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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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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夏日的热浪，比记忆中的更为黏稠和咄咄逼人。
阳光炙烤着柏油路面，蒸腾起扭曲的氤氲，空气里弥漫着江水特有的腥气与城市喧嚣混合的味道。
谢聈下榻在合作方预订的酒店，位于江畔的商业区。
房间宽敞整洁，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奔腾的江水和标志性的江大桥景观。
他放下行李，没有多做停留，便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与江城大学数据中心的对接、技术细节的磋商、实地考察……
日程排得满满当当，这让他感到一丝安心。
忙碌是麻痹神经最好的药物。
第三天下午，一场关键的技术协调会在江城大学行政楼的会议室举行。
对方的核心团队将从合作的科技公司赶来，进行最后的方案确认。
谢聈提前十分钟到达会议室。
空调冷气开得很足，驱散了外面的燥热。
他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打开笔记本，再次核对会议要点，试图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那些熟悉的代码和流程图上。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对方公司的人到了。
一阵寒暄和交谈中，谢聈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微微颔首，目光礼貌地扫过对方团队的每一个人。
然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了最后进来的那个人身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固，声音消失，整个世界骤然收缩，只剩下那个身影。
高大，挺拔，穿着合体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
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锐利的眉眼。
面容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和跳脱，线条更加深刻硬朗，下颌线紧绷，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峻和威严。
是商寄。
却又不再是谢聈记忆里的那个商寄。
那个会穿着松松垮垮校服、会笑得没心没肺、会闹会跳、眼睛里有星星的商寄，被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神色冰冷、周身散发着精英气息的陌生男人彻底覆盖。
谢聈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以一种失控的、疯狂的速度猛烈撞击着胸腔，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几乎喘不过气。
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退潮，留下四肢百骸一片冰凉的麻木。
他的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手中的钢笔，冰冷的金属触感也无法让他冷静分毫。
怎么会是他？
他怎么会在这里？
无数的问号像爆炸的碎片，瞬间充斥了他一片空白的大脑。
商寄显然也看到了他。
那双深邃的、不再明亮的眼睛，在扫视会议室时，精准地捕捉到了窗边那个清瘦的身影。
目光相撞的瞬间，商寄的瞳孔几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脚步有极其细微的顿挫，几乎难以察觉。
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没有震惊，没有意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就像是看到一个完全无关紧要的、偶然出现在会议桌上的摆设。
他的目光在谢聈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冷漠地、毫无留恋地移开，仿佛只是扫过一个陌生的与会者。
他自然地走到主位坐下，动作优雅而从容，带着久居上位的掌控感。
会议开始了。
对方公司的项目经理开始介绍方案。
商寄偶尔会打断，提出几个尖锐而关键的问题，声音低沉悦耳，却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的距离感。他的英语流利地道，用词精准，逻辑清晰。
谢聈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试图跟上会议的节奏，但那些专业术语和数据分析仿佛变成了无法理解的噪音。
他的所有感官似乎都失灵了，只剩下视觉不受控制地、一次次地飘向主位上的那个男人。
他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昂贵的钢笔，看到他微微蹙眉思考时眼角细微的纹路，看到他喉结滚动喝水的瞬间……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与他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重叠，却又被一层厚厚的、冰冷的坚冰隔绝开来。
十一年。
三千多个日夜。
他想象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
——在冰冷的会议室里，如同陌生人。
期间，有需要谢聈确认的技术环节。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阐述着自己的看法。
他能感觉到商寄的目光再次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像是带着实质的重量，冰冷而审视，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而非在看一个曾经……熟悉的人。
谢聈的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强迫自己迎上那道目光，语气愈发冷静克制，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御性尖锐。
商寄听完，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其微小的、嘲讽的弧度，转瞬即逝。
然后，他转向自己的技术团队，用更快的语速讨论起来，完全将谢聈晾在了一边。
那种无视，比直接的敌意更让人难堪。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双方初步达成共识，约定第二天继续细化方案。
散会后，对方团队的人围着商寄低声交谈着离开。
谢聈默默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手指依旧有些发凉。
他走在最后，刚走出会议室门口，一个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叫住了他。
“谢工程师。”
谢聈脚步一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缓缓转过身。
商寄独自一人站在走廊的窗边，夕阳的光线从他身后照射进来，将他笼罩在一层模糊的光晕里，看不清表情。
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语气平淡无波，像是在讨论天气。
“关于数据接口的冗余备份方案，我希望明天能看到更详细的风险评估报告。”他公事公办地说道，目光落在谢聈身上，却又像是穿透了他，看着远处的某个点，“我希望合作方能展现出应有的专业水准，不要因为一些……不必要的疏忽，影响整体进度。”
他的用词礼貌，语气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挑剔和冷漠。
谢聈的心脏像是被细针扎了一下，细微却清晰的刺痛。
他抬起眼，对上商寄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睛，清晰地回答：“当然。我们会提供完整的评估报告。请放心，商总，专业领域内，我们从不疏忽。”
他刻意加重了“商总”两个字，语气同样疏离而官方。
商寄的嘴角似乎又动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别的什么。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离开，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清晰而决绝。
谢聈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冷漠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直到完全看不见，才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江倒海的酸涩和钝痛。
重逢了。
在十一年后，在江城。
没有戏剧化的冲突，没有情绪的爆发，只有冰冷的公事公办和刻意的无视。
这比他预想过的任何一种情况，都要令人难受。
原来，恨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是彻底的冷漠和疏离。
是将对方彻底剔除出自己的世界，视为无物。
谢聈转过身，看向窗外。
夕阳西下，江面被染成一片血色，江大桥上车流如织，一切都充满了活力。
而他却只觉得冷，一种从心底深处弥漫出来的、无法驱散的寒意。
这场重逢，像一场无声的战役，刚刚拉开了序幕。
而他知道，自己已经处在了绝对的下风。
那个他愧疚了十一年、思念了十一年的人，如今带着满身的锋芒和冰冷的恨意，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