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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工作室·未完成的雕塑与无声的对峙 ...

  •   宴会像一场冗长而疲惫的梦。羌渝最终没有提前离开,他像完成一项必须的任务,坚持到了曲终人散。

      与艾瑞克在美术馆门口道别时,他婉拒了对方一起去喝一杯的提议,只说自己累了。艾瑞克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和眼底的阴影,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多说。

      坐进回工作室的出租车,羌渝才真正松懈下来,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闭上眼睛。城市的霓虹透过眼皮,留下模糊闪烁的光斑。

      严衍的出现,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反而在寂静中不断扩大。那句“别想再轻易甩开我”,还有那个轻柔得近乎残忍的动作,反复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付钱下车,站在自己工作室所在的古老建筑楼下。夜风吹过,带着塞纳河特有的潮湿气息。

      他抬头,看到自己工作室窗口一片漆黑。很好,他需要绝对的安静和独处。

      用钥匙打开厚重的木门,他摸黑走进去,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工作台旁边一盏孤零零的、光线昏黄的旧台灯。

      灯光在宽敞的空间里划出一小片温暖的光晕,勉强照亮了工作台和旁边那尊被湿布半盖着的、正在进行中的雕塑。

      其余大部分空间都隐没在黑暗中,仿佛无尽的虚空。

      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旁边的沙发上,扯掉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才感觉呼吸顺畅了些。

      他走到小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给自己倒了小半杯,没有加冰,直接仰头喝了一口。

      烈酒灼烧着食道,带来一种熟悉的、近乎自虐的慰藉。

      然后,他走到那尊未完成的雕塑前,掀开了湿布。

      那是一个扭曲的人体形态,似乎在挣扎,又像是在坠落,肌肉线条紧绷,充满了动态的痛苦。

      这是他最近正在创作的核心作品,灵感来源于他内心深处那些无法言说的黑暗。

      他拿起一旁的塑形刀,指尖抚过冰凉的金属刀柄,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到创作上,这是他一贯用来逃避现实的方式。

      然而,今晚不行。

      他的手指悬在黏土上方,却迟迟无法落下。严衍的脸,严衍的眼神,严衍的声音,像无法驱散的幽灵,盘踞在他的脑海里。

      他烦躁地放下塑形刀,又喝了一大口酒,试图用酒精麻痹过于清醒的神经。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忽略的敲门声。

      不是楼下大门的门铃,而是他工作室这扇门的敲门声。

      很轻,带着点迟疑,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羌渝的身体瞬间绷紧。

      这么晚了,会是谁?艾瑞克?他有钥匙。收快递的?不可能。他的工作室地址很私密,鲜少有人知道。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他放下酒杯,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熄灭了,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一个模糊而熟悉的高大轮廓。

      是严衍。

      他就站在那里,安静地,有耐心地,仿佛早已料到他在门后。

      羌渝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怎么会找到这里?他想干什么?无数的疑问和恐慌瞬间涌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靠着门板,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门外的严衍似乎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也没有再敲门。

      就在羌渝以为他可能已经离开时,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并不响亮,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羌渝,我知道你在里面。”

      羌渝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我没有恶意。”严衍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想和你谈谈。”

      谈谈?谈什么?谈那空白的六年?谈他如何从那个沉默的少年变成如今这个“成功”而糜烂的雕塑家?还是谈那个雨夜,那场车祸?

      不。他什么都不想谈。

      羌渝依旧沉默着,希望用这种无声的拒绝让对方知难而退。

      门外也陷入了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漫长。

      羌渝能感觉到,严衍并没有离开。他就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给予门内的人无声却巨大的压力。

      这种僵持比激烈的对抗更让人难以忍受。羌渝感到一种莫名的焦躁,他几乎能想象出严衍站在昏暗楼道里的样子,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望着这扇门,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他内心的狼狈。

      终于,他受不了这种无声的凌迟。他猛地伸手,哗啦一下打开了门锁,但只将门拉开一道狭窄的缝隙,足够他看到门外的人,也足够让对方看到他脸上冰冷戒备的神情。

      “有事?”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酒精而有些沙哑,语气是毫不掩饰的疏离与不耐烦。

      门外的声控灯因为开门的动静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洒在严衍身上。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大衣,没有系围巾,脸颊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红。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羌渝脸上,深邃,复杂,带着一种羌渝看不懂的,混合着疲惫与执拗的情绪。

      “不请我进去坐坐?”严衍看着他,语气平淡,仿佛在提出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请求。

      羌渝握紧门把手,指节泛白。“不方便。”他生硬地拒绝,“很晚了,我要休息了。”

      严衍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投向工作室内部那片被台灯光晕照亮的区域,以及那尊隐约可见的未完成雕塑。“你的作品,”他忽然说,目光转回羌渝脸上,“比我想象的还要……有力量。”

      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羌渝最敏感神经。

      他的作品是他内心世界的投射,是他最私密也最不堪的暴露。

      被严衍如此直白地提及,让他感到一种被侵犯的恼怒。

      “这跟你没关系。”羌渝的声音冷了下去,“如果没别的事,请回吧。”他作势要关门。

      “羌渝。”严衍伸手抵住了门,力道不大,却足以阻止他关门的动作。他的目光紧紧锁住羌渝,“我们之间,真的只剩下‘没关系’这三个字了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痛楚的东西。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井,里面翻涌着太多羌渝不敢细看的情感——六年寻觅的艰辛,重逢后的震动,以及一种不肯放弃的、近乎固执的温柔。

      羌渝避开他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沉闷地撞击着。“过去的事,我早就忘了。”他重复着在洗手间里说过的话,语气却不如那时坚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忘了?”严衍低低地重复,带着一丝苦涩,“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为什么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在这里?”

      “我没有躲!”羌渝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被戳破心事的恼怒,“我只是不想见到你!严衍,你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打扰?”严衍向前逼近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羌渝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带来的、夜晚的清冷空气的味道。

      “如果这是‘打扰’,那这六年的空白又算什么?”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力量,“你单方面切断所有联系,像人间蒸发一样,让我……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你出了意外。现在你告诉我,我只是在‘打扰’你?”

      羌渝被他话语里的指控和那沉痛的语气逼得后退了半步,背脊抵在了门框上。

      他想反驳,想用更刻薄的话回击,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严衍眼中的痛苦太真实,真实到他无法再用那些轻飘飘的谎言去搪塞。

      两人在门口无声地对峙着。一个在门内,脸色苍白,眼神戒备,像竖起所有尖刺的刺猬;一个在门外,风尘仆仆,目光沉痛,带着不肯退让的执拗。

      昏暗的灯光在他们之间投下摇曳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威士忌的味道、黏土的气息,以及一种一触即发的、沉重而悲伤的张力。

      最终,严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将他此刻的狼狈与脆弱都刻进心里。

      他没有再强行要求进去,也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他只是缓缓地收回了抵着门的手。

      “早点休息。”他低声说,然后转身,步入了楼道昏暗的光线中,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渐行渐远。

      羌渝站在原地,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仿佛脱力般,缓缓关上了门,落锁。

      他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

      工作室里,只剩下那盏孤零零的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映照着那尊未完成的、充满痛苦的雕塑,和雕塑旁边,那个同样未完成的、在黑暗中蜷缩起来的自己。

      这一次,他连用冷漠逼退对方,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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