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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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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子焱最初被确诊的时候还处于可以实施微创手术的阶段，然而经过几个月的故意拖延，肿瘤已经扩大到须要开刀的程度，所幸并发生转移或扩散。不过迟煦仍不敢有丝毫放松，在极度紧张中，他调用了自己能用的一切资源，为程子焱请来了国内最顶尖的主刀医生，并迅速开辟了绿色通道。
三天之后，程子焱就上了手术台。在推进手术室之前，迟煦一直紧紧握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像是生离死别一般。医生护士见状全都忍不住安慰他，不断向他重复这种手术的成功率很高，不需要太过担心。然而他们都不知道，迟煦哭得稀里哗啦并不是怕程子焱死在手术台上，而是从今往后他再也不能靠近这个人。
手术从上午十点半一直进行到下午三点，医生为程子焱了做了甲状腺全切，并清扫了附近的淋巴区域。
麻醉醒来时，程子焱已经躺在了VIP病房里。心电监护仪持续不断地发出声响，夹杂着护士和一个男人交谈的声音。混沌的大脑让他拼凑不出那些言语的含义，只有迟煦的脸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里。他恍恍惚惚睁开双眼，费了半天力气才让视线聚焦。
当他看清楚身边那个男人是谁时，心里忽然涌上巨大的轻松和安慰。迟煦答应他的事总算是做到了，他手术醒来后并没有见到那个人的身影。
事实上就在两分钟前，迟煦还在这个房间里，而此刻他人就站在门外。如果程子焱仔细去体会的话，甚至能感觉到迟煦留在他手背上的泪痕。
“你醒了？感觉还好吗？”陈放满脸关切地问道。
程子焱微弱地点了点头，创口因为被使用了麻醉剂而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有身体的虚弱感在不断告诉他，他刚经历了一场大手术。
陈放轻声说道：“医生说你的手术很成功，病灶被全部清理干净，不存在远端转移，基本不用担心有复发的可能。接下来这两天你吞咽的时候会比较疼，通常到第三天就能缓解，这几天你的饮食要以流食为主，尽量少说话，有什么事就用手机打字告诉我。”
程子焱没有告诉家里人自己得病的事，迟煦不可能让他一个人经历这一切，坚持让陈放来负责他的术后陪护。经过那一晚的争吵之后，迟煦不是没看出来陈放对程子焱的心意，但他相信这两个人之间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因为陈放太了解他的个性和能力，不会冒着全家覆灭的风险去对程子焱动什么歪心思，而程子焱这辈子应该也不会再爱上除了姜义燃以外的任何人。既然什么都不会发生，那陈放就是看护程子焱的不二人选，因为心中的感情会驱使他尽心竭力事无巨细地照料好这个人，如此一来迟煦才可以真正放心。
陈放如迟煦所期待的那样尽职尽责地做着术后陪护工作，细心到只要程子焱皱一下眉头，他就能猜到他想要什么。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表达，他太清楚自己所处的位置，没有必要让自己的心意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一周之后，程子焱出院回家。
打开家门的一瞬间，熟悉感和陌生感同时扑面而来。
自从迟煦自作主张换掉了他的全部家具家电后，程子焱每次回到这个家都有一种错位感，让他觉得好像走错了时空，来到了不属于自己的地方。经过了一年多的磨合，他总算慢慢接受了这种错位感，容忍了这些东西和那个人的存在。如今家还是那个家，只是迟煦的离开让它显得有些空荡。程子焱站在客厅，看着周围见证了他过去一年多遭遇的物品，有种经历了大梦一场的感觉。
“陈放，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些家具和电器全都还给迟煦？我不想看着它们留在这儿。”程子焱声音微弱地说道。
陈放扶他在沙发上坐下：“可以是可以，但是如果把这些都搬走，你就得买新的家具和电器进来。那么多刚拆封的东西放在一起，会让房间里的甲醛含量过高。你刚做完手术，身体还很虚弱，不适合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要不还是暂时先这样放着，等过段时间你身体彻底恢复了，我再帮你把它们搬走，你看这样行吗？”
程子焱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只能点了点头：“好，那能请你帮我把那辆车还给他吗？我留着它也没有用，白白占着车位。”
陈放理解地点了点头。那辆迈凯伦给程子焱造成的困扰可不仅仅是占着车位那么简单，自打迟煦高调送爱车后，小区里的居民对这件事的议论就没停止过。人民群众的想象力和传播力是无穷无尽的，现在随便在小区里找个大叔大妈打听，都能知道在五号楼那里住着一个男人和被他包养的小白脸。人们对迟煦的来头众说纷纭，但总逃不过“有钱人”三个字，而对程子焱的身份则充满了遐想，外围男模、职业小三、头牌牛郎，各种各样污秽的脏水被毫无顾忌地泼到一个他们不认识不了解的人身上。原因很简单，程子焱搭上了自己开着布加迪出手就送迈凯伦的富豪，却一直和他们这群平民一起住在这个普通小区，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就是这个人的身份见不得光。在大众眼中，程子焱才是那坨一不小心被镀了层金的垃圾。
如今迟煦搬走了，给广大邻居们留下的却是更多的创作素材，失去了镀金层的垃圾，可以被任何人任意唾弃。好在程子焱从来都不在乎这些，邻居们的闲言碎语和迟煦施加在他身上的精神与□□双重折磨比起来，简直太小巫见大巫了。
“好，我会帮你把车开走。”陈放答道。
程子焱安心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到处都留着不堪回忆的家，再想想那个他终于摆脱掉的人，心里面五味杂陈。
……
在程子焱做手术之前，迟煦经过反复劝说和他达成了最后一项协议，就是术后为他请一位专业护理师，让护理师和原来的厨师保姆一起留在他身边三个月，确保他在康复期能得到最完善的照顾。至于陈放，迟煦多少还是有一点担心他和程子焱长时间地接触会把持不住，最后决定让他留在程子焱身边一个月。
秋雨微凉，华灯初上。晚风送来泥土的芳香，夹杂着邻人家的烟火气，勾兑出淡淡的乡愁。
程子焱站在窗边，看着眼前的万家灯火，听着远处的俗世喧嚣，感觉自己仿佛漂浮于世界的边缘，整颗心无依又无托。
昨天母亲打了电话来，问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跟她联系。他谎称自己最近工作忙，安抚了母亲的情绪，没对自己生病的事透露半分，不想让她徒增烦恼。
至于父亲，自从上次他向父亲出柜后，父亲就拉黑了他的全部联系方式，连他通过银行打过去的钱都被原封不动退了回来。父亲在转账留言里写着：不要再给我打钱，我嫌脏！
转眼间，程子焱已经三十岁了。去年生日的时候，陈放曾经对他说三十岁以后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如今跨过了这道坎，程子焱很想对陈放说一句：你这个骗子。
三十岁以后的人生明明就在变得越来越孤独。父母不再是港湾，而是一边向其隐藏起自己的伤痛一边要在肩上扛起的责任。朋友在岁月蹉跎中渐行渐远，各自咬牙承受着生活赋予的种种磨难。心中所爱早已和他人双宿双栖，徒留一地的感伤甚至连个倾诉的人都找不到。工作上更是平淡如水，同事之间恪守着应有的界限，互相把对方阻隔在生活之外。这座城市里有上千万人，走在街上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可每个人又都像一条孤独的鱼，漫无目的地穿梭在人海，找不到生命的意义。
之前迟煦占据他生活的时候，程子焱一心只希望那个人可以还他自由。现在他终于自由了，却并没有变得快乐，只剩下比过去更加深切的迷茫。
房门被人叩了两下，陈放和保姆一起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开了窗？小心着凉。”陈放把餐盘搁在桌上，走到沙发边拿了条毯子披在程子焱身上。
“谢谢，我只是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雨水的味道太好闻了。”程子焱看着窗棂上的雨滴说道。
保姆布置好餐桌后就出去了。陈放拿起程子焱放在一旁的书说道：“哎？你在看这本小说啊？怎么样？喜欢吗？”
程子焱摇摇头头：“这本书我很多年前就看过，当时真的很喜欢，可是现在重温起来忽然发现我的很多想法和观点全都变了。曾经被我奉为真理的东西，如今看来都十分荒唐。”
陈放问道：“是因为遇到了迟煦对吗？”
程子焱点头：“确实他是主要原因。”
陈放笑笑：“我跟你差不多，我第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还是在大学，没经过社会的毒打，当时也对书里所推崇的能力主义信以为真，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书里的男主角，虽出身贫寒但凭借自己的能力考上一流的大学，未来也定能凭借这种能力去出人头地。直到迟煦的出现狠狠地戳破了我的肥皂泡，迫使我明白能力主义就是站在金字塔尖上的人为下面的人打造的一场骗局，让我们这些人以为只要努力就一定能够成功，如果没有成功那一定是因为不够努力。信以为真的人拼命为了社会给制定的目标而奋斗，甚至为了自己小小的成功而洋洋得意，以此作为抬高自我、藐视同类的资本，全然不知自己只是被榨取价值的工具。”
程子焱无奈地笑着：“实不相瞒，我曾经也是能力主义的拥护者，也曾为自己的出类拔萃而沾沾自喜，直到我真正面对了迟煦这个站在金字塔尖、生下来就什么都有的人，才终于明白自己的得意是多么滑稽。”
外面的细雨开始逐渐变大，天空划过几道闪电。程子焱关了窗，转身看向陈放。
“我真的好希望我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迟煦，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活在穷人给自己打造的肥皂泡里。你知道为什么我之前一直想放弃治疗吗？因为迟煦粉碎了我所相信的东西，让我对这个世界变得毫无期待。虽然现在他终于放过我了，可是我的信念却再也拼凑不起来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帮我摆脱了他。背负着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的真心和期待活着，这样真的很累。”
陈放默默看了他一阵，悄悄把想要在临别前表白的念头掐死在了萌芽里。因为他喜欢这个人，所以他不会用自己的喜欢去给对方增添烦恼。因为他和迟煦不一样。
“程医生，再过三天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接下来的两个月，厨师和保姆还有护理师都会留在这，继续照顾你的起居。你……你一定要好好的……”陈放说着忽然红了眼眶。他曾无数次希望程子焱可以得偿所愿，回到原本平静的生活。可当分别终于来临时，他才发现心里有多痛，他在这一刻理解了迟煦为什么不愿放手。
从此天各一方，他要到哪里去找和这个人相似的人。
程子焱点了点头：“你也是，要好好的。陈放，谢谢你，所有。”
三天后，陈放收拾好行李来登门告别。他最后深深地望了程子焱一眼，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臂弯里残留的温度，要用余生去回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