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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九月的风卷着夏末最后一点热意撞在梧桐树叶上,哗啦啦地响。林砚之抱着一摞刚发的新书从教学楼里走出来时,正好撞见沈知珩被一群人围在公告栏前。

      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一截清瘦却结实的手腕。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发梢,镀上一层浅金,侧脸的线条干净利落,像被上帝精心雕琢过的艺术品。他微微垂着眼,指尖划过贴在最上面的分班表,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

      “沈知珩,你也在一班啊!”旁边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语气熟稔,“这下好了,咱们又能一起打球了。”

      沈知珩抬眸,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算不上笑,却让周围几个女生的呼吸都慢了半拍。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分班表上,像是在找什么人。

      林砚之抱着书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他低下头,快步从人群边缘绕过去,书包带勒得肩膀生疼,却不及心脏那阵突如其来的抽痛。

      他和沈知珩,本该是最熟悉的人。

      小学同班,初中同校,住在同一个老旧小区,只隔了三栋楼。
      小时候沈知珩总爱跟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喊“砚之哥哥”,会把妈妈给的大白兔奶糖偷偷塞给他,会在他被高年级欺负时,攥着小拳头冲上去,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肯退。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沈知珩好像突然长大了。他不再跟在他身后,不再分享糖果,甚至在走廊里遇见,也只是目不斜视地走过。初三那年夏天,林砚之鼓起勇气在他放学路上拦住他,问他是不是生自己气了,沈知珩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林砚之,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句话像一根冰锥,狠狠扎进林砚之心里,一到阴雨天就隐隐作痛。

      他走到自行车棚,刚把书放进车筐,身后就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林砚之?”

      林砚之回头,看见同班的苏晓冉跑过来,扎着高马尾,笑容明媚:“真的是你!我刚才在分班表上看见你名字了,咱们也在一班呢!”

      “嗯,好巧。”林砚之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对了,刚才看见沈知珩也在一班,你们俩……”苏晓冉话说到一半,看见林砚之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识趣地闭了嘴,“我是说,以后都是同学了,挺好的。”

      林砚之没接话,推着自行车往外走。苏晓冉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开学的新鲜事,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教学楼的方向。

      沈知珩已经不在公告栏前了。

      初秋的梧桐叶第一次落下时,林砚之在数学课上睡着了。

      他昨晚为了赶一幅参赛的画,熬到了凌晨三点,此刻脑袋昏沉得厉害,老师讲课的声音像催眠曲,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彻底合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轻微的震动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张纸条落在自己的练习册上。

      上面只有两个字,用干净利落的字体写着:“老师。”

      林砚之猛地抬头,正好对上数学老师看过来的目光,吓得心脏漏跳一拍,慌忙低下头,假装认真做题。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斜前方的沈知珩坐得笔直,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那张纸条,是他递过来的。

      下课铃一响,林砚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沈知珩的座位,却发现那里已经空了。他拿起那张纸条,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心里五味杂陈。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喂,林砚之,发什么呆呢?”苏晓冉凑过来,好奇地看着他手里的纸条,“这谁写的啊?字挺好看的。”

      “没什么。”林砚之慌忙把纸条塞进笔袋,脸颊有些发烫。

      苏晓冉看出他不想说,也没追问,只是笑着说:“对了,下午有体育课,听说要测八百米,你行不行啊?”

      林砚之的体育一向不好,尤其是长跑,每次都落在最后。他皱了皱眉:“不知道。”

      “到时候实在不行就跟老师说一声,别硬撑着。”苏晓冉叮嘱道。

      下午的体育课果然要测八百米。

      林砚之站在起跑线上,看着周围摩拳擦掌的同学,手心直冒冷汗。
      沈知珩就站在他旁边的跑道,身姿挺拔,眼神专注地看着前方,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身边的人。
      老师吹响哨子,所有人都冲了出去。林砚之咬着牙跟在后面,才跑了半圈就觉得呼吸困难,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
      他渐渐落在了最后,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息声,还有远处同学的加油声。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个身影突然慢了下来,跟在他身边。

      是沈知珩。

      林砚之愣了一下,看向他。沈知珩目视前方,语气平淡:“调整呼吸,步幅再大一点。”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力量,让林砚之混乱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他咬着牙,跟着沈知珩的节奏往前跑,虽然依旧很慢,却没有停下。

      最后一百米,沈知珩加快了速度,冲过了终点线。林砚之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一股力气涌了上来,拼尽全力冲了过去,虽然还是最后一名,却比自己预想的快了不少。

      他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喉咙像火烧一样疼。一只手递过来一瓶水,他抬头,看见沈知珩站在面前,脸上带着薄汗,眼神里没什么情绪。

      “谢谢。”林砚之接过水,声音沙哑。

      沈知珩没说话,转身走了。

      林砚之看着他的背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心里那阵莫名的悸动。

      也许,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秋天很快过去,冬天悄然而至。

      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整个校园都变成了白色。林砚之站在画室的窗边,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雪花,手里的画笔停在半空。

      画板上是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秋日的梧桐道,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一个少年的背影在光影里若隐若现。

      那是沈知珩。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画他,只是每次拿起画笔,脑海里浮现的总是他的样子。从年少时那个跟在身后的小不点,到如今这个清冷疏离的少年,每一个模样都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在看什么呢?”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林砚之吓了一跳,手一抖,画笔在画纸上划出一道突兀的线条。他慌忙转过身,看见沈知珩站在门口,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手里拿着一个画夹。

      “没、没什么。”林砚之有些慌乱地把画板往旁边挪了挪,想挡住那幅画。

      沈知珩的目光却已经落在了画纸上,他挑了挑眉,走进来:“画得不错。”

      林砚之的脸瞬间红了,心跳得飞快:“你怎么来了?”

      “美术老师让我来拿一下上次的参赛作品。”沈知珩说着,目光在画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林砚之刚才看的窗外,“雪下得挺大。”

      “嗯。”林砚之低下头,不敢看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画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雪花飘落的声音。林砚之觉得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想找点话说的时候,沈知珩突然开口了:“你画的那个背影,是我吗?”

      林砚之猛地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点了点头。

      沈知珩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笑容,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没再追问,转身走到美术老师的办公桌前,拿起放在上面的画夹,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林砚之一眼:“别总待在画室里,出去透透气。”

      说完,他推开门走了出去,雪落在他身上,很快就融了。

      林砚之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手脚都冻得冰凉才反应过来。他走到窗边,看着沈知珩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

      也许,他并不是真的讨厌自己吧。

      期末考试前的复习周,校园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图书馆和自习室都座无虚席,林砚之每天一早就去自习室占座,然后埋首于书本和试卷中。

      沈知珩也经常来自习室,他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洒在他身上,安静得像一幅画。林砚之不敢坐在他旁边,每次都选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偷偷看他认真做题的样子。

      有一次,林砚之遇到一道很难的物理题,琢磨了半天也没头绪,急得抓耳挠腮。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一张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递到了他面前。

      字迹干净利落,正是沈知珩的。

      林砚之惊讶地抬头,看见沈知珩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对面,正低头看着自己的书。

      “谢谢。”林砚之小声说,心里暖暖的。

      沈知珩头也没抬:“步骤看懂了吗?”

      “嗯,看懂了。”林砚之认真地看着草稿纸,很快就明白了解题思路。

      从那以后,他们在自习室遇到,沈知珩偶尔会帮林砚之解答难题。林砚之也会在沈知珩忘记带水的时候,悄悄把自己的水杯放在他手边。

      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像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了许多。虽然还是很少说话,但那种疏离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默契。

      平安夜那天,学校放了半天假。林砚之收到了苏晓冉送的苹果,红彤彤的,用彩色的包装纸包着,很漂亮。

      “你不给别人送吗?”苏晓冉好奇地问。

      林砚之犹豫了一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苹果。那是他昨天特意去超市挑的,又大又红,还买了一张银色的包装纸,笨拙地包了很久。

      “我……去给沈知珩送一个。”他小声说。

      苏晓冉眼睛一亮:“去吧去吧,正好我也想看看他收到苹果是什么反应。”

      林砚之深吸一口气,拿着苹果走出教室。他知道沈知珩这个时候多半在篮球场,果然,刚走到操场边,就看见他在打球。

      少年在球场上奔跑、跳跃,动作利落帅气,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阳光洒在他身上,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林砚之站在操场边,看着他,心里有些紧张。直到沈知珩一个漂亮的三分球投进,转身时看见了他,他才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沈知珩。”他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沈知珩停下动作,走到他面前,拿起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有事吗?”

      “今天是平安夜,给你。”林砚之把苹果递过去,心跳得飞快。

      沈知珩看着他手里的苹果,又看了看他紧张得泛红的脸颊,沉默了几秒,接过了苹果:“谢谢。”

      “不客气。”林砚之笑了笑,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时髦的女生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笑着对沈知珩说:“沈知珩,平安夜快乐!这是给你的。”

      沈知珩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不用了,谢谢。”

      女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却还是坚持把礼盒递到他面前:“没关系的,就是一点心意。”

      沈知珩没再接,转身对林砚之说:“我先走了。”

      说完,他拿着那个苹果,转身离开了操场。

      林砚之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那个站在原地,脸色有些难看的女生,心里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喜悦。

      也许,他对自己,真的是不一样的。

      寒假过后,春天悄然而至。校园里的柳树抽出了新芽,桃花也开得如火如荼。

      林砚之和沈知珩的关系越来越好。他们会一起去自习室,一起在放学后去学校附近的小吃店吃东西,偶尔也会一起回家。

      林砚之觉得,这大概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

      直到那个叫江哲的转学生出现。

      江哲长得很好看,性格开朗,很会说话,刚来没多久就和班里的同学打成了一片。他似乎对沈知珩很感兴趣,总是找各种借口跟他说话,放学也经常跟在他身边。

      林砚之看着江哲和沈知珩说说笑笑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闷闷的。

      “你看什么呢?”苏晓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了然地笑了笑,“怎么,吃醋了?”

      “才没有。”林砚之嘴硬道,脸颊却有些发烫。嘴上是这么说但他也不傻,知道自己是吃醋了,但又有什么资格呢?没名分的醋吃起来真酸。

      “还说没有,脸都红了。”苏晓冉打趣道,“不过说真的,那个江哲好像对沈知珩有点不一样。”

      林砚之的心沉了一下。他也有这种感觉。江哲看沈知珩的眼神,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炽热。

      那天放学,林砚之像往常一样等沈知珩一起走,却看见江哲拉着沈知珩的胳膊,笑着说:“沈知珩,我知道一家新开的火锅店,味道特别好,一起去尝尝吧?”

      沈知珩皱了皱眉,想推开他的手:“不了,我还有事。”

      “什么事啊?比吃饭还重要吗?”江哲不依不饶,拉着他的胳膊不肯放。

      林砚之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他默默地转过身,推着自行车走出了校门。

      他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在街上游荡。春天的风带着暖意,吹在脸上却让他觉得有些冷。

      不知道骑了多久,他停在一家便利店门口,买了一瓶啤酒,坐在路边喝了起来。他很少喝酒,一杯啤酒下肚,脑袋就有些晕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沈知珩打来的。

      林砚之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你在哪?”沈知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我在外面。”林砚之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去找你。”

      “不用了。”林砚之吸了吸鼻子,“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关机,继续坐在路边喝酒。

      那天晚上,林砚之是被冻醒的。他抬头一看,天已经黑了,路灯亮了起来,晕黄的光洒在地上。他站起身,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摔倒。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扶住了他。

      “林砚之,你没事吧?”是沈知珩,他的脸上带着焦急和担忧,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我没事。”林砚之推开他的手,踉跄着往前走。

      沈知珩却又追了上来,抓住他的胳膊,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要一个人跑出来喝酒?”

      “我去哪里,喝不喝酒,跟你有关系吗?”林砚之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你不是要跟江哲去吃火锅吗?管我干什么?”

      沈知珩愣住了,看着他泛红的眼眶,语气软了下来:“我没跟他去。我找了你很久。”

      “找我干什么?”林砚之哽咽着,“江哲不是比我更有趣吗?他那么会说话,不像我,笨手笨脚的,什么都不会……”

      “林砚之。”沈知珩打断他,眼神认真,“在我心里,你和别人不一样。”

      林砚之愣住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看着沈知珩,心里那阵酸涩渐渐被一股暖流取代。

      那天晚上,沈知珩送林砚之回家。他们一路都没说话,却觉得彼此的距离很近。走到林砚之家门口时,沈知珩突然开口:“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学。”

      林砚之点了点头,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心里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怦怦直跳。

      从那以后,沈知珩每天早上都会来接林砚之上学,放学也会陪他一起走。江哲虽然还是经常找沈知珩,但沈知珩总是刻意避开他,或者直接拒绝。

      林砚之的心渐渐安定下来。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期中考试后的那天下午。

      林砚之去办公室找班主任问事情,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争吵声。

      是沈知珩的声音,还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我再说一遍,我不同意!”中年男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闷雷滚过办公室,“下周就给我转学,去国外读高中,那边的环境对你将来发展更好。”

      沈知珩的声音冷得像冰:“我不转。”

      “你敢跟我犟?”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你现在这样像什么样子?整天跟那个姓林的混在一起,成绩都下滑了,你还想不想上重点大学了?”

      林砚之站在门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忘了。

      那个中年男人,是沈知珩的父亲。他只在家长会远远见过几次,总是穿着昂贵的西装,神情倨傲,和沈知珩身上那股清冷淡漠的气质截然不同。

      原来,沈知珩要转学了。去国外。

      “我的事不用你管。”沈知珩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我是你父亲,我不管你谁管你?”男人冷笑一声,“我已经给你办好了所有手续,你不去也得去。还有,离那个姓林的远一点,你们不是一路人。”

      “他是我朋友。”

      “朋友?”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个画画的,能给你带来什么?别让他耽误了你的前程!”

      接下来的话,林砚之没再听下去。他像个木偶一样,脚步僵硬地转身离开,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像踩着刀尖。

      原来,在沈知珩父亲眼里,他是这样不堪。原来,他们之间的距离,从来都没有拉近过。

      回到教室时,沈知珩已经坐在座位上了。他低着头,侧脸的线条紧绷着,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林砚之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打开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沈知珩父亲的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放学铃声响起,沈知珩像往常一样收拾好书包,走到林砚之身边:“走吧。”

      林砚之抬起头,看着他,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让它掉下来:“沈知珩,你要转学了?”

      沈知珩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嗯。”

      “什么时候走?”

      “下周。”

      林砚之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他低下头,看着课本上模糊的字迹,声音沙哑:“去国外?”

      “……是。”

      “挺好的。”林砚之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国外的教育确实比国内好,对你将来有好处。”

      沈知珩看着他强装平静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祝你前程似锦。”林砚之站起身,拿起书包,低着头往外走,不敢看他。

      他怕自己一抬头,眼泪就会忍不住掉下来。

      沈知珩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一阵绞痛。他快步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腕:“砚之,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放开我。”林砚之用力甩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哭腔,“沈知珩,你父亲说得对,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以前是我自作多情了,以后不会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教室,任由眼泪模糊了视线。

      那天之后,林砚之开始刻意避开沈知珩。他不再和他一起去自习室,不再等他一起放学,甚至在走廊里遇见,也会立刻低下头,快步走开。

      沈知珩找过他几次,想跟他解释,可林砚之都躲着不见。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回不去了。

      沈知珩离开的前一天,下起了大雨。

      林砚之站在画室的窗边,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心里空落落的。画板上,那幅未完成的梧桐道画作依旧停留在那里,只是那个少年的背影,似乎变得越来越模糊。

      就在这时,画室的门被推开了。

      沈知珩站在门口,浑身都被雨水淋湿了,头发贴在额头上,眼神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不舍。

      “砚之。”他轻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沙哑。

      林砚之转过身,看着他,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我明天就要走了。”沈知珩走进来,雨水顺着他的衣角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想跟你好好道别。”

      “没什么好道别的。”林砚之别过头,不敢看他,“祝你一路顺风。”

      “砚之,”沈知珩走到他面前,轻轻握住他的肩膀,“我知道我父亲说的话伤害了你,但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很重要。”

      林砚之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充满了真诚和不舍。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厉害。

      “重要又有什么用?”他哽咽着,“你还是要走,不是吗?我们之间的距离,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我会回来的。”沈知珩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坚定,“等我回来,我一定会找到你。”

      林砚之笑了,笑得眼泪直流:“沈知珩,你别骗我了。”

      “我会的。”沈知珩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塞进林砚之手里,“这个给你。”

      林砚之低头一看,是一枚银色的尾戒,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珩”字。

      “这是……”

      “这是我从小戴到大的,你拿着。”沈知珩握紧他的手,“就当是个念想。等我回来,我再亲手把它戴回你手上。”

      林砚之看着手里的尾戒,眼泪掉得更凶了。他知道,这或许只是沈知珩的一句安慰,可他还是忍不住相信了。

      “好。”他哽咽着点头,“我等你回来。”

      沈知珩看着他哭红的眼睛,心里一阵刺痛。他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发,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用力抱了他一下,然后转身离开了画室。

      “砚之,等我。”

      这是沈知珩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林砚之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尾戒,直到沈知珩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才缓缓蹲下身,抱着膝盖失声痛哭。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像是在为这段刚刚萌芽就注定要枯萎的感情,奏响一曲悲伤的挽歌。

      沈知珩走后的日子,像一杯白开水,平淡无味,却又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

      林砚之把那枚尾戒小心翼翼地戴在手指上,藏在袖子里,不让任何人看见。他像往常一样上课、画画、自习,只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眼神也越来越黯淡。

      苏晓冉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偶尔讲些笑话逗他开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高三。

      学习的压力越来越大,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不停地运转着。林砚之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学习和画画中,他想考一所好的美术学院,也想让自己忙起来,没有时间去想沈知珩。

      可越是刻意忘记,就越是记得深刻。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总会拿出那枚尾戒,在灯光下反复看着上面的“珩”字,想起沈知珩说过会回来找他的话,心里既充满了期待,又充满了不安。

      他不知道沈知珩在国外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他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不知道他是不是早就把自己忘了。

      他想给沈知珩写信,却不知道他的地址。他想联系他,却发现自己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他们就像两条相交过的直线,在短暂的交汇之后,又各自延伸向了不同的方向,越来越远。

      高考结束那天,林砚之站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着沈知珩曾经坐过的那个座位,心里空落落的。

      他考上了国内最好的美术学院,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是很开心但也很空虚,因为那个曾经答应过会回来找他的人,始终没有出现。

      大学四年,林砚之过得很平静。他努力学习专业知识,积极参加各种画展,渐渐在美术界有了一些名气。

      身边有不少人追求他,有男生,也有女生。可他都一一拒绝了。他的心里,始终为沈知珩留着一个位置。

      他偶尔还是会想起沈知珩,想起他们一起在校园里走过的路,想起他们一起在自习室里看过的书,想起他在雨中对自己说过的话。

      只是,那份期待,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淡,只剩下一丝难以磨灭的执念。

      毕业后,林砚之留在了那座城市,开了一家小小的画室,教孩子们画画,偶尔也会自己创作。

      他的生活平静而安稳,只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直到那天,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国外的信。

      信封上的字迹有些陌生,地址却是他画室的地址。林砚之疑惑地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张信纸。

      照片上,是沈知珩。

      他比以前更高了,也更成熟了,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在一片薰衣草花田里,笑容灿烂。只是,他的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林砚之的心脏猛地一跳,手指有些颤抖地拿起那张信纸。

      上面的字迹,是他熟悉的干净利落的字体,只是比以前多了几分沉稳。

      “砚之: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对不起,我没能遵守承诺,没能回去找你。

      其实,我早就想回去了。可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一直在治疗,却始终没有好转。我不想让你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怕你担心,所以一直没有联系你。

      我在国外的这些年,每天都在想你。想你画画时认真的样子,想你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想我们一起在校园里走过的那些日子。

      那些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光。

      我知道,我很自私。我明明知道自己可能回不去了,却还是让你等了这么久。

      对不起。

      照片是我生病前拍的,我想让你记住我最好的样子。

      那枚尾戒,你还戴着吗?如果还戴着,就摘下来吧。它不该成为你的负担。

      听别人说你考上你理想的大学了,真为你高兴,你过得怎么样?和同学相处的怎么样?

      忘了我吧,砚之。找一个爱你的人,好好生活。

      祝你幸福。

      永远爱你的,

      沈知珩”

      信纸从林砚之的手中滑落,飘落在地上。

      他愣愣地看着那张照片,看着沈知珩灿烂的笑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掉。

      原来,他不是忘了自己,不是不想回来。

      原来,他一直都在想他。

      原来,他再也等不到他了。

      不应该是这样啊…

      林砚之缓缓蹲下身,捡起那张信纸,紧紧抱在怀里,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身上,却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那枚戴了多年的尾戒,硌得他手指生疼,也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终究,还是没能等回他的少年。

      而那段在校园里悄然萌芽的感情,就像一场盛大的烟火,在最绚烂的时刻,戛然而止,只留下一地冰冷的灰烬,和一个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沈知珩的信像一块巨石,在林砚之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千层浪。

      他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不吃不喝,整整三天。苏晓冉放心不下,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看到他抱着那张照片和信纸,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砚之,你别这样折磨自己了。”苏晓冉心疼地看着他,“沈知珩也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林砚之没有说话,只是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他想起沈知珩在雨中对自己说“等我回来”,想起他塞给自己尾戒时坚定的眼神,想起信里他说“每天都在想你”,心里就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疼得无法呼吸。

      他恨沈知珩,恨他为什么不早点告诉自己真相,恨他为什么要让自己抱着一个虚假的希望等了这么多年。

      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到不对劲,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办法联系他,恨自己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第四天早上,林砚之终于走出了画室。

      他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脸色苍白得像纸,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看起来憔悴不堪。

      “我想出去走走。”他对苏晓冉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苏晓冉点了点头:“我陪你。”

      他们没有去什么热闹的地方,只是沿着以前学校的那条路慢慢走着。

      秋天又来了,梧桐树叶像当年一样,被风吹得哗啦啦地响。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林砚之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站在公告栏前,侧脸在阳光下显得干净利落。

      “晓冉,你知道吗?”林砚之轻声说,“我第一次见到沈知珩的时候,他才六岁,穿着一件黄色的小外套,像个小皮球一样,跟在我身后喊‘砚之哥哥’。”

      苏晓冉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那时候很胆小,却总是在我被欺负的时候,第一个冲上来保护我。”林砚之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我以为我们会一直那样下去,直到永远。”

      “可我们都长大了,都变了。”

      “他走的前一天,下了很大的雨。他来画室找我,给了我一枚尾戒,说等他回来,就亲手把它戴回我手上。”

      “我等了他这么多年,等来的却是他的死讯。”

      眼泪又一次模糊了视线,林砚之停下脚步,蹲在地上,肩膀不停地颤抖着。

      苏晓冉走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眼眶也红了:“哭吧,哭出来会好受点。”

      林砚之趴在膝盖上,哭了很久,像是要把这么多年积压在心里的所有委屈、思念和痛苦,都一次性哭出来。

      直到夕阳西下,他才渐渐平静下来。

      他站起身,看着远处的天空,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美得像一幅画。

      “晓冉,我想回趟老家。”他说。

      “好,我陪你。”

      林砚之的老家,还是那个老旧的小区。他和沈知珩曾经住过的那几栋楼,依旧矗立在那里,只是看起来更旧了些。

      他走到沈知珩家曾经住过的那栋楼前,抬头看着那个空荡荡的窗口,心里一阵酸涩。

      沈知珩搬走后,他的家人也很快就搬走了,房子一直空着。

      林砚之在楼下站了很久,才转身往自己家的方向走。

      走到家门口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以前住在隔壁的张奶奶。

      “是砚之啊?”张奶奶认出了他,笑着说,“好久没回来了。”

      “嗯,张奶奶,您身体还好吗?”林砚之勉强笑了笑。

      “好着呢。”张奶奶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你这孩子,这么多年没回来,奶奶都想你了。对了,你还记得知珩吗?就是以前总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孩子。”

      林砚之的心猛地一紧,点了点头:“记得。”

      “唉,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怎么就这么没了呢。”张奶奶叹了口气,眼圈红了,“前阵子他爸妈回来过一次,收拾东西,我才知道他生病了,在国外没治好,走了。真是可惜了。”

      林砚之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爸妈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箱子,里面全是你的画。”张奶奶继续说,“还有好多封信,都没寄出去,收信人都是你。”

      林砚之愣住了。

      “他爸妈说,知珩这孩子,在国外一直惦记着你,总说等病好了就回来找你。”张奶奶抹了抹眼泪,“可惜啊,没能等到那一天。”

      林砚之再也忍不住,眼泪汹涌而出。

      原来,他真的一直在惦记着自己。

      原来,他真的一直在努力地想回来。

      只是,命运终究还是没能给他们一个重逢的机会。

      离开老家的那天,天空飘起了雪花,像沈知珩离开的那天一样。

      林砚之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看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手里紧紧攥着那枚尾戒。

      他没有摘下来。

      他想,就让它一直戴在手上吧。

      就像沈知珩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回到画室后,林砚之开始创作一幅新的画。

      画的是一个雪天,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并肩走在梧桐道上,雪花落在他们的发梢和肩膀上,其中一个少年回头对另一个少年笑,笑容干净而温暖。

      他画了很久,久到冬天过去,春天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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