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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 60 章 ...

  •   程子焱向诊所请了三个月的病假,但才休息了两个月他就忍不住回去上班了。他原本身体素质就不差,加上有专业人士的照顾,让他的康复速度比一般人要快。身体已无大碍的他每天一个人闷在家里实在太无聊了,还不如去诊所待着,倾听解决一下患者的烦恼,自己的烦恼也能变得渺小。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深秋,迟煦原定结婚的日子。程子焱不知道婚礼这次顺利举行了没有,还是新娘又找到了其他拖延的理由。自从陈放离开后,他们之间就再没有联系,虽然失去了一个聊得来的朋友,但程子焱对此很感激,他知道陈放是怕他会想起迟煦,因而故意不联系。他也不会去主动打探跟迟煦有关的任何消息,那对他毫无意义。
      两周前,护理师和厨师保姆全都离开了,这一整层楼就只剩下程子焱一个人。虽然程子焱很喜欢安静,但这种孤零零的感觉还是让他深感寂寞。可另外那三套房子都是属于迟煦的,程子焱没有权利要求他卖掉自己的房产,于是只能每天与孤独作伴。
      日子好像终于开始慢慢回到了从前,一个人吃饭睡觉上班,简简单单平平淡淡。时间开始带走执着,让心绪变得淡然。他依然喜欢姜义燃,但不再为爱而不得感到心痛。他依然不喜欢迟煦,但不再让自己深陷于憎恨。
      前几天快递送来了之前被迟煦撕烂的球衣和贺卡。那件事之后迟煦花大价钱请了业内最顶尖的修复师,用了几个月的时间才把这两件东西恢复如初,如果不拿着放大镜仔细去找,几乎看不出修复痕迹。然而程子焱收到之后就立刻把它们放进了柜子深处,不想再多看一眼。有些伤痕一旦造成,就永远都无法抹平,再多的钱再高超的技术也不可能。如今他看着这两样东西,想起的不再是姜义燃的阳光,而是迟煦的暴虐。他再也无法用这件球衣去睹物思人,只能将它高高锁起,假装自己忘掉了那些伤害。
      他重新买了辆大众高尔夫用于上下班,停在曾经迈凯伦停放的位置,邻居因此对他进行了新一轮的指指点点,全都被他给一一无视。家里的家具和电器还没有换,他也不着急了,心安静了,环境便影响不到他了。
      第一场冬雨降临隽州,过往的回忆变得如夏日的暑热般遥远。铅灰色的云层压在城市上空,细密如针的冰雨在玻璃窗上汇集成水柱,如眼泪般流淌。程子焱把空调开到适中的温度,给自己泡上一杯热茶,膝头盖着毯子静静读着书,享受冬日独有的慵懒惬意。
      手机在一旁时不时地震动,程子焱不想理会,却又碍于同事情面不能一直晾着对方。在他休病假期间,诊所里来了一位新的实习医生,名叫吴哲。这位吴医生刚刚本科毕业,年轻帅气,热情阳光,迅速就和同事们打成一片,在女同事中尤其受欢迎。可吴哲偏偏对程子焱十分感兴趣,有事没事就找他搭话,拉着他一起吃午饭,下班之后还总是发信息给他,只是所用的语气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暧昧。这让程子焱有些困扰,对方的行为一直在越界和不越界之间游走,他如果表现得太冷漠怕伤了和气,回应得太积极又怕对方得寸进尺,只得小心拿捏着分寸,尽量保持着一个不咸不淡的距离。
      这边手机还在没完没了地震动,那边又响起了敲门声。程子焱愣了下,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是否有在途的快递或外卖,在确定二者皆无之后,警觉地走向门口。不是他太胆小,而是这层楼只有他一个人独居,万一出现个歹人,他喊救命都没人听得到。
      他小心地透过猫眼看向外面,在看清楚门外人的面容时,不禁愣了下。
      程子焱打开门,站在门外的陈放立刻说道:“程医生,好久不见,很抱歉突然登门打扰你,我刚才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啊,我以为是我同事打来的,不好意思,你们是有什么事儿吗?这位是……”程子焱抬手示意了下跟在陈放身边的女人。
      女人端庄地朝程子焱伸出手:“程医生,你好,我是迟煦的姐姐迟雨,我们很久以前曾经通过电话,还记得吗?”
      记忆倒回到两年前,当时程子焱就是在迟雨的拜托下为迟煦提供心理辅导,然后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说起来程子焱的遭遇和迟雨不无关系,只是他到今天才有机会见到这个女人。
      程子焱礼貌地和她握了握手:“你好,我当然记得。迟煦他还好吗?”他出于礼节性地问道。
      怎料迟雨表情凝重地摇了摇头:“他出车祸了。”
      “什么?”程子焱惊讶地愣在原地。
      “程医生,我今天来是有很重要的事想拜托你,咱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吗?”迟雨客气地问道。
      “当然。”
      程子焱把二人让进屋,给他们倒了茶。
      迟雨手握茶杯,沉重地开口道:“迟煦在两个多月前出了一场很严重的车祸,当时他一个人开车在路上,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撞上,整个车几乎被撞成了废铁。出事后肇事司机逃逸,交警大队查出大货车是套牌的,案子现在还在调查。因为车祸就发生在他婚礼的前两周,迟家在生意场上关系错综复杂,他和梁瑾的结合会触动到许多人的利益,所以目前不排除是谋杀。”
      “那……迟煦他……”程子焱不关心这些来龙去脉,他只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怎么样了。
      迟雨答道:“迟煦伤得非常重,我父亲动用关系调来了好多位顶尖的专家,抢救了十几个小时才终于把他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之后他在ICU里昏迷了两个多月,直到一星期前才苏醒过来。”
      程子焱狠狠地松了口气,虽然他和迟煦之间有着太多不堪的过往,也曾恨不得那个人去死,可时过境迁后,如今他心中的善良又占据了上风,不愿看到那么年轻的一个生命就此凋零。
      迟雨继续说道:“迟煦他人虽然醒了,但是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几位脑神经专家和心理医生对他进行了初步评估,说他因为头部遭受重创而出现大范围失忆和较为严重的认知障碍,目前他的记忆和认知水平大概停留在六到七岁的样子。专家说通过药物和心理上的同时治疗,也许有机会能让他恢复正常。”她说到这里,恳切地看着程子焱:“程医生,我知道你和迟煦已经分手了,我们不应该再打扰你。但因为你是迟煦过去的心理医生,又曾经和他一起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对他的情况最为了解,所以是否可以请你跟我去一趟医院,和其他几位专家一起帮忙为迟煦制定一套康复计划?”
      程子焱犹豫了下,悄悄将目光移向陈放。陈放对他点了点头,意思是迟雨没有说谎。于是他果断答应道:“当然,只是制定计划的话,当然没问题。”
      迟雨默默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程医生,真的感谢你!我知道我弟弟做事很任性,之前给你添过不少麻烦,谢谢你不计前嫌,愿意帮他一把。”
      程子焱摇了摇头:“我只是尽一个医生的职责罢了,今天不论任何一位患者的家属来请我帮这个忙,我都会答应。那你们希望我什么时候去?”
      迟雨说:“如果方便的话,现在可以吗?车就在楼下等着。”
      “现在?行啊,那我去换件衣服,马上就好。”程子焱不疑有他,立刻起身去了房间。
      迟雨和陈放互相默默交换了下眼神。陈放低下头,脸上全是对程子焱的愧疚。
      ……
      时隔几个月,程子焱再次见到了迟煦。他们上一次分别时是在病房,再次见面时还是在病房,只不过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人换成了浑身到处打着钢钉和石膏的迟煦。
      来这的路上,程子焱也曾产生过一丝疑虑,担心这会不会是迟煦耍的手段,想要借此机会再次接近他。可秉着医者仁心,他宁可信其有,把迟煦当成一个需要他帮助的患者,尽自己所能去提供专家们所需的信息。
      当他见到迟煦的第一眼,所有的疑虑就全都打消了。曾经那么高大健壮的一个人,如今伤得支离破碎,苍白憔悴的脸上写满了无助,看得程子焱不由地心疼。
      程子焱在迟雨的陪同下来到病床边,迟雨对迟煦轻声说道:“迟煦,程医生来看你了。”
      迟煦艰难地转过头,一脸懵懂地看向程子焱,那眼神清澈得如同人世间的第一颗露珠,没有任何欲望和杂念。
      只这一眼,程子焱就确定他是真的失忆了,这样的眼神没有人能装得出来。
      “迟煦,你好,我是你以前的心理医生,我叫程子焱。”程子焱怎么都没想到,他们的再次相逢会以这样的对白开场。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纷飞,忽然就仿佛已是前世的记忆,让他忍不住鼻头泛酸。
      迟煦似懂非懂地看了他一阵,然后裂开嘴笑着口齿不清地说道:“叔叔,你长得真好看。”
      程子焱笑了笑,眼泪猝不及防掉了下来。他曾对这个人恨之入骨,可此时看着迟煦变成这幅模样,他的心脏却像被人狠狠攥住般痛不欲生。
      “叔叔,你怎么哭了?”迟煦疑惑地看着他,努力抬了抬打着石膏的手臂,想要去安慰他。
      程子焱无法再面对这样的迟煦,转过身抬手抹了把眼泪。
      迟雨在一旁解释道:“不好意思,程医生,迟煦他现在以为自己还是个小孩儿,看见谁都叫叔叔阿姨,你别介意。”
      程子焱摇摇头,努力平复了下心情说道:“我知道,他的情况我已经看见了,麻烦你带我去见其他医生吧。”
      见程子焱要离开,迟煦在他身后不舍地说道:“叔叔,你要走了吗?”
      程子焱忍不住回过头看了迟煦一眼,当他看见迟煦眼神里的委屈时,忽然一阵难以抑制的酸楚涌上心头。他不敢再待下去,跟着迟雨大步离开了房间。
      程子焱认真研读了脑神经专家和心理医生联合会诊的记录,并向他们详细了解了情况,确定了迟煦的事件记忆和知识记忆全都有着大幅缺损,综合下来他的整体认知水平只有小学一年级的程度。
      人的认知水平和知识以及经验储备息息相关,因此要让他恢复认知的关键是要帮他恢复记忆。
      几位专家一起制定了药物治疗、心理辅导以及康复训练多项联合的疗法。在探讨心理辅导这一部分时,一位心理专家说:“除去传统疗法外,我认为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催眠疗法。程医生,据我所知,您曾经通过催眠帮助受伤的警员恢复过记忆对吗?”
      程子焱点点头:“是的。”
      “那这件事真的非您莫属了,您既是患者的心理医生,对他的情况最为了解,同时又是擅长催眠疗法的专家,并且有过相当成功的案例,像您这样的人才在国内可是凤毛麟角,不论从哪个角度看,您都是患者心理治疗这一块的不二人选。”
      那位医生说完,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把目光投向程子焱,包括在场旁听的迟雨和迟景鸿。
      程子焱赶忙客气地推托道:“我只是作为患者以前的医生来帮忙制定计划的,各位都是顶尖的专家,资历都比我深厚得多,我想一定有比我更适合这项工作的人。”
      那位心理医生却不依不饶地说道:“您就别谦虚了,之前我们大家已经讨论过了,没有比您更适合这项工作的医生了。我们所有人,包括迟董事长在内,对您都非常看好。”
      程子焱听到他的话愣了下,他扫视了下周围聚集在他身上的目光,忽然间明白,这些人给他下了一个套。他们以协助制定方案为由把他骗到这里,其实就是想让他为迟煦恢复记忆。迟家人显然是害怕直接提出请求会遭到他的拒绝,故而先想办法让他答应来医院,然后让他见到迟煦的惨状博取一下同情,最后再借别人的口把这件事给说出来。程子焱在心中冷笑,难怪迟家会这么有钱,为了达到目的他们真的是步步为营。
      程子焱克制着心里的怒气说道:“您太抬举我了,其实国内擅长催眠的专家并不少,比我厉害的也大有人在。而且催眠疗法的效果在国际上还没有定论,我上一次的成功也不过是巧合罢了。迟少爷千金贵体,我想还是不要把希望寄托于这种没有把握的疗法上比较好。”他说着站起身:“抱歉各位,我想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这里应该不需要我了,再会。”
      他刚想要转身离开,却听迟景鸿开口道:“程医生,请留步。”
      迟雨见状赶忙站起来,对其他人说道:“几位专家,不好意思,可否麻烦给我们几分钟时间,让我们单独和程医生聊一聊?”
      几位专家立刻起身陆续离开了房间,当房门打开时,守在门外的陈放探头探脑十分不放心地看向程子焱。
      房门再次关好,会议室里只剩下三个人。程子焱坐在会议桌前,独自面对着迟雨和迟景鸿。
      迟景鸿趾高气昂地开口道:“程医生,你和迟煦以前的事我大致有一些了解,也知道你们已经分开了,但还是希望你能够看在他曾经偏爱厚待你的份上,帮助他渡过这个难关。当然,我们不会让你白白付出,诊疗费方面你可以随意开价,只要你能帮他尽快恢复正常,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程子焱不卑不亢地说道:“迟先生,非常感谢您的抬爱,我对迟煦的遭遇深表同情。我理解您救子心切,但是很抱歉,以我和他现在的关系,我真的不适合再成为他的心理医生。请原谅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过去发生的种种让我无法做到冷静客观地去面对他,在这种情况下为他提供治疗,这是对他的不负责任。”
      迟景鸿说道:“我知道迟煦做事是任性了些,但他对你的心是真的。而且如果不是因为你,他可能也不会出车祸,这件事你多少也有责任……”
      程子焱皱眉打断他道:“您什么意思?您是说他是因为我才出的车祸?”
      迟雨立刻在一旁解释道:“是这样的程医生,前段时间迟煦一直都在很勤奋地在工作,他说他要努力变成一个能够配得上你的人,等将来有一天可以有资格再去找你。他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还要跟着老师学习企业管理方面的知识,连周末都不休息。压力太大的时候,他就会偷偷跑到你诊所楼下的地下停车场,趁着你上下班的时候看上你一眼。他不想让人跟着,每次都是自己开车前往,出事的时候他正在去你诊所的路上。”
      程子焱不可思议地看着迟雨:“你的意思是说……他一直在偷窥我,他……从来没有打算真的要放过我?”
      迟雨一时语塞,痴情和变态之间的区别就是被喜欢的那个人的意愿,很显然程子焱并不为迟煦这样的行为所打动。
      程子焱激动地站起身:“对不起,我无法满足你们的要求,请你们去另外找一位适合他的心理医生,这件事我真的做不到。”
      说完他就不顾迟景鸿的阻拦,执意离开了房间。他不敢相信自己以为的解脱只是一场假象,原来迟煦一直在暗处盯着他,随时准备重新入侵他的生活。如果不是这场车祸让迟煦失去记忆,那说不定哪天,这个人就会带着无比强烈的执念重返他的世界,让他的人生再度被搅得天翻地覆。也许是连老天都看不下去这样的偏执,才会让迟煦完全丧失了对他的记忆,那他为什么还要帮助迟煦想起那些回忆,让迟煦有机会再次纠缠他?
      程子焱走出房间,和守在门外的陈放打了个照面。程子焱满心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朝走廊外走。
      陈放抬了抬手,想要说点什么,可所有的解释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最终他只能眼看着程子焱的背影越走越远。
      程子焱走到走廊转角,差点撞上一辆用来移动病人的推车。他刚要开口道歉,推车上的人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漂亮叔叔,原来你在这里!”迟煦惊喜地仰望着程子焱,努力想要撑起身子靠近他。
      程子焱一看到这张脸,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这个人埋伏在停车场偷窥他的画面,不禁背后一阵发凉。他低下头扯了扯自己的衣角,想要摆脱掉迟煦,可迟煦却死命抓着怎么都不肯放。那片衣角忽然就变成了两个人角力的对象,程子焱越是想挣脱,迟煦攥得就越紧,最后连护士都看不下去,过来帮程子焱的忙。
      迟煦眼见着自己要争不过他们,突然变得焦躁起来,开始大吼大叫,俨然一个情绪失控的孩童。他的叫喊声引来了许多人驻足围观,程子焱恼怒之下干脆脱掉了外套,丢给迟煦,然后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迟煦见他要离开,着急地在后面拼命哭喊:“漂亮叔叔!你别走!漂亮叔叔……”
      程子焱丢下身后的一片混乱,在强烈的窒息感中跑到医院门口。寒风瞬间吹透了他单薄的衣衫,他拿出手机想要叫车,却发现路上的车流早已因下雨而堵成一条静止的长龙。于是他干脆收起手机,撒开腿逃命般地往家的方向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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