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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手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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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虞是被一种奇异的触感唤醒的。
意识先于眼睛回归，他感到自己的右手被一种温暖、干燥的力道轻轻包裹着。那温度透过皮肤，稳定地传递过来，与他梦中冰冷的恐惧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先是模糊，然后逐渐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俞羡的手。那只骨节分明、他曾见过无数次在纸上写下漂亮公式的手，此刻正自然地、甚至可以说是亲密地，覆在他的手上。
“！”
林虞瞬间彻底清醒，睡意荡然无存。
血液“轰”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脸颊和耳根像被点着了般烧起来。心脏在胸腔里失了控地狂跳，比做噩梦时跳得还要厉害。
他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动作快得几乎带倒了旁边的笔筒。
俞羡似乎被他这过激的反应惊动，抬起眼看他。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此刻似乎也掠过一丝极淡的、未能及时掩饰的什么情绪。
“我……”林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脑子里一片空白。羞耻、慌乱、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像一团乱麻缠住了他。
他甚至不敢去看俞羡的表情，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安静的阅览室里引来不远处几个人的侧目。
“我、我去下洗手间！”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扔下这句话，甚至顾不上收拾摊了满桌的书本，几乎是落荒而逃。背影仓促，带着明显的狼狈，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俞羡静静地坐在原地，看着他几乎是逃跑的背影，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阅览室的转角。
他缓缓收回自己悬在半空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林虞手背微凉的触感和最后那一下急促抽离时的摩擦感。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观测日志更新】：
【行为记录】：目标在清醒后对接触行为表现出强烈的回避反应，伴随明显的生理应激指标（面部毛细血管扩张、心率显著提升）。
【结果评估】：接触行为未能产生预期的持续安抚效应，反而可能诱发了新的应激源。
【新增待分析项】：自身在目标回避后，出现0.5秒的注意力空白期。动机待查。
阳光依旧静静地洒在桌面上，照亮了林虞仓促间留下的习题集和那支滚落到桌角的笔。
俞羡沉默地伸出手，将那支笔捡起，工整地放回原位。
他的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仿佛刚才那段小小的插曲从未发生。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未经逻辑授权的“错误”行为，以及林虞逃离时那慌乱的背影，已经作为一个亟需破解的新课题，被郑重地收录进了他核心的数据库里。
……
几天后，图书馆老位置。
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林虞正对着一道数学题冥思苦想，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快要阵亡一半。这时，坐在对面的俞羡放下了笔，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没有任何logo的纯黑色扁长纸盒，平静地推到他面前。
“给你的。”
林虞的思路被打断，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接过盒子：“这什么？新型题库加密版？”他半开玩笑地说着，手上已经麻利地打开了盒盖。
盒内黑色的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块哑光黑色的智能手表。表盘设计极其简约，线条冷硬，充满了未来科技感。
林虞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困惑和一丝显而易见的别扭。他像是拿着个烫手山芋，指尖捏着盒子的边缘，抬头看向俞羡，眉头直接拧了起来：
“手表？俞羡，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这……这东西太私人了吧？而且看起来不便宜。我不能收。”
他觉得这举动有点超出他们目前“同学兼临时盟友”的关系范畴，太过亲昵，也太过古怪。
俞羡对他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目光平静无波，语气就像在解释一道物理定理：
“它不是礼物，是一个数据采集器。”他无视林虞的别扭，冷静地陈述功能，“它可以持续监测并记录心率、血氧、皮电反应及睡眠结构。我已经完成了设备绑定和调试。”
听到“睡眠结构”几个字，林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脸颊有些发烫。自己那些狼狈的夜晚，果然都被这家伙知道了。
“你……”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
俞羡看着他窘迫的样子，继续用那种不容置疑的逻辑推进：“你的生理数据近期波动异常，缺乏系统性记录，无法进行有效分析和干预。这块表能提供客观、连续的基准数据。从科研角度看，这是最优解。”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加上了一句看似随意、实则至关重要的解释：
“而且，我最近对于睡眠质量与精神状态的关联性，有点感兴趣。”
林虞被他这套无懈可击的逻辑堵得说不出话。他低头看着那块表，又看看俞羡一本正经、纯粹像是在对待一个重要实验样本的表情，心里的那股别扭劲儿，莫名其妙地消散了大半，转而变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奈。
跟这个人，好像根本没法用常理来计较。
他憋了半天，最终自暴自弃似的拿起那块表，动作略带粗鲁地扣在自己手腕上，嘴里嘟囔着：
“……行，行，你是研究员，我是样本。随你便吧。”
冰凉的金属表壳贴上皮肤，他感觉像是被正式打上了一个属于俞羡的“观测”标签。有点别扭，有点无奈，但内心深处，却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小的安定感。
……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林虞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身体疲惫，大脑却异常清醒，毫无睡意。各种杂乱无章的念头像纠缠的线团，理不出头绪。
他烦躁地抬起手腕，智能手表的屏幕因这个动作幽幽亮起，在黑暗中泛着柔和的蓝光。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时间——02:17，以及一个刺眼的提示：【压力水平：高】。
林虞的目光停留在那块冰冷的屏幕上，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俞羡现在……在干什么？」
是和他一样醒着，在灯下演算那些永远解不完的难题？还是已经睡着了，以他那绝对规律的、高效的睡眠模式？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他想起了俞羡在图书馆沉静的侧脸，想起他给自己戴表时微凉的指尖，想起他解释“研究”时那一本正经的样子……
嗡——
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震动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他划开屏幕，一条来自俞羡的消息赫然出现在眼前，内容简洁到极致：
「？」
只有一个问号。
林虞的心脏猛地一跳，脸颊莫名有些发烫，仿佛做坏事被当场抓包。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表，瞬间明白了——肯定是自己刚才思绪翻腾导致压力读数异常，触发了俞羡那边的警报。
他盯着那个问号，能想象出俞羡此刻微微蹙眉，带着一丝探究和不解的表情。
林虞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一会儿，删删改改，最终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回复了过去：
「睡不着。你这玩意儿太灵敏了，胡思乱想也算压力吗？」
消息发出去后，他盯着屏幕，心里有点莫名的期待，又有点懊恼，觉得自己像个因为一点小事就去打扰别人的笨蛋。
几秒后，屏幕再次亮起。
俞羡的回复依旧秉持着他一贯的风格，没有安慰，只有基于数据的分析和……一个不容拒绝的提议：
「思维活跃度与情绪波动是影响压力的重要变量。数据显示你的静息心率也已超出基准线12%。」
「尝试听一些频率稳定的白噪音。我发你一个链接。」
「如果半小时后数据仍未回落，可以给我打电话。」
林虞看着这条消息，尤其是最后那句“可以给我打电话”，一时忘了回复。
在这片深沉的夜里，手腕上的表和手机屏幕的光，仿佛组成了一条无形的线，将他和另一个人的世界悄然连通。那种被实时“观测”的感觉不再让他别扭，反而变成了一种沉甸甸的、让人安心的存在。
他点开那个音频链接，将手机放在枕边，规律的沙沙声在房间里弥漫开来。他重新躺好，闭上眼睛，手腕上代表着压力的数字，在无人看见的黑暗里，开始缓缓地、一下一下地回落。
规律的白噪音像温和的潮汐，终于将林虞的意识缓缓推入了浅眠。
然而，睡眠并非安宁的港湾。梦境几乎在他闭眼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地织就，只是这一次，梦的主角不再是那片灰色的迷雾和猩红的【ERROR】。
他梦见了俞羡。
不是在图书馆，也不是在公园，而是在一个纯白、空旷、无边无际的空间里。俞羡就站在他面前，穿着那件简单的白衬衫，鼻梁上的小痣清晰可见。但梦里的俞羡，眼神不再是平静的观测，而是一种……林虞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梦里的俞羡看着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林虞什么也听不见。然后，俞羡的身影开始像信号不良的影像一样，开始闪烁、变得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在这个纯白的世界里。
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林虞的心脏，比面对那些【ERROR】时更甚。他伸出手，想抓住俞羡，却扑了个空。
“俞羡——！”
他在梦中无声地呐喊，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像是要炸开，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房间里依旧黑暗，枕边手机屏幕和白噪音音频还在发出微光。梦里的恐慌感如此真实，残留的窒息感让他大口喘着气。
他下意识地、紧紧地攥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那块冰凉的金属表壳贴着他过快脉搏的皮肤。
俞羡……
这个名字在他混乱的脑海里盘旋。
然后，他猛地想起了睡前那条信息最后的内容：
「如果半小时后数据仍未回落，可以给我打电话。」
现在何止是数据没有回落？他整个人都快被这诡异的噩梦搞崩溃了。
一种强烈的、几乎是本能的冲动驱使着他——他想听到那个冷静的声音，现在就要。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手指颤抖着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找到那个几乎从未拨出过的号码，按下了绿色的通话键。
将手机贴到耳边时，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了。
对面没有传来“喂？”之类的寻常问候。
听筒里沉默了一瞬，随即，一个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也刚从睡梦中被唤醒，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毛躁的质感：
“监测到异常了。”
没有问他“怎么了”，也没有丝毫被打扰的不耐。俞羡只是平静地陈述了这个事实，仿佛他们本该在这个时间点进行这样一场通话。
这简单的一句话，和他嗓音里那点罕见的、属于深夜的沙哑，像一只沉稳的手，轻轻按在了林虞狂跳的心脏上。
奇异地，林虞感觉自己急促的呼吸缓和了一些。他靠在床头，黑暗中紧蹙的眉头微微松开，对着话筒，很低地应了一声：
“嗯。”
电话那头传来轻微的布料摩擦声，像是俞羡在枕头上动了动。然后，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
“好好睡吧。”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理性的分析，只有这三个字。
林虞握紧手机，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黑暗中一点点恢复正常。他没有说再见，只是轻轻挂断了电话。
重新躺回枕头上时，他发现刚才纠缠不休的噩梦已经远去。手腕上的表盘显示，他的心率正在稳步下降。
窗外，夜色依旧深沉。但这一次，林虞闭上眼睛，很快就沉入了无梦的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