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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告而别与空荡的清晨 ...

  •   转变是细微而深刻的,如同春雨润物无声。

      苏樵乐开始习惯在清晨醒来时,听到楼下厨房传来的轻微响动和洛伦佐哼唱的意大利小调。

      他开始期待每天不重样的早餐——有时是淋着蜂蜜的瑞科塔煎饼,有时是撒满香草的佛卡夏,有时是洛伦佐母亲秘方的中式粥品。

      “今天尝试做了小笼包,”一天早晨,洛伦佐有些紧张地看着苏樵乐咬下第一口,“可能皮有点厚...”

      苏樵乐细细咀嚼,然后给出了罕见的详细评价:“汤汁很足,肉馅调味正好。皮确实有点厚,但第一次做已经很好了。”

      洛伦佐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最高奖赏:“真的吗?那我下次改进!我还担心完全失败呢。”他兴奋地手舞足蹈,差点打翻橙汁。

      苏樵乐看着他孩子气的喜悦,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这个细微的表情被洛伦佐捕捉到,让他更加雀跃。

      早餐后,苏樵乐没有立刻上楼工作,而是留在厨房帮忙清洗餐具。

      洛伦佐受宠若惊,几乎要同手同脚。

      “你今天...不忙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下午有个视频会议,”苏樵乐冲洗着咖啡杯,“上午可以休息。”

      这几乎是邀请。洛伦佐立刻抓住机会:“那要不要看一部电影?我找到一部很好的意大利电影,关于摄影师的,英文字幕...”

      苏樵乐点了点头。

      电影确实精彩,讲述一位战地摄影师的故事。看到一半时,洛伦佐轻声评论:“他和你有点像。” “哪里像?”苏樵乐挑眉。 “都用镜头隔绝世界,”洛伦佐说,眼神依然盯着屏幕,“但又比任何人都渴望连接。”

      苏樵乐沉默了。这种精准的洞察力让他感到暴露,却又奇异地不被冒犯。

      电影结束后,他们罕见地讨论了很长时间,从镜头语言谈到叙事结构,再谈到战争与人性。

      洛伦佐的中文在激动时变得磕绊,但他努力表达着每一个想法,眼睛因热情而闪闪发光。

      苏樵乐发现自己竟然在享受这种交流——不仅仅是倾听,而是真正地对话,分享观点,甚至温和地争论。

      那天晚上,洛伦佐做了千层面,确实如他所说般美味。

      餐桌上,他兴奋地计划着:“下周我们可以去那个新开的艺术市场,听说有很多独立摄影师参展。然后下下周,我知道一个很少人知的观景台,可以看到佛罗伦萨的全景,日落时分特别美...”

      苏樵乐安静地听着,没有像以前那样打断或拒绝。他甚至发现自己在期待那些计划中的未来时刻。

      然而,这种日益增长的亲密感也带来了新的恐惧。苏樵乐开始做噩梦,梦见洛伦佐突然消失,或者自己再次转身离开。

      每次从这些梦中惊醒,他都需要确认洛伦佐依然在沙发上安睡,才能重新入睡。

      一天下午,苏樵乐提前结束工作,发现洛伦佐正教云朵一些简单指令,用意大利语和中文混合着。 “坐下,sedersi(坐下),好孩子!” 云朵居然真的坐下了,尾巴优雅地卷着前爪。 “他很聪明,”洛伦佐抬头看到苏樵乐,脸上带着自豪的笑容,“已经学会三个指令了。”

      苏樵乐看着这一幕,心里涌起一种陌生的温暖感,仿佛这就是他一直缺失的家庭图景。但这种感觉太过强烈,几乎让他恐慌。

      他转身走向书房,语气比预期冷硬:“不要惯坏它。” 洛伦佐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不会的!训练得很科学。”

      晚餐时,苏樵乐比平时更加沉默。洛伦佐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我是不是...太过分了?”睡前,洛伦佐站在书房门口,轻声问,“太侵入你的空间了?” 苏樵乐没有抬头:“为什么这么问?” “你今晚好像又不开心了,”洛伦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告诉我。我可以调整。”

      苏樵乐放下手中的书,看着门口那个小心翼翼的身影。

      洛伦佐穿着过大的睡衣,头发因为刚洗过而卷曲得更厉害,眼神像是害怕被抛弃的小动物。

      一种强烈的冲动让苏樵乐几乎要开口让他进来,但恐惧最终占了上风。 “没什么,”他转回视线,“只是累了。晚安。” “晚安,”洛伦佐轻声回应,语气中难掩失落,“好梦。”

      门被轻轻带上。苏樵乐盯着那扇门,感到一阵自我厌恶。

      他明明渴望亲近,却总是下意识地将人推开。

      第二天,似乎是为了补偿,苏樵乐主动提出一起去逛艺术市场。

      洛伦佐的惊喜显而易见,整个人几乎要发光。

      市场确实有趣,有许多新兴艺术家的作品。苏樵乐甚至买下了一幅小型油画——描绘阿诺河上的晨雾,让他想起与洛伦佐初遇的那天。

      “送给我的?”洛伦佐看到苏樵乐拿着画,眼睛亮了起来。 “挂客厅,”苏樵乐简短地说,“那片墙太空了。”

      尽管不是明确的礼物,洛伦佐依然欣喜若狂。回程的路上,他一直抱着那幅画,像是捧着什么珍宝。

      “你知道吗?”下车时,洛伦佐突然说,“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你愿意让我成为你生活的一部分。”

      苏樵乐愣住了,没有回应,但心里某处悄然松动。

      那天晚上,苏樵乐在书房工作到很晚。凌晨两点,他下楼倒水,发现洛伦佐还坐在客厅沙发上,对着一本中文教材皱眉。

      “怎么还没睡?”他问,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洛伦佐吓了一跳,抬起头:“在练习中文书写。这些笔画太难了。”他揉了揉眼睛,看起来疲惫却执着。

      苏樵乐走过去,看了一眼笔记本。洛伦佐正在练习写“苏樵乐”三个字,纸页上满是歪歪扭扭的尝试。

      “这里要轻提笔,”苏樵乐罕见地主动拿起笔,示范正确的笔画顺序,“然后在这里顿一下。” 洛伦佐专注地看着,眼神明亮:“你可以教我吗?” 于是,凌晨的客厅里,两人头挨着头,一个教一个学,安静而专注。苏樵乐发现自己意外地有耐心,而洛伦佐学得认真,进步迅速。

      “为什么突然这么努力学中文?”苏樵乐问。洛伦佐没有立刻回答,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想更好地理解你。还有...万一以后需要在中国生活呢?”

      这句话中的暗示让苏樵乐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有追问,但某种希望悄然在心底生根。

      教学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当洛伦佐终于能写出还算工整的“苏樵乐”时,他高兴得像是赢得了重大胜利。

      “谢谢你,”他真诚地说,眼神温暖,“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苏樵乐看着他那毫不掩饰的喜悦,突然感到一种冲动。他伸出手,极轻地拂过洛伦佐的脸颊,拇指擦过他的下颌线。

      洛伦佐愣住了,呼吸微微急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这个触碰持续了几秒钟,苏樵乐才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迅速收回手。 “该睡了,”他转身走向楼梯,声音略显僵硬,“明天再练。”

      “晚安,苏樵乐,”洛伦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喜悦,“谢谢你。”

      那一夜,苏樵乐没有做噩梦。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第二天早晨,苏樵乐接到一个紧急工作电话——一个原本推迟的海外拍摄项目突然重启,需要他立即前往纽约一周。

      通完电话,他下楼发现洛伦佐已经准备好了早餐,正在给云朵梳毛。 “早上好!”洛伦佐笑容灿烂,“今天尝试做了中式葱油饼,希望成功...”

      “我需要去纽约一周,”苏樵乐打断他,“今天下午的飞机。”

      洛伦佐的笑容僵住了:“一周?这么突然?” “工作,”苏樵乐简短解释,避开他的视线,“紧急项目。”

      早餐在沉默中进行。洛伦佐明显失落,但还是细心帮苏樵乐整理了行李,准备了路上吃的食物。

      去机场的路上,两人几乎无言。到达航站楼时,洛伦佐突然说:“我会想你的。” 苏樵乐的手顿了顿:“一周而已。” “还是会想,”洛伦佐坚持,眼神认真,“每天都会。”

      苏樵乐没有回应,但下车时,他罕见地拍了拍洛伦佐的肩膀:“照顾好云朵。” “我会的!”洛伦佐立刻保证,眼睛重新亮起来,“每天给你发它的照片!”

      纽约的一周忙碌而紧张。苏樵乐每天工作超过十六小时,几乎没时间休息。

      但无论多晚回到酒店,他都会查看手机,看洛伦佐发来的云朵的照片和日常琐碎的分享。

      “云朵今天学会了击掌!”“尝试做了新菜式,等你回来做给你吃。”“今天中文课学到了‘朝思暮想’这个词,很适合现在的心情。”

      每条信息后都跟着一个小爱心表情。苏樵乐从未回复,但每条都会仔细看完。

      最后一天,洛伦佐发来一条特别的信息:“有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等你回来再说。一路平安【红心】”

      这条信息让苏樵乐莫名不安。重要的事?是什么?好还是坏?

      回程的飞机上,他罕见地无法静心工作,一直想着那条信息和洛伦佐可能要说的事情。

      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期待回家,期待看到那个在门口等待的身影。

      飞机着陆后,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开机,却发现没有任何新消息。

      这很不寻常——通常洛伦佐会发一堆问候和更新。

      一种莫名的不安攫住了他。打车回家的路上,他几次查看手机,但始终没有新消息。

      别墅区在夜色中安静异常。

      苏樵乐提着行李走向大门,心里莫名地期待着什么——或许是一盏为他亮着的灯,或许是一个温暖的拥抱,或许是一句“欢迎回家”。

      但房子里一片漆黑寂静。

      他推开门,打开灯。一切整洁有序,甚至过于整洁了——没有任何洛伦佐存在的痕迹,仿佛过去几周只是一场梦。

      “洛伦佐?”他呼唤,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回荡。

      没有回应。只有云朵从沙发上跳下来,蹭着他的腿,发出不满的呜呜声,像是在抱怨某个人的缺席。

      苏樵乐快步走上楼,推开客房的门。房间一尘不染,床铺整齐,没有任何个人物品。书房、客厅、厨房——所有地方都找不到洛伦佐的踪迹。

      恐慌开始蔓延。他拿出手机,拨打洛伦佐的号码——直接转入语音信箱。

      回到厨房,他注意到餐桌上放着一个信封,上面用工整的中文写着“苏樵乐收”。

      手指微微颤抖,他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简单的留言条,是洛伦佐练习已久的中文笔迹:

      “亲爱的樵乐先生: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等再次见到你,我会带给你一个惊喜【爱心】请不必担心,我会每天想你。你的洛伦佐”

      纸条背面,用意大利语写着一行小字:“Non aver paura dell'amore, aver paura di non averlo mai.”(不要害怕爱,要害怕从未爱过)

      苏樵乐怔怔地盯着那张纸条,反复阅读那几行简单的字句,试图从中读出更多信息。

      离开?一段时间?惊喜?这是什么意思?

      他猛地想起洛伦佐最后那条信息:“有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

      所以这就是商量后的决定?不告而别?

      一种熟悉的冰冷感从心脏向四肢蔓延。他早就该知道的——所有亲密最终都会以某种形式的离开告终。他早就该做好准备。

      云朵蹭着他的腿,发出困惑的喵呜声,仿佛也在询问那个总是陪伴它的人去了哪里。

      苏樵乐缓缓坐在椅子上,目光落在窗外漆黑的夜空中。

      手里的纸条仿佛有千斤重,那些曾经温暖的字句此刻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应该感到解脱——终于回归了熟悉的安全和孤独。但为什么心里只有一片空洞的疼痛?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厨房,照亮了空荡的房间和那个独自坐在桌旁的身影。苏樵乐一夜未眠,手中的纸条已经被捏得皱巴巴。

      桌角,洛伦佐常用的那个咖啡杯下,压着另一张小小的字条:“咖啡豆在第二个柜子里,记得吃早餐。”

      苏樵乐凝视着那张字条,突然意识到——这不是结束。

      洛伦佐说了会回来,会带来惊喜。这不是永别,只是暂时的离开。

      但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多少安慰。

      因为在这一刻,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习惯、有多么依赖、有多么...想念那个阳光般的存在。

      阳光逐渐爬满餐桌,温暖着冰冷的咖啡杯。窗外,新的一天开始了,但房子里却异常空荡寂静。

      苏樵乐拿起手机,犹豫了很久,最终发出了一条简讯:“云朵想你了。”

      没有立刻回复。也许洛伦佐在飞机上,也许有时差,也许...

      他放下手机,目光落在窗外。晨光中的花园静谧而美好,却因为某个人的缺席而失去了色彩。

      等待,原来比离开更加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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