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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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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士下山挑水的时候收了一只妖怪。
这妖怪是狐狸成精，有着毛茸茸的耳朵和尾巴，白色的，还非常爱说话。
狐妖被道士封印在一枚发簪里，还顺手施加了“禁止妖怪说话”的法术。发簪不是他喜欢的款式，道士平日里也不会戴着。就这样被放置了几个月，发簪在桌子上落了灰，表面看去是雾蒙蒙的一片，道士拿起发簪擦拭干净，后知后觉才想起里面封印着妖怪。
又过了几日，道士闲来无事拿起发簪把玩，手指漫不经心地抚过发簪冰凉的表面，解除了“禁止妖怪说话”的法术，几乎能感到指尖下的银簪微微一颤，仿佛沉眠的心跳重新苏醒。
“唉……”一声极轻的叹息，带着说不出的慵懒和一点点被尘封数月的委屈，直接响在道士的识海里。“闷死小爷了。”
道士挑眉，将发簪举到眼前。阳光透过窗棂，照得簪身雪亮，那缕被封存的精魂在其中若隐若现。“我喜欢清静。”
“所以说呀，清静是给你们这群得道高人的，小爷我身为一只狐狸，就爱热闹。”狐妖清朗的声音传来，带了几分怨愤，但又像是老友闲聊，“尤其是你这观里，几个月都不见人影，灰尘落地声都比你呼吸声大。再过几个月，小爷怕不是要忘记怎么说话了。”
“但是你现在记起来了。”道士语气平淡。
“哼，托您的福呗。”狐妖特意把“福”这个字加重了一些。“不仅记起来了，还攒了满肚子的话。比如，你屋檐下那窝燕子，上个月添了三只小的，叽叽喳喳吵得很呦，还有夜里吹过屋檐的风，带着后山桃花味，甜丝丝的，估计这桃花是要修炼成精了，还有那个……”
狐妖真就絮絮叨叨说起这几个月它所能感知到的一切细微变化。道士起初只随意听着，渐渐却有些惊异。这狐妖被禁锢方寸之间，却依旧敏锐得可怕，它所描述的许多细节，甚至是他这个东道主都未曾留意到的。
“……所以，”狐妖话锋一转，笑意盈盈地问，“今日怎么想起我了？莫非是下山挑水寂寞，想找个伴说说话？”
“心闲罢了。”道士似乎不愿意承认道观里确实寂寥。
“口是心非。”狐妖调侃到，那语气像羽毛搔过心尖，“不过没关系，乐意奉陪。毕竟，能找人说话，可比听墙角里的耗子和猫打架有趣多了。”
就这样，一人一妖，一问一答，竟真聊了下去。道士发现这狐妖见识广博，言语风趣，山精野怪的传闻、人间朝堂的轶事、甚至是一些粗浅的修行法门，它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引经据典，偶尔夹杂几句狡黠的调侃，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停在道士容忍的边缘。
日头渐渐西斜，给桌凳铺上一层暖光。
道士忽然问：“你既已修炼成人形，为何偏要去招惹那洗衣服的村妇？”他当初下山挑水，路过正巧听闻有狐妖作祟，惊扰百姓。
簪子里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带上几分戏谑：“我说是看她每日辛苦，想帮她，你信么？”
“不信。”
“好吧，”狐妖改口，尾巴似乎在意念里摇了摇，“其实是瞧她发间那根木簪子太素净，配不上她。想着显个神通，送她一支更好的，就比如现在封印着我的这支。”
道士默然。虽说这答案比他预想的任何狡辩都更……古怪，但奇异地贴合这狐妖的性子。
“那你又为何被那樵夫追着打？”道士又问。
发簪里的声音戛然而止，停顿片刻后，他那副欢脱劲儿收敛了些，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情绪：“这个嘛……呃，不过是跟他开了个小玩笑，把他砍的柴变成了蒲公英，风一吹，全飞了……他就急，举着斧头追了小爷三里地。”狐妖干咳两声，“你说这人，多不禁逗。”
夕阳沉入山脊，天色暗了下来。
“罢了，”道士拿起发簪，“话也说够了。”
“诶，等等！”狐妖急忙叫道，声音里那点从容终于绷不住了，“您……您不会又要禁我言吧？道士？好兄长？我保证以后都不吵不闹不惹事！再说，封印着我，总得有个说话的不是？”
“夜里风大，少说些话，免得吃了风，肚子疼。”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没了最初的冷硬。
最终，道士没有重新施加禁言的法术。他只是将发簪揣回了袖中，起身走向屋内。
第二日，道士依旧下山挑水，发现有邪祟藏匿于岸边，吸食人类魂魄。他与之斗法，关键时刻，袖中发簪突然灼热，一道白光射出，打了邪祟一个趔趄，露出了破绽。道士趁机将其击溃，原形是一条黑蟒。
狐妖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得意：“哼哼，怎么样？关键时候还得靠我吧？多亏了我那一击，说吧，你打算怎么报答？”
道士开口，语气平静：“你先前捉弄妇女和樵夫虽顽劣，但此次助我除祟，也算有功。所以我想解除封印，还你自由。”
狐妖忽然拒绝：“那还是算了。”
道长有些疑惑：“你不是总嫌拘在发簪里无趣？”
“不一样！”狐妖头一次变得磕磕巴巴，“外面是挺好玩，但一个人玩也没意思，……虽然你话少了点，古板了点，但有人说话啊！而且你比较厉害，跟着你没人敢欺负我。”
听完这话，道士眼底似乎掠过一丝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指尖凝聚灵光，点在发簪之上。
发簪的封印就这么解开了，一副青年公子哥模样的狐妖出现在道士眼前。他的人形身穿白衣，眉如青峰，脸似玉盘，在红色眸子的点缀下气质又添了几分勾人的媚，身后一条蓬松的白色尾巴小幅度晃动着。
这种风格的狐妖在古书上见多了，如今道士竟看不出这狐狸人形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只觉得那双眸子生的喜庆。或许狐妖界就流行如此风格。
狐妖也暗地里对眼前的道士一番打量，几个月过去他还是没变，墨黑发，清冷眼，鼻梁高挺，嘴唇紧闭，虽然还是个少年郎，但气质上却透露出一股和年龄不符的内敛和沉稳。
“走吧。”道士扛起打水用的扁担，继续向前路走去，狐妖一愣，随后大喜，脸上绽开灿烂无比的笑容，几步追了上去，尾巴欢快地摇动着。
不知不觉，已是昏暮。就算是残阳，盛夏时节也总归还是灼热的。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们人类应该都有自己的名字吧。”狐妖问。
这次轮到道士一愣了。
他无父无母，幼年时期被师傅好心收养学得道法，师傅虽为他取过名字，但此后的日子却极少提及。师傅仅唤他“孩子”，山下的百姓管他叫“小道士”，关切他的师哥也只会称呼他“师弟”，在他偶尔将事情搞砸的情况下，师哥才会面露愠色的喊他全名。后来不知道是第几年的第几个时节，师傅走了，师哥与他分道扬镳，也再没有人唤过他什么。
要降妖除魔，要惩恶扬善，要除恶务尽。他秉着这样的理念，一晃就是七八年。
就这样七八年过去，道士近乎快要忘却自己的名字。
“秦云延。”道士沉思片刻开口，是久违的自报家门。
“唔，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但确实是个好名字。”
“云霄云，延续的延，你呢？”
“叫狐七就成，我上头还有六个哥哥排行老七，不过妖族一般不在乎这个，考虑到小爷大你几百岁，或者你叫我太爷爷也不是不行？”
“？？？”
“啊、咳咳，开个玩笑，不要太当真嘛～好兄长～”
就这样，一袭青衫，一道白影，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风中隐约传来青年清脆不绝的话语声，和另一道沉静且做出简短回应的少年嗓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