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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冰冷的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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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的阴冷、霉味和浓重的血腥气,如同粘稠的沥青,死死糊在艾米莉亚的感官上。她僵立在原地,承受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
昏黄的提灯光晕下,克拉拉蜷缩在污秽的稻草堆里,身体因剧烈的咳嗽和痛苦而猛烈抽搐。暗红色的血沫如同泉涌,不断从她破裂的嘴角溢出。每一次抽搐都牵动着那条惨不忍睹的左腿,肿胀发紫的皮肉在肮脏的布条包裹下,如同一个随时会爆开的毒瘤。她头顶的狐耳剧烈地颤抖着,沾满血污的大尾巴僵直地拖在身后。老仆人“瘸子”颤抖的手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刀锋的寒光在血沫中闪烁。
“小姐!求求您!快离开这里!”索菲带着哭腔哀求,用力拉扯着艾米莉亚的胳膊。
艾米莉亚的目光死死钉在克拉拉身上。那双琥珀色眼眸只剩下灰败的死寂。克拉拉最后那句低语,在她脑中反复轰鸣:
“你…不也是…被关在…一个更大…更漂亮的…笼子里?…等着…被卖…给…下一个…出价高的…主人?…”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弗朗索瓦·德·拉瓦尔的脸、父亲的命令、德·拉瓦尔侯爵的评估…与眼前垂死的半妖生命重叠。一股冰冷的洪流在她体内汹涌咆哮!她猛地挣脱了索菲的手!
“住手!”艾米莉亚嘶哑的声音带着决绝,响彻囚室。
狱卒和“瘸子”吓了一跳,惊愕地看着她。
艾米莉亚没有看他们。她向前一步,无视污秽,径直走到克拉拉身边,蹲下身!
索菲倒吸一口冷气,狱卒目瞪口呆。
艾米莉亚的目光落在克拉拉惨白的脸上,落在她嘴角涌出的血沫上。她强忍着不适,沉重地展开手中那块深蓝色丝帕。那片暗红色的血迹在灯光下如同烙印。
她伸出包扎着白纱布的左手,用指尖,极其小心地蘸取了一点她嘴角最新鲜的、暗红色的血沫。
温热的液体沾染在纱布上,与丝帕上干涸发暗的旧血迹,形成了刺眼而残酷的并置。
旧的血迹,来自旧城墙下的逃亡。
新的血沫,来自这绝望的地牢。
艾米莉亚的指尖微微颤抖。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克拉拉,声音冰冷而清晰:
“把军医叫回来。用最好的药。我要她活着。”她顿了顿,目光刺向狱卒,“现在,立刻!”
狱卒被震慑住了:“是…是!小姐!”连滚爬爬冲了出去。
“瘸子”如蒙大赦,连忙退开。
索菲惊恐地看着艾米莉亚。
艾米莉亚没有理会。她收起丝帕。她最后看了一眼气息奄奄的克拉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似乎连最后一丝光也熄灭了。
艾米莉亚站起身,转身大步走出囚室。索菲慌忙提着灯跟上。
冰冷的石阶盘旋向上。每一步,都离死亡远了一步,却离另一个冰冷的牢笼更近了一步。手中的丝帕沉甸甸的。
当她重新站在庄园主厅时,管家无声地出现。
“小姐,伯爵大人在书房等您。”
艾米莉亚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她将染血的丝帕仔细折叠好,塞进口袋深处。推开了书房厚重的橡木门。
壁炉燃烧,驱不散寒意。德·维尔纳夫伯爵背对门口,望着窗外的暴雨,身影如同黑色山峦。
“父亲。”艾米莉亚声音平静。
伯爵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表情,但那双蓝灰色眼眸里翻滚着冰冷的怒火。
他上下扫视艾米莉亚,目光在她包扎的手、裙摆的污渍上停留,最后定格在她苍白的脸上。
“看来,”伯爵声音低沉,“我的命令对你而言,只是一纸空文?艾米莉亚。”他踱步到书桌前,手指敲击桌面,“地牢那种地方,是一个维尔纳夫家的小姐应该踏足的吗?尤其是为了一个…卑贱的半妖窃贼?”
艾米莉亚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平静地迎着父亲的目光。
“她的命,无关紧要。”伯爵语气冰冷,“杜兰德会处理。你只需要待在房间,准备迎接你新的责任。”他拿起德·拉瓦尔侯爵的信,“这桩婚事,至关重要。”
艾米莉亚感到一阵反胃。
就在这时,艾米莉亚向前一步,站到书桌前。她缓缓地掏出那块深蓝色的丝帕,摊开在昂贵的桃花心木书桌上。
灯光下,深蓝丝绸上,那片暗红的旧血迹,与旁边新鲜的暗红血沫,形成了刺眼残酷的并置。
“她的命,或许无关紧要,父亲。”艾米莉亚声音清晰冷静,“但维尔纳夫家的名誉呢?”
伯爵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死死钉在丝帕上!
艾米莉亚迎着父亲危险的目光,继续说道:
“这块丝帕上的旧血迹,属于克拉拉·杜邦,那个半妖窃贼。在旧城墙下留下。这块新的血迹,就在刚才,在她被关在维尔纳夫家的地牢里、被‘审问’得咳血不止时,我亲手从她嘴角蘸取的。”
她微微停顿。
“一个半妖窃贼的血,玷污了维尔纳夫小姐的贴身物品,一次在追捕中,一次在…家族的私牢里。如果她死在这里,死因是‘审问’…您认为,德·拉瓦尔侯爵,或者巴黎的贵妇们,会如何看待维尔纳夫家的‘体面’和…‘手段’?”
书房的空气凝固了。伯爵脸上的冰冷面具出现裂痕。他死死盯着染血的证物,又看向女儿。
艾米莉亚站得笔直,面容冰冷。
不知过了多久,伯爵发出一声极冷的低笑。
“呵…”
他拈起染血的丝帕,如同审视垃圾。
“很好,艾米莉亚。你终于…学会思考了。用维尔纳夫家的方式。”
他手指用力,丝绸扭曲变形。
“看来,那个肮脏的半妖女贼,暂时还有点用。我会让真正的医生去处理她。保证她…活着。至少在找到胸针,或者…这块‘证物’失去价值之前。”
他随手将捏皱的丝帕扔回桌上。
“至于你,”伯爵声音冰冷,“你的‘小聪明’,挽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半妖窃贼的命,也暂时保住了维尔纳夫家的一点…‘颜面’。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他拿起德·拉瓦尔侯爵的信,缓缓地、带着残酷的优雅,将其撕成两半!撕裂声刺耳!
艾米莉亚心脏猛跳。
伯爵将撕开的信纸丢进壁炉。火焰瞬间吞噬了纸张和徽记。
“德·拉瓦尔家,并非唯一的选择。一个能用家族‘污点’来威胁父亲的女儿,证明了她的…价值。也证明了,她需要更牢固的…约束。”
他深邃的蓝灰色眼眸锁定艾米莉亚:
“我会为你物色一个…更懂得如何‘管理’妻子的丈夫。一个能让你彻底明白,何为维尔纳夫家女儿‘责任’的人选。”
他微微俯身,靠近艾米莉亚,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亲密和威胁:
“用你自己证明给我看,艾米莉亚。证明你今天的‘反抗’,不是为了那个卑贱的半妖窃贼,而是…为了维尔纳夫家更高的利益。否则…”
他没有说完。未尽的威胁比任何话语都冰冷刺骨。
壁炉里的火焰吞噬了最后一点残骸。书房里,只剩下父女二人无声的对峙。窗外,暴雨依旧。那块被丢弃的染血丝帕,静静地躺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