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擦肩而过 ...
-
天空有些雾蒙蒙,云欲泣不泣,倒是应景。
一捧漂亮的白玫瑰被放下,一身黑的少年单膝下跪,手指轻轻摩挲着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中的女人看起来十分年轻,精致的单边麻花辫垂在她的脸侧,像是中世纪的贵族小姐。
清脆的鸟叫声从远处的枝丫间响起,它自地上衔起一朵被人遗落的白玫瑰,展开洁白的翅膀飞向自己温暖的巢羽。
天色似乎一瞬间暗了下来。
少年戴着黑色手套的修长五指慢慢从墓碑上滑下,流连在那几个凹下去的字上,淡漠精致的脸上满是眷恋。
——“莉莉丝之墓”
墓园冷冷清清,只有那么一两个穿一身纯白或纯黑的人,有的面色平静,有的抱着墓碑恸哭不已。
蔺鱼顾平静地起身,凝视着墓碑前那唯一一捧花,忽然想起了妈妈刚走的那一两年,这块小小的碑前还是热热闹闹的。
无论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他们都会装装样子带来花,这个杰出的音乐家逐渐在他们的心里褪了色,被人谈起时也只落得一声唏嘘。
纵使十年岁月已逝,他也至今忘不了那一天。
那天的雨很大,他亲眼看见他从出生睁开眼的那一刻就认识的邻居哥哥,他看到了他伸出的罪恶之手,他看到了高楼之下摔得粉身碎骨的妈妈。
他惊叫出声,凶手回头,入目是一双惊慌失措的眼。
血自莉莉丝漂亮的衣裙下渗开,弥漫了一地。
天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试图冲刷着这场罪恶的痕迹。
忽然眼眶有些酸涩,他将视线从墓碑上移开,转而望向了铅灰色的天,那天的雨犹如梦魇,不停环绕在他的心头,无数个午夜惊醒。
蔺鱼顾其实内心隐隐不相信是邻居哥哥干的,但一切分明又是他亲眼所见。
他内心纠结痛苦着,理智与情感在疯狂拉扯,而这一切在他听到哥哥的死讯时终止了。
两个对他好的人都死了。
他视线被模糊了,有什么似乎即将从夺眶而出,纵使抬起头也无济于事,忽然鼻尖接住了一滴雨,紧接着是两滴,三滴。
雨声淅淅沥沥,就这么毫无预兆地。
很快,墓园内就只剩下了静静半跪着的蔺鱼顾还有那个抱着墓碑哭得更撕心裂肺的人。
少年将头上黑色的礼帽摘下,轻轻盖在了墓碑上,看起来就像是戴在莉莉丝头上一样。
雨水吻过他漂亮淡漠的脸庞,他轻轻眨眨眼睛,就像是墓前那捧孤零零的白玫瑰,苍白美丽却又不屈。
雨声愈发急促,几乎是在赶走蔺鱼顾,他不躲不闪,身边也没有一把伞,只是起身离开墓碑旁,遥遥望了一眼那个跪在雨里的人。
方一转头,就看见不远处有个奇怪的人,活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那人个头很高,黑色的大伞将他脖子往上挡得严严实实,对方正背对着墓园的方向静静站着。
一副要走不走的样子。
这样的人蔺鱼顾每年都有见到过,要么是心生愧疚没脸来见逝者的家属,要么就是让墓碑上的人永远不能醒来的刑满释放的凶手。
他不疾不徐地走在墓园中,经过门口的时候跟那人擦肩而过。
一股很淡的水生调香水味窜进他的鼻子,雨味潮湿,叫人分不清那是香水味还是雨水的味道。
蔺鱼顾微愣,他下意识回头去看那人的脸,可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秒,那个雕塑一样的男人转身走了进去。
黑色的大伞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微微倾斜,他看到了那人被雨水淋湿的半边肩膀。
他不由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肩,那人好像......向着自己倾斜了伞。
为什么。
可一切却又好像是错觉,黑伞依旧稳当当地被那人握在手中。
蔺鱼顾站在雨里愣愣地看着那人的背影,一种熟悉感袭上心头,他心跳越来越快,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迫使他浑身微微颤抖。
他目送着那人在一个陌生的墓碑前停下,不远不近,正好完美错开了那顶礼帽所在的墓碑处。
蔺鱼顾缓缓收回目光,雨水已经将他的衣服尽数打湿,不知在路上淋了多久,他最终浑身湿透地回了家。
“你去看过她了?”一个声音叫住了蔺鱼顾,他转头朝着沙发上看去。
那人也是一身黑,眉眼间与少年有几分相似,但更多了些许凌厉。
他抬头看了蔺鱼顾一眼,轻轻蹙眉,随后又低下头,继续翻阅着手上的文件。
蔺鱼顾轻轻嗯了声,就这么浑身湿透地站着。
“我一会也去看看她。”
蔺鱼顾又是点点头,迈开腿正要上楼,忽然步子一顿,扭头道:“他好像回来了。”
男人从文件中抬起头,眉宇间皱着化不开的疑惑:“谁?”
“黎礼言。”
蔺遂嗤笑一声,“那个小恶魔早就死了,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心理出什么问题了?”
蔺鱼顾低下头不说话了,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
两个人之间就这样沉默着,沙发上那人又忽然开口叫住他,“哎,你今天就成年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听到这话,蔺鱼顾的脸上终于是有了点表情,他再次看向沙发上的蔺遂,内心奇异的平静。
“没有。”
蔺遂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也是,你长大了,马上都要成音乐家了,自然也不需要依靠这个家了。”
又是这种令人窒息的话,又是这种不经询问就擅自行刑的强势。
蔺鱼顾也懒得多说些什么,他只是随意地点点头,一张脸上波澜不惊:“所以你终于要赶我走了吗?”
沙发上的人微微一愣,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说这话,蔺遂沉吟片刻:“你是我儿子,为什么你会觉得我要赶你走?”
蔺鱼顾又不吭声了,只是像个等待发放任务的NPC一样站着,整个人浑身湿漉漉的待机着。
这些年来蔺遂对他不闻不问,虽然同在一个屋檐下,但两个人一周都说不一句话。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借住于此的租客,如今他成年了,房子的主人自认为仁至义尽把他连人带行李打包赶出去也是常理之中的事。
反正他的家早就散了。
像是习惯了孩子的沉默,蔺遂从沙发上站起,语气有些疲惫:“我只是想说你要是想吃蛋糕那就吃吧,我不会再拦你了。”
蔺鱼顾漂亮的眼睛茫然地眨了眨,声音冷淡:“今天是妈妈的忌日。”
“但也是你的生日。”蔺遂轻轻叹口气,从沙发上如捧珍宝似的抱起那束花,“想吃就吃吧,你已经长大了。”
他该高兴吗?作为一个嗜甜如命的孩子,蛋糕的吸引力无疑是致命的。
还记得有次他偷偷跑去同学的生日宴,只是吃了一口小蛋糕,不知怎的就被发现了。
蔺遂冲进同学家里,拽起他的手腕就狠狠往外拖。
众目睽睽之下,蔺鱼顾的自尊心碎了一地。
或许是那次太丢脸,又或许是被揍太狠了,他再也没吃过了。
水顺着少年精致的眉眼往下,他仰头迎上温暖的热水,脑海中思绪纷杂。
水声渐停,他擦拭着潮湿的卷发,将自己湿哒哒的衣服全部塞进洗衣机里,照例掏着口袋。
很快,他便目光一凝,将上衣口袋里的那张纸条拿了出来。
泡过水的纸条字迹已经有些模糊,整张纸皱巴巴的。
蔺鱼顾将纸条小心翼翼铺到地面上,疑惑地看着,他分明记得自己口袋里是没东西的。
这写的什么?他歪着脑袋看了好一会,这才依稀辨认出个“我”字来。
“我,回,本,子?”蔺鱼顾一字一顿念了出来,又蹲到反方向看了看,轻轻啧了声,“好丑的字。”
字这么丑,那肯定不是自己写的,难不成是哪个小孩子恶作剧塞进去的?
蔺鱼顾又是看了一会,穿好衣服拿着字条到房间,描着笔画写了出来,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干净的白纸上,“我回来了”四个干净利落的字十分清晰,蔺鱼顾放下笔,一下子就锁定了今天在墓园里遇到的那个奇怪男人。
总不能真的是......
不作他想,蔺鱼顾抓起自己放在房间角落的伞就重新朝着墓园的方向去。
雨依旧下得很大,泥泞打湿了他漆黑的中跟靴,往日的洁癖不复存在,蔺鱼顾一心只剩下那四个丑丑的字。
可待他赶到墓园时,早已空无一人,就连那个曾跪坐在雨中恸哭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更别提那个一身黑的男人了。
蔺鱼顾轻咬嘴唇,转身又重新朝着家的方向去,既然黎礼言回来了,那么他第一件事应该就是回到曾经的家。
对方或许是刚回来正好路过墓园,看到自己在祭拜所以认出了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写了个字条,所以字迹才会那么丑,倘若自己现在去黎礼言曾经的家,说不定能把人逮个正着。
蔺鱼顾一边赶路着,一边大脑飞速思索着。
所以黎礼言真的没有死,他不仅没死还活得好好的,甚至还回来挑衅自己。
按常理来说做了亏心事的人不都该小心翼翼地躲着么,为什么他这么光明正大?他就不怕自己直接报警把他抓进去么?
蔺鱼顾越想越生气,足下生风,面若冰霜。
如果黎礼言真的没有死,那自己这些年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既然没有死那他为什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自己十八岁生日这天诈尸了。
当年妈妈死的蹊跷,黎礼言作为唯一一个在场者,被后续赶来的人纷纷目睹了行凶。
虽然当时很多人都觉得荒谬,但是人证物证一应俱全黎礼言他蓄意杀人没跑了。
可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真的会杀人吗?
放别人身上蔺鱼顾或许还会觉得人之初性本恶,但是那个人是跟他从小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的黎礼言,他不愿意相信。
如果现今黎礼言真的还活着的话,那关于妈妈当年死亡的真相是不是就会水落石出了?
二人的家离得极近,只不过蔺鱼顾家是大别墅,黎礼言家像城中村入口处的矮屋。
果不其然,屋内居然亮着灯,甚至门还是半掩着的。
蔺鱼顾眸色一凛,直接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