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 4 章 ...
-
小组作业的风波暂时平息，但宿舍里的低气压并未消散。秦夜和傅止洲维持着一种冰冷的、互不干扰的平衡。白天尽量错开作息，晚上各自对着电脑屏幕，键盘敲击声成了唯一的交流，充满了压抑的对抗意味。那场未尽的打斗和傅止洲那个诡异的问题，像幽灵一样盘旋在狭小的空间里，无人提及，却也无处不在。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一个意外的访客打破了僵局。
这天下午，秦夜刚结束一节令人头大的数学课，拖着疲惫的步伐回到宿舍楼。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谈话声，不是傅止洲那冷冰冰的语调，而是一个温和沉稳、却让他头皮瞬间炸开的声音。
他猛地推开门。
只见一个穿着剪裁合体西装、气质卓然的年轻男人正站在宿舍中央。他身形颀长，面容与秦夜有几分相似，却更为成熟儒雅，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包容，正微微蹙着眉，打量着这间逼仄、陈旧甚至有些脏乱的宿舍。正是他大哥，秦琛。
傅止洲站在自己的书桌前，面无表情，但秦夜能感觉到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冷淡戒备的气息。
“哥？！”秦夜失声叫道，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怎么来了？”
秦琛闻声转过头，看到秦夜，眉头舒展，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阿夜。回来得正好。”他推了推眼镜，目光再次扫过斑驳的墙壁和吱呀作响的铁架床，“南大的住宿条件……比我想象的要艰苦一些。”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只是平淡的陈述，却让秦夜莫名感到一阵难堪。他不想让家人，尤其是这个永远完美、永远掌控一切的大哥，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处境，特别是和傅止洲——这个他人生中最大污点的缔造者共处一室。
“还……还行。”秦夜含糊地应道，眼神躲闪，不敢看秦琛，也不敢看傅止洲。
秦琛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傅止洲身上，笑容依旧得体：“这位就是傅止洲同学吧？刚才我们简单聊了两句。我是秦夜的大哥，秦琛。今天过来作为校友代表给经院做个分享，顺路来看看阿夜。”
傅止洲微微颔首，态度疏离而礼貌：“秦先生。”他的目光在秦琛和秦夜之间极快地扫了一个来回，看到秦夜那明显不同于平日的、带着些许依赖和紧张的神情时，眼神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秦琛似乎对傅止洲的冷淡并不在意，他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宿舍环境上。他走到窗边，摸了摸掉漆的窗框，又看了看狭小拥挤的空间，摇了摇头。
然后，在秦夜和傅止洲的注视下，他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李主任，是我，秦琛。”他对着电话那头，语气轻松熟稔，“刚看完我弟弟，嗯，在经院老的男生宿舍楼……条件确实是有点历史了。”他轻笑一声，像是朋友间的调侃，“是啊，孩子们求学不易……这样，我们秦氏基金会一直很关注教育发展，特别是母校……我代表集团，额外捐赠一笔专项款，用于改善一批优秀学生的住宿环境，你看怎么样？……对，就当是学长的一点心意……手续很快，我让助理现在就跟进……”
通话时间很短，内容却清晰得让秦夜目瞪口呆。
几分钟后，秦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宿舍楼管理员发来的紧急通知，语气激动地告知他和傅止洲，因为收到一笔专项定向资助，学校决定立刻为他们调整宿舍，新的宿舍位于校内的“桂苑”别墅区，让他们即刻收拾行李，一小时后会有专人协助搬运。
秦夜握着手机，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抬头看向秦琛，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他知道家里有钱，也知道大哥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手段通天，但……但这样直接用钱砸出一个新宿舍？！还是和傅止洲一起？！
傅止洲显然也收到了通知。他看着手机屏幕，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周身的气压更低了。他抬眼看向秦琛，眼神里没有任何感激，反而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讥诮。
秦琛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收起手机，对秦夜温和地笑了笑：“好了，问题解决了。新环境应该会舒服很多。”他走上前，很自然地抬手，想替秦夜理一理有些凌乱的衣领。
这个动作在兄弟间本来寻常，但在此时此刻，在傅止洲冰冷的目光注视下，却显得格外刺眼。秦夜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
秦琛的手顿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笑容不变：“多大的人了，还这么邋遢。好了，我分享会快开始了，先过去了。止洲同学，”他转向傅止洲，语气依旧客气，“以后和阿夜就是新室友了，互相多关照。”
傅止洲没应声，只是极淡地勾了下嘴角，弧度冰冷。
秦琛似乎也不期待他的回应，对秦夜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宿舍。空气中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昂贵的木质香调，与宿舍原本的灰尘味和傅止洲的雪松味格格不入。
宿舍里陷入一片死寂。
秦夜还处在巨大的冲击和懵逼中，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没想到大哥会来，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切困境都需要家里用钱来摆平，尤其是在傅止洲面前！这种羞耻感几乎淹没了他。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秦琛发来的消息。
【阿夜，和止洲好好相处，哥哥就帮你到这了。】
看着这条消息，秦夜简直有苦说不出。帮他？这分明是把他往火坑里又推进了一步！他和傅止洲“好好相处”？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一抬头，正对上傅止洲的目光。
那目光里的东西，让秦夜的心猛地一沉。
不再是单纯的冰冷或敌意，而是一种极度复杂的、糅合了恍然大悟、深刻讥讽、以及某种……被压抑的、剧烈翻涌的黑暗情绪的东西。
傅止洲扯出一个极尽嘲讽的笑容，声音像是淬了冰渣，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原来如此。”
秦夜一愣：“什么原来如此？”
“秦家的小少爷。”傅止洲的目光像冰冷的刀片，将他从头到脚凌迟一遍，“怪不得，三年前有恃无恐，什么都敢做。怪不得，现在还能有这种待遇。”
他的视线扫过这间即将被抛弃的破旧宿舍，语气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真是……辛苦你了，屈尊降贵住这种‘狗窝’这么久。现在好了，你哥哥一句话，就能换个大一点的笼子。”
“傅止洲你他妈什么意思？！”秦夜瞬间就炸了，大哥带来的那点别扭和难堪瞬间被怒火烧光，“你阴阳怪气什么？！”
“我什么意思？”傅止洲向前一步，逼近他，两人之间刚刚因为秦琛到来而短暂打破的紧张气氛瞬间以更猛烈的态势回归，甚至更加危险，“意思是，有个好哥哥真不错，不是吗？闯了祸有人兜底，看不顺眼的环境有人花钱改造，连讨厌的室友……是不是也能让你哥想办法弄走？嗯？”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致命的毒刺，狠狠扎进秦夜最敏感神经上。他误会了！他完全误会了！他以为秦琛是因为自己抱怨宿舍或者抱怨他才来的！他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这个“纨绔子弟”在仗势欺人！
“你放屁！”秦夜气得眼睛都红了，“我根本没跟我哥说过这些！他今天只是顺路过来！”
“顺路？”傅止洲嗤笑一声，眼神里的不信和嘲讽浓得化不开，“顺路就能精准地找到这间破宿舍？顺路就能一眼看出你住不习惯？顺路就能一个电话让我们立刻滚蛋换地方？秦夜，你把我当傻子吗？”
“你他妈就是傻子！”秦夜口不择言地怒吼，“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心里只有那些龌龊算计？！我哥他只是……他只是……”他想解释，却发现根本无从解释。秦琛的举动，在外人看来，的确就是最典型的、用钱开路的宠溺弟弟行为。
“他只是什么？”傅止洲逼问，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所有伪装，“他只是心疼他娇生惯养的弟弟，受不了这种苦，所以来打点一切？包括……”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秦夜因为愤怒而泛红的脸上，语气变得更加古怪和刻薄，“包括帮你打点一下，和你‘好好相处’的室友？”
最后那句话，暗示性极强，充满了侮辱意味。仿佛秦夜是什么需要被特殊照顾、需要别人迁就的麻烦精，而秦琛的“好好相处”是某种警告或收买。
秦夜脑子嗡的一声，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傅止洲不仅侮辱他，还侮辱了他大哥！虽然秦琛的做法让他尴尬，但绝不容许傅止洲这样恶意揣测！
“傅止洲我**你妈！”秦夜猛地一拳就挥了过去，带着被彻底误解的愤怒和屈辱！
这一次，傅止洲没有躲。
或者说，他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拳。
拳头重重砸在他的脸颊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傅止洲的头偏了一下，嘴角立刻破了，渗出血丝。但他却没有立刻反击，而是缓缓转过头，用舌尖顶了顶被打的地方，然后看向秦夜。
那眼神，让秦夜的怒火瞬间冷却了一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寒意。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疼痛，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的平静，深处翻涌着滔天的黑浪。
“被说中了？”他轻轻问，声音低哑得可怕，带着一种诡异的、扭曲的快意，“就这么点能耐？除了让你哥帮你扫清障碍，除了动手打人，你还会什么？秦夜？”
“我不是！我没有！”秦夜嘶吼着，又是一拳过去，却被傅止洲轻易抬手格挡住。
傅止洲的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猛地将秦夜拽近，两人鼻尖几乎相碰，呼吸交错，全是愤怒和一种濒临失控的疯狂。
“那你告诉我！”傅止洲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爆发，“三年前！是不是也这样？！是不是只要撒个娇，卖个乖，装个可怜，就有人替你出头，替你收拾烂摊子？！所以你敢！什么都敢做！是不是？！”
他的质问像狂风暴雨，砸得秦夜晕头转向。他从未见过傅止洲如此情绪外露，如此……失控。那冰冷的伪装彻底碎裂，露出底下狰狞的、似乎积累了太久太深的恨意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你胡说八道！那是我自己的事！跟我哥没关系！”秦夜奋力挣扎，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没关系？”傅止洲死死盯着他，眼睛红得吓人，“那他刚才为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为什么特意说‘好好相处’？嗯？是不是警告我，别再招惹他宝贝弟弟？否则下次就不是换宿舍这么简单了？！”
他的思维彻底陷入了一个偏执的、充满敌意的误区，将秦琛的一切行为都解读成了对秦夜的维护和对他的打压。
“你疯了！傅止洲你他妈就是个疯子！”秦夜被他强大的力量和疯狂的逻辑逼得节节败退，心理和生理上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迫。
“我疯了？”傅止洲猛地将他往后一推，秦夜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架床上，震得整张床都在摇晃。傅止洲欺身而上，再次将他困在方寸之间，手臂横亘在他的胸前，压制得他喘不过气。
“对，我是疯了！”他几乎是咬着牙，热气喷在秦夜脸上，带着血腥味和一种绝望的戾气，“从三年前你他妈像个阴魂不散的疯子一样缠上我，用那种下作手段毁了一切开始！我就疯了！”
“你以为只有你恨我？秦夜？”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嘶哑，“你知不知道我他妈有多恨你？！恨到恨不得……”
他的话戛然而止，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后面更可怕的字眼咽了回去。但那未尽的语义，那眼中汹涌的、几乎要将两人一同焚毁的黑暗情绪，比任何语言都更具冲击力。
秦夜被他眼中那赤裸裸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惊得忘记了挣扎。
就在这时，宿舍门被敲响了。
“秦夜同学，傅止洲同学？在吗？我们来帮你们搬行李了！”是宿舍管理员和后勤人员的声音。
门外突然响起的声音像一盆冷水，猛地浇灭了这濒临爆炸的冲突。
傅止洲压着秦夜的力道骤然一松。他眼底那些疯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重新冻结成深不见底的寒潭。他松开了秦夜，向后退开一步，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扯乱的衣领，动作僵硬却迅速。
他不再看秦夜，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人不是他。
秦夜靠着床架，大口喘着气，心脏狂跳，看着傅止洲瞬间恢复冰冷的侧脸，仿佛刚才那一切只是他的幻觉。
但脸颊上的疼痛和手腕上的红痕，以及傅止洲嘴角那抹刺眼的血迹，都在提醒他，那不是幻觉。
傅止洲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笑容可掬的管理员和几个后勤员工。
“同学，你们准备好了吗？新车和别墅那边都安排好了！”管理员热情地说，目光好奇地扫过屋内有些凌乱的场景和两人之间明显不对劲的气氛，但识趣地没有多问。
傅止洲侧身让他们进来，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清：“麻烦稍等，我们收拾一下。”
他走到自己桌前，开始沉默地、快速地收拾东西。
秦夜也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木然地开始整理自己的物品。
整个过程，两人再无交流。
巨大的、冰冷的沉默笼罩着他们，比之前任何一次争吵都要沉重和窒闷。
搬家的过程很快。他们的东西本就不多，在后勤人员的帮助下，很快就装上了停在楼下的电瓶车。
坐在开往“桂苑”别墅区的车上，两人分坐两边，中间隔着遥远的距离。窗外是不断后退的校园景色，从陈旧拥挤的老区逐渐变为绿树成荫、环境优雅的新区。
最终，电瓶车在一栋精致的两层小别墅前停下。白墙灰瓦，带着独立的小花园和阳台，与之前那栋破旧的筒子楼有着天壤之别。
工作人员帮他们把行李搬进指定的房间——别墅一层有两个带独立卫浴的卧室，门对门。
工作人员离开后，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以及中间堆放着的寥寥无几的行李。
崭新的环境，宽敞的空间，昂贵的装修，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保洁后的清香。
但这并没有让气氛缓和分毫。
傅止洲拎起自己的行李箱，看也没看秦夜一眼，径直走向其中一间卧室。
在他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他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声音冰冷得像地窖里的寒冰，清晰地传来：
“秦少爷，如你所愿，换了大房子。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说完，他打开门，走进去，然后“砰”的一声，重重关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别墅里回荡，震得秦夜心脏一缩。
他独自站在华丽而冰冷的客厅中央，看着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只觉得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委屈、愤怒和茫然席卷了他。
如他所愿？
去他妈的如他所愿！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昂贵的实木茶几上，手骨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憋闷和刺痛。
哥哥的“帮助”，傅止洲的误解，新一轮更加尖锐激烈的冲突，以及最后那扇彻底隔绝两人的、冰冷的门……
这一切都像一场荒诞的噩梦。
而他知道，这场噩梦，在这个更大的、更华丽的“笼子”里，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