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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回响·沉默的拷问与记忆的鬼影 ...

  •   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中固执地亮着,映照着羌渝毫无血色的脸。

      那行简短的文字,像一串被破译的密码,精准地打开了他内心深处一个从未示人的、锈迹斑斑的保险箱。

      耳鸣。

      这两个字,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他沉寂已久的心湖深处,激起了层层叠叠、无声却汹涌的暗浪。

      他维持着靠在沙发上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任何微小的动作都会惊扰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或者让屏幕上那行字变得更加真实、更具威胁。

      指尖残留着刚才触碰手机屏幕时的冰凉触感,此刻却像被那无形的文字灼伤,微微发麻。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个疑问,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脖颈,带来致命的窒息感。

      艾瑞克?不,绝无可能。

      他将自己不堪的过往封锁得严严实实,即使是艾瑞克,也仅仅看到他表面的颓唐与创作上的痛苦,从未触及如此具体、如此私密的生理创伤。

      是自己在某个酒醉后的失态中,如同呓语般泄露了这深埋的秘密?

      他拼命回溯那些混乱的夜晚,记忆却像被打碎的镜子,只剩下一些模糊而扭曲的碎片,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画面。

      还是…严衍仅仅是凭借某种超乎常人的观察力,从他偶尔无意识蹙紧的眉头,从他有时在持续噪音中略显烦躁的细微表情,抑或是从他作品里那些极度压抑、仿佛在抵抗某种内部声音的扭曲形态中,推测出来的?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事实——严衍在看着他。

      不是浮光掠影的打量,而是以一种近乎剖析的、深入骨髓的专注,在观察着他。

      这种被凝视的感觉,比在宴会厅里、在工作室门口的直接对峙,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仿佛他所有的伪装,所有试图隐藏的伤口,在那双深邃的眼睛面前,都无所遁形。

      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身,动作因为过快而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发疯的寂静,来对抗这种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感觉。

      他走到工作台前,目光掠过那堆毫无生气的黏土,掠过旁边那套崭新的、尚未开封的保养油和那几本厚重的雕塑书籍——这些都是严衍留下的、无声的“礼物”,此刻却像一个个沉默的证人,嘲笑着他的徒劳抵抗。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厨房流理台上那个印着超市logo的纸袋上。

      几天过去,里面的芦笋已经有些发蔫,番茄也不再那么饱满,那盒烫伤膏依旧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他走过去,像是跟谁赌气似的,抓起那个纸袋,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塞进了垃圾桶。

      东西撞击桶壁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做完这一切,他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解脱,反而有一种更深的空虚感袭来。

      这种幼稚的、象征性的反抗,在严衍那种精准而持久的“渗透”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重新拿起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他解锁,那条短信依旧停留在那里,像一道无声的拷问。

      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着,挣扎着。

      回复?回复什么?

      “不需要,谢谢。”——这听起来像是一种礼貌的拒绝,却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承认,承认了他确实患有耳鸣。

      “你弄错了。”——这无疑是拙劣的谎言,在对方可能已经掌握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只会显得更加可笑。

      或者,干脆置之不理?用沉默筑起最后一道防线。

      最终,他选择了最后一种。

      他将手机重重地扔回沙发上,仿佛那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他走到窗边,猛地拉开厚重的窗帘,让窗外已然降临的、巴黎沉沉的夜色涌入室内。

      城市的灯火如同破碎的星河,冷漠地铺陈在远处,无法照亮他内心的方寸之地。

      然而,那条短信带来的影响,并未随着他的沉默和物理上的丢弃而消失。

      恰恰相反,它像一粒被投入肥沃土壤的种子,开始在他意识的角落里生根发芽,悄然改变着他的感知。

      他开始异常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耳鸣。

      那是一种持续不断的、高频的尖细声音,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金属丝在脑海中振动。

      以往,他早已习惯了与这背景噪音共存,甚至能将其忽略。

      但此刻,这声音仿佛被那条短信赋予了新的意义,变得异常清晰和咄咄逼人。

      它不再仅仅是生理上的不适,更像是一种来自过去的、阴魂不散的控诉,提醒着他那场改变了一切的车祸,提醒着他欠下的、永远无法偿还的债。

      他在工作室里烦躁地踱步。

      打开音响,试图用激烈的摇滚乐掩盖那内部的声音,却发现两种声音在他的颅腔内交织碰撞,反而加剧了那种焦躁感。

      他关掉音乐,室内重新陷入寂静,而那耳鸣声便愈发显得清晰刺耳。

      他坐回工作台前,强迫自己拿起塑形刀,对准那块黏土。

      但他的手在颤抖,无法精准地控制力道。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严衍躺在救护车担架上的样子,苍白,染血,昏迷不醒。

      那时,严衍听到了什么?是撞击的巨响?是救援的嘈杂?还是一片永恒的、如同他此刻所经历的、令人疯狂的寂静与嗡鸣?

      这个联想让他感到一阵尖锐的愧疚,像一把冰锥刺入心脏。

      他猛地将塑形刀扎进黏土里,刀身深深陷入,发出沉闷的声响。

      接下来的两天,羌渝处于一种高度敏感且低效的状态。

      他无法专注于创作,睡眠质量差到极点,食欲也几乎为零。

      严衍没有再发来任何信息,也没有再送来任何东西,更没有出现在工作室楼下。

      但这种“消失”,并未带来安宁,反而像暴风雨前的宁静,酝酿着更大的不确定性和焦虑。

      他知道,严衍就在那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像一位极具耐心的猎手,仅仅用一条短信,就成功地让他陷入了自我怀疑和内耗的泥沼。

      他开始反复思考严衍的动机。

      是为了报复他当年的不告而别?是为了看他如今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从而获得某种心理上的平衡?还是真的如他所说,仅仅是因为放不下。

      最后一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他强行摁了回去。

      不可能。他不配。

      他这样一个从内到外都已经腐烂的人,凭什么还能得到如此执着甚至可以说是愚蠢的挂念?

      第三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色。

      羌渝站在窗前,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

      他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任何东西,只靠黑咖啡和少量的威士忌维持着。

      胃部传来隐约的绞痛,但他似乎享受着这种生理上的不适,仿佛这是一种对自我的惩罚。

      门铃再次响起。依旧是楼下大门的门铃。

      羌渝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地绷紧。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

      楼下站着的,不再是外送员,而是一个他有些眼熟的身影——是严衍的助理,一位看起来精明干练的年轻男人,曾在宴会厅见过一面。

      助理手里没有提任何东西,只是安静地站着,似乎在等待。

      羌渝的心沉了下去。

      他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与严衍相关的人。

      他打算像之前几次一样,置之不理。

      然而,几分钟后,他的手机响了。是艾瑞克。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Yu,”艾瑞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你在工作室吗?严先生的助理在楼下,说有些关于…嗯,一些你可能需要的资料要转交给你。他说打你电话没人接。”

      羌渝握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严衍果然没有放弃。

      他甚至通过艾瑞克来施压。

      “我…不太舒服。”羌渝找着借口,声音沙哑。

      “我看得出来你最近状态不好。”艾瑞克叹了口气,“听着,朋友,我不知道你和那位严先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时候,面对比逃避更需要勇气。他只是想送点东西,收下与否,决定权在你。但至少,别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害怕。”

      害怕。

      这个词像一根针,刺中了羌渝的痛处。

      他是在害怕。

      害怕面对过去,害怕面对严衍,更害怕面对那个在严衍注视下无所遁形的、真实的自己。

      电话那头,艾瑞克还在说着什么,但羌渝已经听不清了。

      他看着窗外,那个助理依旧耐心地等待着。

      一种深深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厌倦了这种无休止的警惕、猜测和自我折磨。

      “…让他上来吧。”他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对艾瑞克说道,然后不等对方回应,便挂断了电话。

      他走到门边,打开了工作室的门锁,然后退回到工作台旁,背对着门口,仿佛这样就能维持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和距离。

      几分钟后,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羌渝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助理礼貌的声音传来:“羌渝先生,打扰了。严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他没有走进来太多,只是站在门口,将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牛皮纸文件袋放在了门内的矮柜上。“他说如果您有任何疑问,可以随时联系他。”

      助理停顿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礼貌地说了一句“告辞”,便轻轻带上了门。

      工作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羌渝依旧背对着门口,站了很久。

      他能感觉到那个文件袋的存在,像一块烧红的炭,在矮柜上散发着无形的热力。

      最终,他还是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个朴素的牛皮纸袋上。

      里面是什么?关于耳鸣的物理疗法资料?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拿起文件袋,很轻。

      他迟疑着,手指微微颤抖地,拆开了封口。

      里面没有厚厚的资料,只有一张……黑色的CD-R光盘。

      光盘表面,用白色的油性笔,简单地写着两个英文字母: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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