的压轴题,距离放学还有十分钟,他放下粉笔,扫视了一圈台下略显疲惫的学生们,笑了笑:“好了,最难啃的骨头啃完了,剩下点时间自由讨论吧,放松一下。”
教室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些许。
同学们开始低声讨论题目,或者收拾书包准备放学。
商寄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里的笔转得飞快,眼神时不时瞟向窗外,又偷偷瞄一眼旁边正在认真订正答案的谢聈。
他的脚在桌子底下无意识地轻轻抖动着,透露出一丝不同寻常的焦躁。
下课铃终于打响,同学们如同出笼的鸟儿,欢呼着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周末。
“谢聈。”商寄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还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嗯?”谢聈拉上书包拉链,抬头看他。
商寄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眼神飘忽了一下,才像是下定决心般看向谢聈:“那什么……晚上有事吗?一起吃饭?就……学校后面新开的那家烤鱼店。”
谢聈有些意外。
虽然他们一起在食堂吃过饭,也因为“赌约”和“答谢”在外吃过两次,但商寄很少用这种近乎郑重的语气单独约他。
而且,烤鱼店?
听起来不像只是随便吃个便饭。
“我晚上要刷一套理综卷。”谢聈习惯性地计划优先。
“就一顿饭的时间!耽误不了你考状元!”商寄的语气变得急躁起来,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恳求,“我……我有话跟你说。”
谢聈看着商寄。
对方的表情很奇怪,不再是平时那种嬉皮笑脸或嚣张挑衅,而是一种强装镇定下的紧绷,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在灼烧,亮得让他心里莫名一悸。
他沉默了几秒钟。
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回绝掉一切可能打乱学习计划的非必要社交。
但看着商寄那副罕见的、带着紧张和期待的表情,到嘴边的拒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几点?”他听到自己这样问。
商寄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暗下去的炭火被重新吹亮:“六点半!店门口等!说定了啊!”
说完,他像是怕谢聈反悔,抓起书包就冲出了教室,脚步快得几乎像在逃跑。
谢聈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迅速消失的背影,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浓。商寄到底要说什么?
六点二十五分,谢聈准时出现在烤鱼店门口。
深秋的傍晚,天黑得早,华灯初上,空气里带着寒意。
新开的烤鱼店生意火爆,门口飘出诱人的麻辣香气,人声鼎沸。
商寄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头发似乎精心抓过,显得随性又帅气。
他不停地踱着步,看到谢聈过来,立刻停下,身体站得笔直,几乎有些僵硬。
“来了?”商寄的声音有点干巴巴的。
“嗯。”谢聈点头,打量了他一眼,“你……”
“进去再说!外面冷!”商寄打断他,几乎是推着他走进了店里。
店里人声鼎沸,热气混着麻辣香气扑面而来。
商寄提前订好了位置,是一个相对安静的卡座。
两人对面坐下,气氛莫名地有些尴尬。
服务员拿来菜单,商寄看也没看就点了一份招牌麻辣烤鱼,又加了几样配菜和小吃,然后就把菜单还了回去,整个过程快得惊人。
点完菜,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
商寄低头摆弄着桌上的筷子套,掰过来掰过去,显得坐立不安。
谢聈则安静地看着他,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
“你到底要说什么?”谢聈终于忍不住问道。
商寄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神闪烁:“啊?没……没什么要紧事……就,就聊聊学习,聊聊……未来什么的。”
这个借口拙劣得连他自己都不信。
聊学习聊未来需要专门来烤鱼店?
谢聈没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种平静的目光反而让商寄更加无所适从。
幸好,烤鱼很快上来了。
巨大的铁盘里,红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鲜嫩的鱼肉和各种配菜浸在红油里,香气四溢。
“吃,快吃!他们家味道不错!”商寄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连忙拿起筷子,给谢聈夹了一大块鱼腹肉,又给自己夹了一筷子,埋头猛吃,辣得嘶嘶吸气也不敢停下,仿佛吃饭是一件多么紧迫的任务。
谢聈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怪异感达到了顶峰。
他也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味道确实不错,麻辣鲜香,但他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顿饭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进行了一半。
商寄吃得满头大汗,嘴唇被辣得通红,话却越来越少。
终于,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煎熬,猛地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冰镇酸梅汤灌了一大口,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上战场一样。
“谢聈。”他叫他的名字,声音因为紧张和辣意而有些沙哑。
谢聈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商寄的脸颊因为辣和紧张而泛着红晕,眼神却不再躲闪,直直地看向谢聈,里面翻滚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和灼人的热度。
“我……”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绷得很紧,“我有句话,憋了很久了,再不说出来,我可能要憋死了。”
烤鱼的汤汁还在咕嘟作响,周围食客的喧闹声仿佛被隔绝开来。
谢聈的心跳莫名地开始加速,他隐约预感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商寄放在桌下的手似乎握成了拳头,他盯着谢聈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又带着微颤地说道:
“谢聈,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谢聈彻底愣住了,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中,大脑一片空白。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或者被这麻辣的蒸汽熏得出现了幻觉。
喜欢?商寄?喜欢他?
那个整天和他针锋相对、吵吵闹闹、幼稚又嚣张的商寄?
那个会因为他考得好而气得跳脚、也会因为他一句肯定而偷偷高兴的商寄?
那个在江城维护他、在雨夜和他同撑一把伞的商寄?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那些莫名的亲近、那些别扭的关心……此刻似乎都有了答案。
商寄说完那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聈,紧张地等待着他的宣判,像是一个等待死刑的囚徒。
他的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谢聈的大脑依旧处于宕机状态。
震惊、茫然、无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辨别的慌乱和悸动,交织在一起,让他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自持,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一路蔓延到脖颈。
“你……”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不是开玩笑!”商寄见他不说话,更加急了,语气变得急切而认真,“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离谱!我们俩都是男的,而且我以前老是惹你生气,跟你过不去……但是……但是我就是……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等我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他的语速很快,像是怕被打断就再也说不下去:“我看到你和别人讨论题目就不爽,看到你皱眉就想逗你笑,看到你淋雨就想给你撑伞……我他妈都快不像我自己了!”
“谢聈,”商寄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脆弱,“你……你呢?你对我……有没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
烤鱼的热气还在氤氲上升,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周围的世界喧嚣依旧,但在这个小小的卡座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剧烈的心跳声和商寄那双灼灼的、毫不掩饰情感的眼睛。
谢聈看着商寄,看着他那副紧张得快要窒息的模样,看着他那双总是盛满戏谑此刻却只剩下认真和期待的眼睛。
那些共同经历的画面再次涌现,但这一次,带着一种全新的、令人心慌意乱的温度。
他想起商寄替他解围后的别扭,想起图书馆里并肩刷题的安静,想起雨伞下靠近的体温,想起微醺夜晚那句“算不算好朋友”的试探……
原来,那些莫名的情绪,那些下意识的关注,那些不同于对他人的容忍……并非毫无缘由。
沉默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谢聈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也不知道。”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耳根的红晕愈发明显,但目光却没有避开商寄的注视。
“但是……好像……并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