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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夏令营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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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天色将暗未暗,路灯尚未亮起,树林投下的阴影变得浓重而模糊。夏白拄着拐杖,正独自一人艰难地往宿舍方向挪动。许子淇临时被老师叫去帮忙,他计算着距离,觉得这段路自己应该能应付。
然而,就在一个岔路口,几个模糊的人影从更深的树影里晃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几个穿着其他学校营服的男生,为首的那个,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混合着鄙夷和猎奇的恶意笑容。夏白认得他,是蔡明俊身边的跟班之一。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危险。
夏白的心猛地一沉,攥着拐杖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他试图保持镇定,想从旁边绕过去。
但那几个人默契地移动脚步,再次堵住了他的去路,形成了一个半包围圈,将他困在中间。
为首的男生歪着头,用一种极其夸张、故作惊讶的语调,拔高了声音,确保周围都能听清:
“哟!这不是咱们的大学霸夏白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然后,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夏白苍白的脸上逡巡,抛出了那句淬毒的问话:
“夏白啊,听说——”他刻意停顿,享受着夏白身体瞬间的僵硬,“你喜欢男生?”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几个男生立刻爆发出一阵心领神会的、粗嘎刺耳的大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事情。
不等夏白作出任何反应,另一个男生便嬉皮笑脸地凑近一步,几乎要贴到夏白身上,带着一股汗味和烟味混合的浊气,用令人作呕的轻浮语气说:
“啧啧,你看看我怎么样啊?”他甚至还故作姿态地捋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是不是你喜欢的款?”
“哈哈哈,对啊!别害羞嘛!”第三个声音加入进来,充满了猥琐的暗示,“跟我们说说,喜欢什么样的?哥几个……肯定可以‘满足’你哟!”
最后几个字,被他们用重音和更加放肆的笑声强调出来,在寂静的傍晚林间回荡,格外刺耳。
夏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羞辱、愤怒、以及深切的恐惧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想要反驳,喉咙却像是被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下意识地后退,受伤的右脚踝不慎踩到一颗石子,钻心的疼痛袭来,让他身体一歪,差点摔倒,狼狈地靠拐杖支撑住自己。
这个踉跄的动作,又引来了一阵更响亮的哄笑。
“哎哟,小心点啊!这就站不稳了?”
绝望像潮水般涌上。他被围在中间,腿脚不便,孤立无援。那些充满恶意的话语和目光,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
而远处,宿舍楼的灯火温暖明亮,却仿佛隔着一个无法跨越的世界。
林虞和俞羡刚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正讨论着某个无关紧要的流程问题。一抬头,正好看见许子淇从走廊另一头晃晃悠悠地走过来,嘴里还叼着根冰棍,一脸轻松。
林虞脸上原本还算平和的表情瞬间凝固。
许子淇在这里。
那……夏白呢?!
一个冰冷的念头像毒蛇般窜入他的脑海——夏白落单了!
前世噩梦的画面与眼前许子淇悠闲的样子形成残酷对比,巨大的恐慌如同海啸,刹那间席卷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他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液仿佛瞬间逆流。
“许子淇!”林虞几乎是扑过去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带着尖锐的颤音。他一把抓住许子淇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对方手里的冰棍都差点掉地上。
“夏白呢?!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吗?!他在哪?!你们在哪分开的?!” 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出来,林虞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是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仿佛迟一秒钟就会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
许子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搞懵了,下意识地回答:“啊?就……就在前面那个岔路口分开的,他说他自己能回宿舍,我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林虞已经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猛地转身,朝着许子淇指的方向疯狂冲去。他甚至忘了身边还有一个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必须找到夏白!
“林虞!” 许子淇在他身后不明所以地喊了一声,完全搞不懂为什么只是让夏白自己走一小段路,林虞的反应会激烈得像天塌了一样。
而自始至终,俞羡站在原地。
他没有像林虞那样失控地冲出去。在林虞脸色骤变、扑向许子淇的那一刻,俞羡的瞳孔就微微收缩,脑内的逻辑处理器在百分之一秒内已经得出了和林虞相同的结论,并且启动了更高层级的应对方案。
他看着林虞狂奔而去的背影,眼神锐利如鹰隼。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对许子淇解释一个字,立刻做出了最冷静也最有效的分工。
俞羡一边迅速迈开长腿,以远超常人的冷静和速度追向林虞的方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疾速点击。
他在调取夏令营的电子地图。
他的大脑如同高速计算机,结合许子淇提供的“岔路口”信息、夏白受伤状态的行动速度、以及地图上标识出的所有僻静、可能存在视觉盲区的路径,瞬间规划出几条夏白最可能行走、以及最可能遭遇危险的路线。
“林虞!” 俞羡的声音在奔跑中依旧保持着奇异的冷静,如同在混乱中投入一枚定海神针,“右转,抄近路,穿过小花园,他很可能在靠近旧器材室的那条林荫道上。”
他没有问“怎么办”,也没有空安抚,而是直接给出了最优行动路径。
此刻,林虞是凭借本能和情感驱动的箭矢,而俞羡,就是那张为他校准方向、赋予最大动能的弓。两人的身影一前一后,撕裂了夏令营傍晚平静的空气,朝着共同的目标,也是林虞恐惧的源头,疾驰而去。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珍贵而残酷。
林虞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和俞羡冷静的指引,像一阵风般冲到了那条通往旧器材室的僻静林荫道。
眼前的景象,让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夏白瘫倒在肮脏的地面上,尘土沾满了他苍白的脸颊。那副他赖以支撑的拐杖,已经断成两截,被随意丢弃在一旁。
一个清晰的、红肿的巴掌印,赫然印在他的侧脸上。
他的校服衬衫被粗暴地扯开,纽扣崩落,露出瘦削的肩膀和一半胸膛。
而最让林虞目眦欲裂的是蔡明俊脸上那带着狰狞而扭曲的快意,目光死死锁定在夏白那条打着厚重石膏的右腿上。
他抬起脚,用鞋底,眼看着就要狠狠地、用尽全力地,朝着那本就受伤的腿猛踩下去!
“住手!!!”
林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不顾一切地猛扑过去。
几乎在同一时刻,俞羡和许子淇也赶到了。
许子淇看到这一幕,惊得怒吼道:“蔡明俊我操你妈!”,瞬间红了眼就要冲上去。
而俞羡——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在那只脚即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了 “蔡明俊抬脚意图踩踏夏白打着石膏的右腿” 这一恶劣行径
“咔嚓!”
一声清脆的快门声响起。
俞羡举着手机,精准拍下了蔡明俊行凶未遂但意图极其明确的瞬间。
拍下证据后,他立刻上前,用冰冷且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宣告:
“暴力行为证据已固定。保安和负责人三分钟内到达。”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蔡明俊等人因暴力而升腾的气焰。
林虞已经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护住了夏白,他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后怕和极致的愤怒。他紧紧抱着怀里不断瑟缩、眼神空洞的夏白,一遍遍地重复:“没事了……没事了……我来了……对不起……”
俞羡迅速蹲下身,他的目光快速扫过现场——断掉的拐杖,夏白脸上的掌印,被撕扯的衣服,以及那只虽然侥幸未被踩实、但无疑在刚才的推搡和惊吓中再次受到冲击的、打着石膏的右腿。
他看着林虞颤抖的背脊,看着夏白空洞的眼神。他鼻梁上的那三颗小痣,在微弱的暮光下,仿佛也凝结了一层寒霜。
他的“观测日志”里,第一次被写入了无法用逻辑完全解析的、名为“愤怒”与“保护”的强烈情绪变量。
这一次,他们阻止了最坏的结果。
但针对右腿的恶意、以及已经施加的羞辱和暴力,如同新的伤痕,在夏白心中深深刻下。
夏白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右腿厚重的石膏像一道冰冷的枷锁。病房门被推开,他的父亲走了进来,西装革履,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却比病房的墙壁更冷。
“费用我已经处理好了,学校那边也会跟进。”父亲的声音平稳,像在听下属汇报工作,他的目光扫过夏白脸上的淤青和撕扯痕迹的衣领,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那里面没有心疼,只有一种更深的不认同。“我给你联系了另一所学校的寄宿部,等你出院,直接过去。在那里……安分一点,别再惹是生非。”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精准地刺穿了夏白最后的期待。他低下头,指甲陷进掌心的纱布里。果然如此。自从父亲察觉了他对林虞那份不该有的心思,强制他转学后,他们之间就只剩下这冰冷的义务与管束。这场几乎毁掉他的暴力,在父亲眼里,不过是自己“不安分”的佐证。
父亲没有多待,仿佛完成任务般很快离开。病房里重新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寒冷。夏白蜷缩起来,将脸埋进膝盖,父亲冷漠的眼神与蔡明俊狰狞的面孔交替闪现,巨大的孤独感和自我厌恶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不值得你难过。”
一个冷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夏白猛地抬头,看到林虞和俞羡站在那里。林虞手里提着温热的粥,眼圈还是红的,显然刚才在门外与夏白父亲的短暂交锋并不愉快。而俞羡,则平静地陈述着刚才的事实。
林虞大步走进来,将粥放在床头,然后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浑身僵硬的夏白。
“听见没有?错的是他们!是蔡明俊那个人渣!是你那个……那个糊涂的爸!”林虞的声音带着未散的颤抖和后怕,“你什么都没做错!喜欢谁从来都不是错!”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仿佛要将他从那个冰窖里硬生生捞出来。夏白僵硬的身体慢慢软化,眼泪终于无声地涌出,浸湿了林虞的肩头。
俞羡走在后面,关上了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走到床边,将一份整理清晰的文件夹放在床头柜上。
“这是所有的证据备份:我拍到的行凶瞬间、医疗记录复印件、以及后续法律程序的时间节点。”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蔡明俊及其同伙已被正式开除,并因涉嫌故意伤害与寻衅滋事,将面临法律的后续处理。所有医疗及精神损失赔偿,我会监督执行到位。”
他看向夏白,目光锐利而坦诚:“你父亲的态度,是一个非理性的情感变量。你无需为此负责,更无需用他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你的价值,不由他定义,也不由那些施暴者定义。”
他顿了一下,视线与林虞担忧的目光交汇一瞬,然后重新看向夏白,说出了近乎承诺的话:
“在这里,你是安全的。我们,才是你的边界。”
林虞用力点头,握着夏白的手:“对,我们都在。哪儿都不准去,就在我们身边,好好好起来。”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三个少年身上。病床上的夏白,虽然身心布满伤痕,却在两份截然不同却同样坚定的守护中找到了真正可以栖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