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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铁轨上的舞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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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花板上的血字已经干涸,变成褐色的疤痕。
季昀盯着那两个单词,「继续游戏」直到眼球发痛。
第六次醒来,第六次面对这个被诅咒的早晨,但这次他决定改变规则。
林世诚的呼吸声从身侧传来,平稳而深沉,季昀小心翼翼地翻身,观察这个杀了自己五次的凶手。
晨光中,林世诚的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正做着美梦,这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曾让季昀心动不已,现在只让他胃部绞痛。
床头柜上的手机显示6:17,比之前几次醒得早。
季昀轻手轻脚地下床,脚掌接触地毯的瞬间,一阵尖锐疼痛从脚心窜上脊椎,低头看去,地毯上不知何时布满了细小的玻璃碴,他的脚印带着斑斑血迹。
但当他回头确认时,血迹已经消失,地毯完好如初。
幻觉?还是循环世界对他的警告?季昀咬紧牙关,无视疼痛走向衣帽间。
他没有碰那件米色高领毛衣,而是选了最不起眼的牛仔裤和灰色连帽衫。
背包里塞入钱包、手机、充电器和一瓶水,动作轻得像在拆除炸弹。当他转身时,衣帽间的镜子突然蒙上一层血雾,几个字迹缓缓浮现:
「你要去哪?」
季昀的呼吸停滞,他伸手抹去血雾,字迹却像刻在镜子里般无法擦除。
镜中的自己面色惨白,脖子上浮现出淡紫色的勒痕,右太阳穴有一块不自然的凹陷,这是五次死亡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即使在这个"新"的循环里也无法消除。
"离开这里。"他对镜中的鬼影低语,"离开他。"
厨房里,季昀机械地准备着两人份的早餐,煎蛋在锅中滋滋作响,声音像极了上次循环中胰岛素注射时自己血液的尖叫。
他盯着跳动的火焰,突然有种将手放上去的冲动,也许极致的疼痛能让他真正醒来?
"起这么早?"林世诚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季昀差点打翻煎锅。
一只温暖的手稳住他的手腕,林世诚的下巴搁在他肩头,亲昵得令人心碎。
"做了什么噩梦吗?"他的唇擦过季昀的耳廓,"你全身都在发抖。"
季昀强迫自己放松肌肉,这个男人现在看起来如此关心他,谁能想到几小时后就会变成冷酷的杀手?
"没什么。"他将煎蛋装盘,"只是...梦见你离开我了。"
林世诚接过盘子,手指有意无意地划过季昀的手背。"梦是反的。"他微笑,眼角泛起温柔的纹路,"我永远都在你身边。"
这句话像冰锥刺入季昀的心脏,是的,永远都在,直到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早餐时,季昀刻意多喝了两杯咖啡,为即将到来的逃亡提神。
他注意到林世诚今天没穿西装,而是一身休闲装束,深灰色针织衫和黑色长裤,看起来像是要出门远足。
"不去公司?"季昀试探地问,用叉子戳弄盘中的水果。
林世诚摇头,突然伸手抹去季昀嘴角并不存在的果渍。"请假了。"他的拇指在季昀唇上多停留了一秒,"想陪你一整天。"
这个计划外的变动让季昀指尖发凉,之前的循环里,林世诚总是早出晚归,给他留下充足的准备时间,但现在这个变数可能毁掉整个逃跑计划。
"我...约了编辑谈稿子。"季昀低头避开林世诚的视线,"可能要到晚上。"
"我送你去。"林世诚啜饮一口咖啡,眼神在杯沿上方闪烁,"正好下午想去你们出版社附近办事。"
谎言撞上谎言,季昀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他借口去洗手间,锁上门后从窗口观察后院地形。
如果他们住在市区公寓,逃跑会困难得多,但这栋郊区别墅的后院直接连接着一片小树林,穿过树林就是公交车站。
计划在脑海中成形:假装去书房工作,然后从后院溜走,林世诚通常会在早餐后查看邮件,这段时间有大约二十分钟的空档。
回到餐厅时,林世诚已经收拾好餐具,正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
季昀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推迟...不,今天必须...准备好..."当他转身看到季昀时,立刻挂断了电话,脸上重新挂上那种完美的微笑。
"工作电话?"季昀假装漫不经心地问,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林世诚走近,突然将他拉进怀里,这个拥抱太用力,季昀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通过胸腔传来,快得不正常。
"并购案的事。"他的声音在季昀发顶震动,"别担心,今晚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今晚之后。多么熟悉的台词,季昀在这个拥抱中僵硬如木偶,闻着对方身上熟悉的雪松香气,胃里翻涌着恐惧和某种扭曲的眷恋。
即使知道这个男人会杀他,身体却依然记得那些温存的记忆,这比死亡更让他作呕。
"我去书房了。"季昀挣脱出来,勉强扯出一个微笑,"中午...见?"
林世诚点头,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上楼的背影,灼热得像激光瞄准器。
书房门关上的瞬间,季昀立刻行动起来,他轻手轻脚地打开后窗,踩着书架爬到外面的露台上。
二楼高度让他膝盖发软,但比起即将到来的死亡,这点风险微不足道。
当他跳到柔软的草坪上时,远处传来林世诚接电话的声音,谢天谢地,这个临时来电给了他额外的时间。
小树林比想象中阴暗潮湿。季昀跌跌撞撞地奔跑,树枝抽打在他的脸上,留下细小的血痕。
背包带子勒进肩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当他终于看到公交站牌时,双腿已经抖得像筛糠。
站牌前站着一位老妇人,手里提着菜篮,这个平凡的场景让季昀几乎落泪——真实的世界,真实的人,不是循环中的NPC。
他整理了一下呼吸和衣服,装作普通路人走向站牌。
"车刚走。"老妇人头也不抬地说,"下一班要等四十分钟。"
季昀的胃沉了下去,四十分钟足够林世诚发现他失踪并开始寻找,"附近有出租车吗?"
老妇人这才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你可以试试叫车软件。"她的嘴角扭曲成一个不像微笑的表情,"或者等我家儿子来,他开黑车。"
季昀后退一步,本能地感到不安,老妇人的围裙上沾着可疑的红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可当他仔细看时,污渍又变成了普通的番茄酱。
"不用了,谢谢。"他摸出手机,叫车软件显示最近的车也在十五分钟车程外。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长,季昀不断回头看向来路,生怕林世诚的身影突然出现。
当那辆白色轿车终于停在他面前时,他几乎是扑进了后座。
"火车站,快!"他气喘吁吁地说,这才抬头看向司机。
后视镜里,一双熟悉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是那个每次循环都来送花的快递员。
男人咧嘴一笑,露出过于整齐的牙齿:"赶时间?系好安全带。”
季昀的手指僵在安全带上,这是巧合还是循环的陷阱?但车子已经启动,他别无选择。
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仪表盘上的数字不断攀升,80km/h,90,100...
"不用这么快。"季昀紧抓座椅,胃部因超速而翻腾。
司机充耳不闻,反而打开了收音机,沙沙的杂音后,一个熟悉的声音流淌出来,是林世诚在朗读他的小说片段:"...当他意识到自己永远逃不出那个房间时,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关掉!"季昀扑向前排,自己按下了关闭键。
司机怪笑一声,突然猛打方向盘,车子急转弯驶入一条小路,季昀被甩到一侧,额头撞上窗玻璃。
当他们终于停在火车站前时,他几乎是滚出了车门,甚至没等找零。
人流如织的火车站本该让他感到安全,但每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都让季昀神经紧绷。
售票大厅的电子屏闪烁着,当他抬头查看车次时,所有数字突然扭曲变形,变成流淌的血红色符号。
"该死!"季昀揉揉眼睛,数字又恢复了正常。他随便选了一班即将发车的列车——C227次,开往南方海滨城市,目的地不重要,只要能远离林世诚。
售票窗口前,戴着制服帽的工作人员头也不抬:"身份证。"
季昀递过证件,却在对方伸手接时僵住了,那只手上戴着一枚铂金戒指,内圈刻着"MEMENTO MORI"。
他缓缓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和林世诚的一模一样。
"下一位。"售票员突然变了表情,不耐烦地催促。
是幻觉吗?还是循环世界在玩弄他?季昀颤抖着接过车票和证件,逃也似地冲向安检口。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每一次眨眼都害怕再睁开时会看到林世诚的脸。
月台上,C227次列车静静等候,季昀随着人流挤上车厢,找到自己的座位。
当列车终于缓缓启动时,他瘫在硬座上,眼泪无声滑落。
窗外,城市景观逐渐后退,像一幅被卷起的画卷。
他做到了,他逃出来了,没有玻璃花房,没有悬崖,没有胰岛素注射,这次死亡循环将被打破,或者至少,他不会死在林世诚手里。
列车驶入郊区,窗外的景色变成连绵的田野。
季昀的呼吸渐渐平稳,他拿出手机,犹豫着是否应该关机,林世诚可能已经发现他失踪,正在用定位追踪他,但关机又意味着切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检票。"乘务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季昀抬头,瞬间血液凝固,站在过道上的乘务员有着和林世诚完全相同的下颌线条。
当对方低头检票时,领口露出的锁骨处赫然是一道新鲜的抓痕,正是上次循环在悬崖边搏斗时季昀留下的。
"您不舒服吗?"乘务员关切地问,声音却与林世诚截然不同,"脸色很差。"
季昀机械地递过车票,强迫自己镇定。"只是有点晕车。"
乘务员点点头走向下一位乘客,季昀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确定那只是相似的身形。
他的神经已经绷得太紧,看谁都像林世诚。
时间流逝,列车平稳行驶,季昀买了瓶水和三明治,却食不下咽。
窗外的天色渐暗,其他乘客陆续打起瞌睡,他该在哪站下车?要去哪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持移动,远离那个被诅咒的城市和林世诚。
广播响起:"下一站,梅溪站,停车两分钟。"
季昀决定在这一站下车。梅溪是个陌生的小镇名字,地图上显示有长途汽车站,他可以继续向南,当列车减速进站时,他拿起背包走向车门。
就在这时,车厢连接处的阴影里,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黑色风衣,修长的背影,后颈处若隐若现的抓痕。
季昀的血液瞬间冻结。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失控地冲向那节车厢,推开昏昏欲睡的乘客,疯了一般搜寻每个角落。
没有,什么都没有。
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但当他转身准备回到自己车厢时,列车突然剧烈晃动,到站了,而他正站在车门附近。
惯性让季昀失去平衡,他下意识抓住门边的扶手,却摸到一只温暖的人手。
抬头看去,林世诚就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悲伤的微笑。
"抓到你了。"他轻声说。
极度惊恐中,季昀猛地后退,后背撞开车门。冰冷的夜风灌进来,站台灯光在视线中旋转。
他向后倒去的瞬间,林世诚伸手想抓住他,却只扯下了他背包的带子。
铁轨迎面而来,时间仿佛慢放。季昀看到自己的一生在眼前闪回:童年时的高烧,大学时的文学梦,与林世诚初遇那天阳光的角度。最后的念头荒谬地浮现:至少这次不是他杀的我。
撞击的剧痛只持续了一瞬,然后是车轮碾过的钝响。
季昀的意识漂浮在疼痛之上,看到林世诚跪在站台边缘,手中紧握着那条背包带子,表情破碎得不像人类。
黑暗降临前,他竟感到一丝扭曲的安慰——至少这一次,林世诚看起来真的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