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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成长伴随着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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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抽梢时特有的单薄瘦长的影子从身前落到身后,拉成两条模糊相交的线,在砂砂的夕阳下渐清晰。
小孩子最敏感脆弱,想法却又往往容易被忽略漠视,他们心思细腻剔透而在谎言下活得坚韧,好像什么都可以靠哭几场过去,最后在岁月里淡忘儿时的故事。
可轩千鹤没想到,真有人能把小时候的事记得一丝不差。江浔记得,记得儿时稚嫩的童趣天真,烙印在记忆的深海。
夜幕高远,灯塔暗明,给溺于涛涌的人新生。
本想借着一中这一天半假好好补觉,轩千鹤躺在床上左右滚两圈没一点困意,夜深人静,失眠的毛病又犯了。
忘记小时候的事是人之常情,但轩千鹤就是莫名在意。江浔记得,他却忘得一干二净,显得他没良心,让他感觉愧怍于江浔。
枕头边的手机及时雨般的亮了,轩千鹤撵被子过去抓。
汪汪汪∶
少爷睡觉没
汪汪汪∶
别装睡啊喂
汪汪汪∶
鹤鹤宝宝——
汪汪汪∶
在不在——
屏幕对面的人和轩千鹤用着差不多傻的简笔画头像,画技略高他几筹,是他在南京认识最久关系最好的朋友。
对方大他一岁,两个人认识纯事故,是轩千鹤在街边画石膏时一刷子扔歪飞别人身上了,留下几个相当有艺术“气息”的色团,对方不怒反夸他技艺了得,让他一度觉得自己欺负了一个问题儿童。
后面两人在学校撞见交际变多,越混越熟。
早起被鸟吃∶
?
早起被鸟吃∶
下一步准备叫什么?
汪汪汪∶
娘子。
早起被鸟吃∶
滚
汪汪哥聊天一点也不忌讳,轩千鹤也可以不忌讳地爆粗。
总之,这人说话很有意思,相处起来很舒服。
汪汪汪∶
在那边怎么样?
汪汪汪∶
有没有迷倒一片江山。
轩千鹤刚想说对面人无聊,想起江浔,顿时想开个玩笑。
早起被鸟吃∶
一片应该不行,学校里山外还有山。
汪汪汪∶
哎哟哟,有人比你还帅?
早起被鸟吃∶
有
早起被鸟吃∶
帅炸了
早起被鸟吃∶
自愧弗如
屏幕上闪了一会对方正在输入,估计是在憋坏水。
汪汪汪∶喜欢上了?
早起被鸟吃∶滚滚。
隔着屏幕,轩千鹤又气又想笑,还有点心痒痒,像有微弱的电流穿过。
犹豫了一会,也不问对方想不想知道,轩千鹤决定和汪汪哥坦白自己和这座山外的山的渊源。
这事巧合的像是命中注定。
轩千鹤语无伦次叨叨了一大堆,说江浔,扯自己,汪汪哥先表达了对他语言逻辑能力的质询,接着花了段时间消化,“哇哦”一声后又没憋出句正经话。
汪汪汪∶喜欢就去追。
轩千鹤∶滚滚滚。
汪汪汪∶
我觉得你就是心思太腻歪了,老是担心这担心那,什么事都想太多,别人随便撅个嘴你就开始反省自己。
汪汪汪∶
你这朋友能记得这么多确实牛逼,但于你自己,忘了就是忘了,不记得就是不记得,这又不是说你漠视过去,只是因为人在向前,毕竟,成长伴随着死亡和新生。
汪汪汪∶
死去的,新生的,过去的,未来的,连在一起才是完整的,现在是最重要的,现在是过去的未来,是未来的过去,不要那么忧古叹今,也不需要焦虑未来。把未来交给现在,把现在交给自己。
汪汪汪∶
你觉得对不起人家,就好好珍惜和人家现在的关系,你们的过去已经断了一截,如果你自个愿意,那就不要让你们的未来再重蹈覆辙。
床头灯没有打开,房间里昏昏暗暗,唯有手机冷白的光亮撑起一片小角,轩千鹤倒趴在床上,盯着屏幕冲愣。
汪哥爱讲大道理,说起来头头是道,他讲,轩千鹤就听,尽管实在不能透悟。
道理都好懂,就是难做。
见他大半会没动静,汪汪哥来了一段结语。
汪汪汪∶
个性签名就摆个性,把你签名里那四个字做好,我要睡了,你睡得着睡不着都早点合眼。
汪汪汪∶
想办法管管你那失眠,有这毛病的人好像是会记忆力衰退。
汪汪汪∶
晚安娘子~
知道这是汪汪哥说教完后在逗人开心,轩千鹤没骂滚,回了个玫瑰和星星月亮的表情包。
近乎同时,陶甜敲了敲房间门,在外半念叨半玩笑一句∶“早点休息,睡不着数星星。”
窗帘被扯开,轩千鹤透过落地窗看阳台外的夜空,繁星闪熠,没有江枫乌啼,没有渔歌对唱,偏偏有他对愁眠。
轩千鹤突然真的很想找个人陪他一起数星星。
列表那个小猫画画头像的人的备注被改成了早起枝头啁啾的鸟。
一中周一照例是晨会升国旗,因为是开学首个晨会,还多了个没有新生的开学典礼。
微乎其微的假期没有让一中学子换上饱满的精神状态迎接新学期,困得更显死气沉沉。
校领导们在主席台上扯破嗓子也没唤起任何激情,反倒是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江浔引起的轰动最大。
张弦雅揣着个单词本原本准备奋进一把,因眼皮打架泡汤,晨会结束后搓搓眼问∶“吃早饭去吗?我看你今天挺精神。”
轩千鹤应了声好,下意识问∶“等江浔他们一起吗?”
“和不和他们一起都行,看你。”
“一起吧。”
“行。”张弦雅眯着眼盯了他一会,轩千鹤莫名有点心虚,“没啥胃口,我们吃包子吧。”
人刚睡醒胃口不会太好,但张弦雅作局,轩千鹤也在,其它三人也奉陪。再怎么早饭也是饭,要吃。
早餐大食堂只有包子馒头和面二选一,想要更多花样就得绕去小食堂,几人都持着就给胃找点事做的想法,没绕那路。
轩千鹤跟着麻薯球随便排了队,还没站稳,肩被很轻地拍了下。
“这队只有菜包。”江浔没头没尾提醒他一句。
轩千鹤∶“?”
愣了半宿,某人才意识到自己从小时候开始就挑筋捡肥不吃菜包。
这也记得?
“那你带我换。”为表达感谢,轩千鹤晃散面上的懒倦露出个笑,然后就被江浔几乎拎着到了另一队。
好心但下次能不能温情点。
张弦雅沉迷了两节数学课的绘画,每一幅大作都要让轩千鹤欣赏打分,并且规定满分十分不准低于八分。
第不知道多少幅后,张弦雅热泪盈眶地看着他说∶“我好感动——”
轩千鹤∶?
“你是唯一认得出我画的是什么的人。”
“……”轩千鹤表情微妙,张张嘴不知道该回什么,说了声不谢。
浑水摸鱼两节课很快就过去了,轩千鹤果不其然的什么也没摸着。
“那个——轩千鹤,跟我来趟办公室。”
数学老师是年级主任助理,只带他们一个班,称得上是尽职尽责,呕心沥血,自习课巡楼路过时都要朝教室里叮嘱一声多学数学。
仅仅上学两天的轩千鹤已经深切领会。
“教我们班数学能不被气死,红红脾气挺好的,别担心。”张弦雅冲他竖了个大拇指。
年级领导和数学老师的办公室都在三楼以上的楼层,为了抓十六班数学,红红硬是搬到了二楼,和王嵩阳挤在一个办公室。
可歌可泣。
“数学课觉得怎么样?”红红随手扔下包,侧起头问。
“还行……”
“落了半本书,上课大概能听懂多少?”
轩千鹤木讷地摆摆头,左手不好意思地去挠后脑勺。
三角函数解三角形是个新起点,他不至于一点听不懂,但红红在上面演独角戏,后排两人跟着唱双簧,他还要忙着评鉴麻薯球的画作,这课和不上没两样。
“不要急,慢慢来。”瘫躺在沙发上的王嵩阳翻了个身,插上句话。
红红跟着点点头∶“不懂就多问,自习课夕会这些时间可以来办公室找我,帮你能赶一点是一点,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在下面要多花点时间,老师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
“历史一来就考了个断层第一,数学过段时间也可以吧?”
红太狼笑了,熊大也笑,无形中强迫他点了脑袋。
“加油,相信自己。”红红最后攥拳给他打了打气,放行回教室。
轩千鹤长吁一口气走出办公室,大课间流动的人多,教室外走廊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占着本就不大的道,楼道里人挤人。
一个女生抱着垛作业从楼道挤出来,学校配套的导学案很厚,累起来的重量不容小视,女生看着娇小,抱这么多作业有点为难。
人生地不熟,轩千鹤犹犹豫豫没上前帮忙,后退到墙角让开路。
身后教室窜出几个追赶打闹的男生,横冲直撞地朝楼道跑,好巧不巧和女生蹭边撞一起。
“哗啦——”
作业落了一地。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男生进了楼道,几句随意客套的道歉淹没在人群。
很没礼貌。
女生没多抱怨,弯身去捡地上乱成一团的学案。
作业重新抱回手上,重量和厚度不太对,女生低头又在地上找了找,确实都捡起来了。
“这里。”
女生闻声抬起头,对上轩千鹤的眼睛,少年的眉梢微微弯下,藏在眼睫下的眸子里闪着点点光亮,如天边与月光相接的海水。
青涩柔情,飘渺懵懂。
“谢谢。”女生压下脑袋道谢,但腾不开手去取轩千鹤手上的作业,有些窘迫。
“这些我帮你吧。”轩千鹤抿唇笑了笑,尽可能让自己面对生人时自然点,这样双方都不会那么尴尬。
“谢谢……”女生没拒绝,慌忙中又说了好几声谢谢。
从王嵩阳对面的办公室出来,轩千鹤径直回教室,十六班是唯一一个不在一楼的文科班,被二楼的四个理科班挤在角落,好在靠着西边的楼道,抢饭放学很有优势。
楼道口站着个人,扎在人堆里很显眼,轩千鹤半凭直觉一眼便认出这是江浔。
轩千鹤快步到男生跟前∶“你怎么一个人杵这?”
江浔默了一会才开口∶“钟渝明把球打烂了,我来拿个新的。”
江浔比他高,贴近看他时得微微低头,一低一仰间两张脸间的距离被拉得更近,近到轩千鹤可以看到对方轻扬的唇角和喉结旁跳动的颈动脉。
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清香。
“哦。”
轩千鹤哼唧一声,转身进教室,坐回座位上才发觉肚子有点不对劲,一抽一抽痛得厉害。
大课间教室没多少人,江浔自来熟地走进教室,到教室后面的书柜上取了球,经过轩千鹤旁边时停下。
少年正蜷趴在桌上,露出窝在浅发里半截细腻白挺的脖颈,身体微微发颤,一只手抓着校服捂着肚子。
似乎很难受。
江浔盯着看了会,眉心蹙了一瞬,开口问∶“不舒服?”
轩千鹤歪头露出半截脸,声音沙哑∶“消化系统有病,习惯了。”
长年累月的不健康饮食造就了他的神仙肠胃,吃早餐容易抽痛,不吃会胀痛,总之每天都要闹一出,有时候连着胃痛一起,他都是一声不吭熬过去的。
少年咕哝完又把头埋了回去。
注意力被腹痛分散,轩千鹤不确定江浔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江浔走前是不是揉了揉他脑袋。
“靠,谁光天化日之下偷我球!”大课间结束,张弦雅刚到位上就开始杜鹃啼血。
不对,应该是猿哀鸣。
轩千鹤揉了揉肚子,懒懒起身朝旁边看了眼。
麻薯球两手叉腰正审视他∶“早起被鸟吃,你有什么要说的嘛?”
轩千鹤满脸懵∶“说什么?”
张弦雅努努嘴,煞有介事道∶“我的球怎么在你这。”
“?”轩千鹤一愣,把几分钟前的事流水账地复述了遍。
两人相顾无言,挤眉弄眼了番,最后一拍即合。
江浔偷球未遂。
还企图栽赃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