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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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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实的被子下，凌玖的身体依旧细微地颤抖着，那句无意识的“冷”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慕野通常包裹在玩世不恭之下的某层壁垒。他盯着那张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看了几秒，猛地转身又走出房间。
这次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灌满热水的橡胶热水袋，外面仔细地包了一层柔软的毛巾。他有点笨拙地、尽量轻手轻脚地将热水袋塞进凌玖脚边的被子里，远离他可能疼痛的胃部。做完这个，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环顾四周，把空调温度调高了几度。
房间里只剩下空调运作的低微声响和凌玖依旧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慕野没有再坐回地上，而是抱臂靠在了门框上，目光沉沉地落在凌玖身上。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探究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复杂的审视。他看着凌玖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的眉头，看着他那截从被子里露出来的、细瘦手腕上清晰的留置针痕迹和旧疤，看着他那仿佛一折就断的脆弱脖颈……
这家伙，简直像一件被强行粘合起来的珍贵瓷器，遍布裂痕，稍一碰触就可能彻底碎裂。
时间一点点过去。在持续的低血糖得到纠正和温暖环境的作用下，凌玖的呼吸终于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很轻。颤抖停止了，紧蹙的眉头也稍稍舒展，他陷入了更深沉的、修复性的睡眠中，不再被剧烈的痛苦拉扯。
慕野松了口气，这才感觉自己的肩膀也有些发僵。他揉了揉额角，目光落在床边散落的那些药瓶上。他走过去，无声地将其一一捡起。大多是各种强效的胃药、止痛药、营养补充剂，还有……一些贴着特殊标签、成分不明的药剂，以及一个空空如也的、装着某种淡蓝色液体的安瓿瓶。
慕野的眼神在这些特殊药剂上多停留了几秒，眸色转深。他没有多做探究，只是将所有药瓶归类收好，放在床头柜上，又将那杯凉透的水端走。
他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但没有完全关死，依旧留着那条缝。
客厅里，慕野没了看电视或者打游戏的心思。他烦躁地在客厅里踱了两步，然后拿出手机，走到阳台，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头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恢复了平时汇报工作的语气，但少了些惯有的吊儿郎当，“嗯，是我。跟您请个假……对，就今天。凌玖他……嗯，老毛病，低血糖加胃出血，晕家里了，刚稳住。……对，我看着呢。……行，有事我再联系您。”
挂了电话，他又打了个电话给楼下相熟的餐馆，点了份极其清淡的粥和小菜，要求煮得烂烂的，嘱咐他们一个小时后送上来。
做完这一切，他靠在阳台栏杆上，望着楼下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点了根烟，却没有抽几口，任由烟雾在指间袅袅盘旋。
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回放着凌玖昏迷时脆弱的样子，以及之前种种违和的细节——顶尖的技术能力、过激的肢体防御、严重的躯体疾病、来历不明的药剂、还有那个在任务中犀利狠辣的09……
所有的碎片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令人心惊的可能性。
这根烟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慕野猛地回神，将烟蒂摁灭在栏杆上的烟灰缸里。
他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双手交握，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那条门缝。
大约中午时分，凌玖的房间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翻身带动被子的窸窣声。
慕野立刻站起身，走到门外，低声问：“醒了？”
里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声极其沙哑虚弱的：“……嗯。”
慕野推开门。凌玖已经醒了，正试图用手肘支撑着坐起来，但显然力不从心，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有些急促。
“别乱动。”慕野走过去，语气不算温柔，但动作却还算小心，伸手扶了他一把，在他身后垫了个枕头。
凌玖的身体在他触碰的瞬间依旧僵硬了一下，但或许是极度虚弱削弱了防御本能，他没有立刻推开，只是偏过头，避开了慕野的视线，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泄露了他的不适和……一丝极难察觉的窘迫。
“水……”他哑声说。
慕野把早就准备好的温水递到他嘴边，杯子里还贴心地插了根吸管。
凌玖就着吸管缓慢地喝了几小口，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但吞咽的动作似乎依旧牵动了胃部，让他眉头痛苦地蹙起。
“药在床头柜。”慕野示意了一下他整理好的那些药瓶，“需要哪种？”
凌玖的目光扫过那些药瓶，在看到那个空了的淡蓝色安瓿瓶时，眼神几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他指了指其中两瓶胃药和营养剂。
慕野按照说明倒了适量的药片和水递给他。凌玖沉默地接过，吞下药片，整个过程没有看慕野一眼，仿佛当他是空气。
喂完药，慕野也没走，就抱着手臂站在床边看着他。
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沉默。
良久，凌玖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视线虚浮地落在空气中的某一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显得格外艰涩陌生。
慕野挑眉，似乎有点意外，随即哼笑一声，语气又带上了点往常的调调：“谢什么？怕你死屋里到时候变凶宅，影响我房价。”
凌玖：“……”
他闭上眼，显然不想再跟这个人进行任何交流，但紧绷的唇角似乎微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丝。
这时，门铃响了。外卖到了。
慕野出去拿了外卖，是一份熬得软烂喷香的白粥和几样清淡小菜。他端进来，放在床头柜上。
“吃点东西再睡。”他的语气不容拒绝，“医生说了，你再不吃东西，下次就直接送ICU了。”
凌玖看着那碗粥，又看看慕野，眼神复杂。最终，极度的虚弱和生理需求战胜了抗拒。他极其缓慢地、尝试着自己拿起勺子，但手指颤抖得根本握不稳。
慕野看不下去，一把夺过勺子，舀了一勺粥，没好气地递到他嘴边：“张嘴。还得人喂，矫情不死你。”
凌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但身体实在虚弱得没有反抗的资本。他瞪了慕野一眼，那眼神虽然虚弱，却依旧带着冰冷的杀伤力。
慕野毫不在意地回视他，勺子又往前递了递：“看什么看？吃不吃？”
对峙了几秒，凌玖最终败下阵来，微微张开嘴，接下了那勺粥。温热的粥滑入胃袋，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暂时压下了那磨人的绞痛。
慕野喂得很慢，很有耐心，甚至偶尔还会用勺子边缘刮一下他嘴角的残渍。凌玖始终偏着头，闭着眼，不肯看他，像个被迫接受喂食的、极度不配合的猫，只有喉结偶尔艰难的滚动显示出他正在吞咽。
一碗粥吃了大半，凌玖摇了摇头，表示再也吃不下了。
慕野也没勉强，放下碗勺。
“继续睡。”他命令道，顺手把被子又往上拉了拉。
凌玖重新滑躺下去，背对着慕野，将自己重新裹进被子里，只留下一个沉默而疏冷的背影。
慕野看着那个背影，撇了撇嘴，收拾好碗勺，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再次将门虚掩上。
回到客厅，慕野脸上的表情才慢慢沉淀下来。他看了一眼凌玖的房门，眼神深邃。
麻烦 indeed。
但不知为何，这麻烦似乎……不再那么令人只想探究和拆解了。
多了一点别的，一些连他自己也还没搞清楚的、沉甸甸的东西。
虚弱的潮水刚刚退去些许，更凶猛的热浪便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
后半夜，凌玖再次被难受醒了。这一次不再是胃部的冰冷绞痛，而是从骨髓里透出的灼热。他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熔炉，每一寸皮肤都滚烫刺痛，喉咙干得冒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流，烫得胸腔生疼。沉重的被子此刻变成了难以忍受的束缚，他无意识地挣扎着，想要踢开，却连抬起脚的力气都没有。
混沌的意识在高温中浮沉，破碎混乱的画面交替闪现——冰冷的手术台、刺眼的无影灯、训练场上撕心裂肺的疼痛、还有无边无际的、无法流泪的绝望……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噩梦，只能发出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像被困在绝境里的小兽。
门外，几乎没怎么深睡的慕野立刻被那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动静惊醒了。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他后来干脆没回自己房间），几步冲到凌玖门前，推开虚掩的门。
房间里扑面而来的热浪让他心头一紧。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他看到凌玖在床上极其不安地辗转，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额发彻底被汗水浸透。
“操！”慕野低骂一声，打开床头灯。
灯光刺激下，凌玖难受地偏过头，眉心死死拧着，长长的睫毛被汗水打湿，黏在一起，微微颤动。他似乎想蜷缩起来，却因为高烧带来的肌肉酸痛而动作滞涩。
慕野伸手一探他的额头，烫得吓人！绝对超过39度了！
“凌玖？凌玖！能听见吗？”慕野拍着他的脸，试图唤醒他一点意识。
凌玖艰难地睁开一条眼缝，眼神涣散失焦，蒙着一层浓浓的水汽（尽管并无泪水），左眼更是空洞无神。他似乎在辨认慕野，又似乎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可怕的东西，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冷……不……走开……”
他一会儿说冷，身体却滚烫如火；一会儿又像是极度恐惧，试图挥开慕野的手，但那动作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慕野的心彻底沉了下去。这烧来得太急太猛，必须立刻降温，否则非得烧坏不可！
他冲进洗手间，用冷水浸湿毛巾，拧得半干，回到床边，动作有些粗鲁但却小心地敷在凌玖滚烫的额头上。冰凉的刺激让凌玖猛地哆嗦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忍着点！”慕野语气急躁，手上动作却没停。他又解开凌玖睡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试图帮他散热，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颈间灼热滑腻的皮肤。凌玖的身体在他触碰下剧烈地颤抖起来，呼吸变得更加急促，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别……碰……”他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眼，意识模糊中依旧本能地排斥着接触。
“不碰你你就烧成傻子了！”慕野没好气地吼了回去，但看着他烧得通红、脆弱不堪却又拼命抵抗的样子，心底那股无名火又莫名地被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揪心。
他强行按住凌玖胡乱挥舞的手臂，用冷毛巾擦拭他的脖子、腋下等大动脉走行的区域，帮助物理降温。凌玖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最终只剩下细碎的、痛苦的喘息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慕野翻箱倒柜，找出退烧药，看着说明书上的剂量，又看看凌玖现在的状态，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扶起他一点，将药片塞进他嘴里，喂水送服。凌玖吞咽得很困难，大部分水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浸湿了衣襟。
慕野啧了一声，扯过纸巾胡乱给他擦掉。他从来没这么伺候过人，动作笨拙又带着一股狠劲，仿佛跟谁较着劲。
物理降温似乎起了一点作用，凌玖的体温不再那么骇人，挣扎也渐渐平息，重新陷入昏睡，但呼吸依旧沉重滚烫，眉头紧紧锁着，显示他依然极度不适。
慕野不敢离开，拖过椅子坐在床边，隔一段时间就换一次冷毛巾，监测着他的体温。房间里只剩下凌玖粗重的呼吸声和毛巾浸入水盆又拧干的声音。
在这个过程中，慕野的目光无法避免地一次次扫过凌玖因为高热而微微敞开的领口下那些若隐若现的旧伤疤，扫过他左眼眼角那两颗此刻显得格外脆弱的痣，扫过他即使昏睡也紧抿着的、仿佛承载了无尽痛苦的嘴唇。
这个家伙，到底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和沉重。
天快亮的时候，凌玖的体温终于降下来一些，虽然还在低烧，但至少不再那么吓人。他睡得似乎安稳了一些，呼吸也变得稍微平稳。
慕野累得够呛，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凌玖终于舒缓开一点的睡颜，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他拿出手机，再次拨通了李教授的电话。
“头儿，还是我……嗯，烧退了些……对，昨晚又烧起来了，吓人……嗯，我知道……行，再请一天……放心，死不了，我看着呢……”
挂了电话，他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又看了看床上那个终于睡得踏实了点的人，揉了揉眉心。
这哪是室友？这分明是请回来个祖宗。
一个浑身是谜、一碰就碎、却偏偏……让人没法扔下不管的祖宗。
慕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起身去换一盆干净的冷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