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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友人席 ...


  •   临近中秋,西市已满是月团的香气。

      店家实在诡计多端,竟把月团搓成各种可爱的形状,害得李琢圭没忍住买了好几包。

      又见一家的月团上,印着美人抱兔奔月和天上仙人洞府的画,美人眉目栩栩如生,仙人洞府亦是精雕细琢,旁边还写有一句刘禹锡的诗“尘中见月心亦闲,况是清秋洞府间”。

      “这个,这个,还有那个,”李琢圭喜欢得紧,大手一挥,”包起来!通通包起来!”

      魏锡才一个不留神,就见她又捏起了一个月团:“这个也好看,卖肉的阿姊一定喜欢!”

      把自己的行为冠以为别人好的名义,就能显得自己高尚。

      魏锡无奈扶额。

      “蕴玉哥哥!”少女兴冲冲赶到他跟前,难掩喜色,“你今日也来西市逛街了?”

      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一双眼睛滴溜圆,额心有两颗小小的朱砂痣,生得乖巧可爱。

      李琢圭猜到少女是谁:“瑛娘子?”

      福娘子谢瑛,不仅是从京中人口中,魏锡也提过她几次,

      “是我,”谢瑛本就笑得讨巧,此时笑容更甚,“你便是李娘子吧?我听蕴玉哥哥说过你,百闻不如一见,李娘子果真是清新脱俗。”

      紧随其后有个男子,眼裂极宽,薄唇一抹,生得其貌不扬,只额间一根挂着铜钱的松石抹额分外亮眼。

      大魏有嘉云盛世,自嘉云币淘汰后,大魏子民多有悬挂嘉云币的习惯,但像这样明晃晃挂在抹额上的,少之又少。

      “什么清新脱俗?”

      青年一开口,便是出言不逊:“阿瑛,你素来脑子不好,怎么如今眼睛也不好了?”

      谢瑛朝他撇撇嘴:“魏二,你闭嘴!”

      一说魏二,便不难猜出这位是魏锡同父异母的弟弟,与魏锡沉稳的性子截然不同,他肆意又张扬,一双眼睛始终是朝天上看的。

      “你还是别说话的好,讨嫌得紧,”她站到李琢圭身边,“李姐姐,你别管他,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就好了。”

      李琢圭本也没听他说的什么,当耳旁风不过顺势而为。

      倒是魏钧呶呶不休,还将手臂搭在魏锡的肩膀上:“哥,我们几个好久没聚了,正巧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不如我们到聚福楼搓一顿去?”

      聚福楼是长安规格最高的酒楼之一,偶有大户要办席,多会选用聚福楼的膳食。品质上成是一方面,东西卖得贵倍有排面是另一方面。

      说到“聚福楼”三字时,魏钧用眼睛瞟了李琢圭一眼,大概是觉着她这般人是连聚福楼门槛都迈不进,听到了聚福楼的名字多半会知难而退。

      旁人“皆披绮绣”,“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艳意”的,是世上极少数。

      好巧不巧,李琢圭便是那极少数。

      聚福楼,二楼雅间。

      魏钧时不时觑一眼李琢圭,却没有如意地看到她的羞色,反是自如地和魏锡谢瑛有说有笑。

      跑堂的小二泡了壶茶,他狡诈地倒了一杯递给李琢圭:“李娘子,来尝尝这聚福楼的茶。”

      想看她的笑话,意图再明显不过。

      李琢圭接过热茶,道过声谢,端起茶杯轻抿一小口,便听魏钧急急追问:“这聚福楼百金一两的茶比起李娘子家中的茶,味道可有何不同?”

      她不知道对方想听什么样的回答,只是如实道:“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正如“旧时王谢堂前燕”,富贵人家的茶再贵,也会有零碎的贱卖进寻常人家。

      若说不同,也就是碎茶和茶饼的区别,其本质并不更改。

      魏钧像是抓了她的把柄,喝了口茶润嗓,轻蔑地笑问:“岂会一样,你可知这是什么茶?”

      魏锡已面露不悦,刚要开口就被李琢圭压下:“这是剑南的蒙顶石花,上清峰极少株的‘仙茶’,是有市无价的极品茶株结的叶。”

      魏钧脸色变得难看,用鼻音发出一声“哼”:“难不成你还懂茶不成?”

      好像必须得是通身富贵,天庭饱满的人,才有资格品出茶的滋味。

      “我并不懂茶,”李琢圭不紧不慢,“但是却也能尝得出,这聚福楼的茶好像不是今年的新茶,而是去岁的陈叶,店家有以次充好的嫌疑。”

      还好这是雅间,没有外人,不然要掌柜的听了,非得大呼“污蔑”,以头抢地以示清白。

      “怎么?”她探究地回望魏钧,“一听二郎君便是吃茶的行家,莫不是没有品出来?”

      魏钧自是不愿承认,尴尬一笑:“怎么可能?我当然尝出来了……”

      “可是,”还未尽言,李琢圭猛地话锋一转,“我刚才说错了,这不是蒙顶石花,蒙顶石花的‘仙茶’是专供陛下的贡茶,皇亲贵胄都难得一两。

      “这是有‘芳香冠世’之称的阳羡,不及蒙顶石花,却也算上上之品,生于江南而非剑南。”

      她话口里留有不少漏洞,哪怕是稍微懂茶,都不至于被堵得哑口无言。

      魏钧身份尊贵不假,可惜无知又傲慢,眼高于顶的面目被拆穿后,他的脸瞬刻变如菜色。

      好精彩的变脸。

      谢瑛捂着嘴偷笑,挨了几个眼刀后立马转移话题:“我听说李姐姐是岳州巴陵人,到底是因为何种契机独身一人来长安的呢?”

      少女的眼中从不挂上偏见的秤杆,如此问来,真的只是出于好奇。

      毕竟绝大多数她这般年岁的女子,不是嫁做人妇侍奉公婆,就是窝在父母身边撒娇打滚。

      再者说,古人有云:“父母在,不远游”,虽说后头还有一句“游必有方”,可离家在外。终究没有守在父母跟前来得孝顺。

      “此事说来话长。”

      李琢圭第一次在人前谈论自己的身世:“家父在我还未出世时便不在了,家母独自带着我在青草湖畔生活,可没过几年也因操劳过度病逝,还是家父昔日的一位旧友收留我,。

      “后来我与那位大人因为一些事产生了分歧,便想着离开巴陵,来长安闯荡一番。”

      这故事被刻意删去些许重要信息,将故事的主人公刻画成了个忘恩负义的冲动之人。

      忘恩负义,想来是有一些;

      冲动,也确有其事。

      不算抹黑。

      谢瑛倒是没从中听出她的立身不正,反而开始同情她的遭遇:“没想到李姐姐经历了这么多事,要是我的话,肯定整日以泪洗面。”

      自幼被爹娘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谢瑛当然无法想象失去爹娘的生活,一心觉着那之后的日子定然暗无天日,活着也只是如行尸走肉一般。

      倒是李琢圭豁达:“有道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魏锡按下她的手,用温热的手掌将她的整个手包住,温柔安抚:“今后还有我在。”

      他是靠山,亦是臂膀。

      细微的行动予她鼓舞: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笃笃”声过后,小二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客官久等,我们这就上菜。”

      各式各样的珍馐美味被端上桌。

      精致的碟子装色香味俱全的食撰,几叶葱丝点缀肥而不腻的烧肉,枸杞子为澄澈的鸡汤增添风味,滚油灼得鲈鱼皮微微裂开,就连浇在切成适口大小的烤鸭的酱汁,都是恰到好处的分量。

      一盆白汤上桌,里头浸着几只红艳的蟹壳,小二介绍道:“时下正是吃蟹的时节,这是今早从咱们昆明池送来的螃蟹,辅以雪笋文火熬煮一个时辰,中和蟹的凉性,两位娘子多吃些也无妨。”

      说起蟹,就不得不说青草湖的赤蟹,其壳内黄赤膏如鸡鸭子黄,肉白如珍珠,味极鲜美。

      李琢圭想着想着,不由接话道:“要是还在巴陵就好了,能吃上最正宗的全蟹宴。”

      小二摆着碗筷,却也腾出空来应她的话:“

      说起全蟹宴,李琢圭侃侃而谈:“全蟹宴顾名思义,是用河蟹做成的宴食,一共十二道,有蟹粉菊花老虎桂、水乡炒四秃、麻球盏蟹粉牛油果鸡头米……”

      她对全蟹宴每道菜的摆盘和口味都如数家珍,说到最后还不忘补充:“最关键的,全蟹宴用的一定要是青草湖的蟹,我们青草湖的蟹,膏多肉肥,只有用它做出的蟹宴,才是最纯正的!”

      说着说着,口水肆流。

      小二笑着说:“娘子是懂吃的人,我们这长安滈水里养出来的蟹,远不及青草湖的肥美,这雪笋汤蟹螯肉的滋味只能仿个七八,还请勿怪。”

      李琢圭低声应了句:“哪里的话。”

      等到小二离开,雅间又只剩他们四人。

      魏钧露出个笑,像是又找到了李琢圭的弱点,一派正义地直言不讳:“我听闻十数年前,岳州划地内的青草湖畔,还是一片烟花之地。”

      他以为他的话可以一举击垮李琢圭,揭穿她低微的出身,已经是他能想到最恶毒的反击。

      李琢圭平视着他,淡淡道:“不论家母是做什么的,她始终是我的母亲,她和的母亲一样,和全天下的母亲一样,希望孩子能够平安顺遂。”

      这下,魏钧就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

      他空腹灌了几口烈酒,倏地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一脸危险地问:“你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和我相提并论?”

      之前的冷嘲热讽是克制下的尖酸,此时的气急败坏才是他的本来面目,毫不掩饰地表露出来。

      想他的父亲乃是功勋卓著的大英雄,母亲更是当今皇后的亲姐妹,岂可与一个小小娼妓之女同日而语。

      气氛焦灼,面前的菜色再好,都勾不起人丝毫兴趣。

      魏锡为魏钧的挑衅寻了借口,推说:“才不过饮了几杯果酿,你怎么就醉意上头了,说出这般胡话来?”

      可没想到魏钧连他也没放过:“哥,我看你也就配和这种低贱的人在一起,我祝你们天长地久。”

      果真是醉了,醉得厉害。

      连兄长也无情迁怒。

      魏锡的拳头攥紧,却始终保持为人兄长的体面:“请你出去。”

      眼见魏钧还要口出狂言,他干脆拎着魏钧的后领把人丢出了门,雅间里还能听到他嘱咐小二的声音。

      “魏千牛醉得厉害,劳烦掌柜的叫几个人,套上马车,把魏千牛送到将军府去。”

      还有他的温声提醒:“魏千牛一醉起来谁都不认,偶尔还要咬人,千万记得小心些。”

      思索着他多半要回雅间,李琢圭前去迎他。

      “你没事吧……蕴玉……”

      她第一次这样唤他的名字,即使说出了口,都有些难为情。

      魏锡笑着抬了抬她的下巴,阖上双眼,将唇印在她的唇上。

      他的唇软软的,像酥酪一样,长睫覆下,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翳。

      这吻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临近中秋,”魏锡目色缱绻,一错不错地望着她,“陛下下令在甘泉山开展秋猎,命我们尽早进山布防,怕是不能和你一起过了。”

      李琢圭红着脸垂下脑袋,脑海里全是方才的吻:“你的任务重要,不用管我的。”

      谢瑛不管不顾,俯在桌旁一言不发哼哧哼哧埋头苦吃,吃完了这个吃那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友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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