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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萤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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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锡掀帘进来后,她却疏离地坐远了些。
“别过来!”
魏锡端着一个瓷碗,有些疑惑:“怎么了?可是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李琢圭把脸埋进两膝间,轻声道:“我身上脏兮兮,还臭烘烘的,我……”
至于魏钧说的魏锡抱过很多女孩子这种事,她实在问不出口,只能暗自伤心。
魏锡用空出的那只手捞着她的后脑勺,与她额头轻抵:“我不嫌弃。”
说不嫌弃的,其实内心还是嫌弃的,不然怎么会说出“嫌弃”二字?
他还引经据典:“传闻楚怀王身有异味,其宠妃郑袖不嫌,便得了椒房之宠。”
且不论这典故真假与否,就单说用在这个地方,实在是怎么听怎么奇怪。
什么宠妃,什么椒房之宠,这对么?
这是正经男子会说的话吗?
李琢圭撇着嘴,捏住他的鼻子:“你若是嫌了,是要被割掉鼻子的。”
好险,差一点就要说赏他金屋了。
还好她心肠很硬,不为所动。
魏锡端着盛满果酿的碗,送到她面前:“这是碗果酿,你要不要尝尝看。”
果酿果酿,酿的什么,他没明说。
李琢圭双手捧着碗,仔细嗅了嗅,鼻尖是酸酸甜甜的味道,感觉会很不错。
可是……
“你不是说去拿药酒了吗?”她问。
魏锡干笑两声:“走到半路,又觉得这点小伤,无需浪费药酒,正巧想到军营里新进了果酿,便想着给你送来一碗。”
他还没说完,李琢圭就被味道勾着喝了一小口,入口柔而香甜:“好喝!”
她一口一口喝着,一碗很快见了底。
“嗝~”
还打了个嗝。
“怎么回事?”
李琢圭扶着脑袋,看着眼前一个分作三个的魏锡:“我的眼睛好像花了,竟然看到面前有好几个你……”
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摇摆的魏锡,却抓了个空,大着舌头问:“这么多个,为什么我一个都抓不住?”显得委屈得很。
魏锡抓着她的手放在胸前,搂着她的肩轻轻拍着:“我就在这里。”
他轻哄:“是不是困了,困了就先睡一会儿,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李琢圭晕晕乎乎,稀里糊涂就应了声“好”,然后靠着他的肩昏昏睡去。
她感觉她睡下的时候,有人在碰了碰她的脚,然后“咔嚓”一声,脚踝猛得一疼。
“好疼……”
她呜呜咽咽,眼睛睁开一条缝,不值钱的眼泪哗哗往下掉。
魏锡托着她的脸揩她的眼泪。
她手脚并用地挣扎,张牙舞爪地宣泄着内心的不满:“你,你欺负我……”
这怎么能算欺负,不过是把她灌醉,方便正骨,理由正当得不能外正当。
魏锡轻声安抚,李琢圭还是怒气难消。
她攥紧拳头,用狠劲往他胸口砸。
真要论起来,其实没那么疼,可她一想到魏钧那句“数不胜数”,就含着一口气。
“你赔我!”她无理取闹地撒着酒疯,委屈巴巴地噙着眼泪,就是不肯说出为什么。
只迷迷糊糊地说:“你个负心汉!”
然后在魏锡喂给她醒酒汤的时候,脑袋别过来,别过去,语气决绝:“我不喝!
“谁知道有没有毒呢?”
已经是吃一堑,长一智。
身畔良久没有声音,一股肉香倒是萦绕在鼻尖,她睁开眼,又闭上了眼。
不敢再睁开眼,希望是自己的错觉。
魏锡用手撕着兔肉,肉香不问自来地钻进她鼻子里,勾得她腹中馋虫乱叫。
“咕咕——”
她睁开一只眼睛,与魏锡三目相对。
可是她颇有骨气,冷“哼”一声表明态度,翻了个身不去看他。
虽然生气的理由已经记不清,但就是要生气,还要口是心非:“你怎么还在这里?”
意思是:吃的留下,人可以走。
魏锡伸手讨好地戳了戳她:“我给你带了些肉,还有山里摘的新鲜果子。”
李琢圭滚远了些,没一会儿又滚回来。
肚子还是决定了脑袋。
魏锡用食箸夹了些肉丝送到她嘴边,她本着来都来了的心,原只想尝上几口,可没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半碟都下了肚。
“好好吃呀!”
大概真是饿坏了,她浑然忘了自己还在生气,一吃起来就笑容满面。
吃个东西,吃出了打虎的气势。
魏锡掏出帕子给她擦嘴的时候,都要担心帕子会不会也被她不由分说地吃了去。
“我吃好了。”许琢圭揉了揉肚子。
都说食饱思其他,她也不例外,开始嫌弃自己身上的馊味:“我,我想沐浴了。”
那很娇气了。
卫队驻扎在深山老林,别说带浴桶了,就是干净的水源,都不是很好找。
直到月上梢头,魏锡才备好东西。
看到新搭起来的一块专门冲凉的简陋地方,李琢圭才发觉到条件的艰苦。
魏锡给她递了一块澡巾:“我把附近的人都清走了,不用担心有人会过来。”
李琢圭内心有些抗拒,可一想到薛璧自己可能都是随便找处溪流,将澡冲完了事,却特意为她搭了这个地方,便说不出什么。
就是抗拒,她也要压下抗拒。
“好。”她接过澡巾。
尽管是还算热的秋夜,并不会冷,桶里的水也刻意烧得很烫,洗个两刻钟都不会凉的那种。
李琢圭看着薛璧走远了去,沾湿了澡巾,背对着他离开的方向慢慢解衣服。
洗到一半时,突然有一道女声喊住了她:“李娘子!”
她踮起脚尖,看见布帘外一个女子,女子年岁较长一些,身材圆润却不太夸张,脸上红扑扑的,笑起来一双眼睛都眯成了缝。
女子拿出一个包裹,塞给了她:“中郎将让我来给你送身衣裳,这里也没旁的女儿家,只能委屈你穿我的,可能会有些大。”
李琢圭望了望远处薛璧的背影,笑着接过了女子递来的东西:“谢谢你。”
她一面换上衣服,一面听着女子洪亮的声音:“中郎将从前帮我们一家子,只是这点小忙而已,算不得什么。”
女子还道:“中郎将说娘子来了月信,包裹里有月事带,娘子别忘了换上。”
李琢圭动作顿住,脸红成了猪肝色,一时不知道魏锡是说了的好,还是不说的好。
她扭捏地换好衣服,扭捏地打开布帘。
女子见她出来,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旋即朝魏锡的方向高声道:“中郎将,李娘子已经洗好了,可以过来了。”
好像在宣布一道菜已经做好了。
魏锡转过身,遥遥地朝这边挥了挥手,微笑着就要走过来。
女子见状,立马功成身退:“李娘子,我看天色也不早了,先回去休息了。”
然后兔子似的跑了,李琢圭都来不及过问她的名字,或是与她多说两句。
“徐姊是随军的厨娘。”薛璧走过来解释:“你若有事,还可以再寻她帮你的忙。”
“厨娘?”
那她是真成一道菜了,李琢圭兀自琢磨。
回到营帐。
魏锡已经将小榻重新铺过一遍,榻边的地上铺了些干草,还有一张旧一些的小被。
李琢圭坐在榻上,抬头小心翼翼问他:“今天晚上,你就睡在地上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一场盛邀。
暧昧陡生。
昨夜她是迷迷糊糊睡着了,而今夜她是醒着的,。
魏锡抬手摸摸她的脸,微弱的油灯光下,他目光如炬:“我皮糙肉厚,没什么。”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走到油灯旁:“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
说罢,吹熄了油灯。
一片黑暗之中,李琢圭听到魏锡走动的声音,听到他躺在那一摞干草上的声音。
她脱下鞋,躺在榻上。
白天的时候,她因为醉酒的缘故,睡了大半个白天,此时的她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等着眼睛适应了黑暗,悄悄地起身,动作极轻地挪动步子,躺到魏锡身侧。
地上硬得很,垫在上面的干草只能说聊胜于无,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她心如鼓擂,静静默数着:
“一。”
魏锡睡了吗?
“二。”
什么时候会发现她?
“三。”
他会理会她吗?
“四。”
魏锡回过身来:“睡不着吗?”
太好了,是怀民亦未寝!
李琢圭暗自开心了一阵,凑到他耳边,轻声解释:“白天我睡了太久了。”
谨慎的样子,像是做贼一般。
魏锡用手垫在她耳下,这样能让她稍微舒服些:“那我陪你聊会儿天。”
李琢圭抓着他的手腕,问出了她在意的那个问题:“蕴玉,你抱过很多女孩子吗?”
她的心眼,远比看起来要小。
魏锡好笑地看她:“这是自然。”
像他这样家世好,样貌好,哪哪都好的男子,可少不了有女孩子投怀送抱。
但这其实并非真实原由。
至于为什么……
他先扬后抑:“男女老少,我都抱过。”
毕竟,他可是正直的中郎将。
助人为乐,是男儿本色。
李琢圭一时羞愧难当,她竟然以她的小人之心度薛璧的君子之腹,简直该打。
她摸着黑,靠过去在他唇上落下个清浅的吻:“蕴玉,你真是个好人,嘿嘿。”
魏锡的身体僵了僵,手在唇上摸了下。
那里被她柔软的唇碰过,连带着整张脸都烧了起来(症状疑似过敏?)。
他也学着李琢圭一开始做贼的样子,贴近她耳边:“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营帐外月升中天。
睡不着的两人相邀,相与步于深林。
二人止步一条小溪旁,此处环境清幽,只有低低的流水的声音。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好奇。
魏锡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稍安勿躁,神秘莫测道:“别惊扰了它们。”
谁们?
李琢圭还没问出声,就被魏锡拉着席地而坐:“我们再等等,时辰还不到。”
她也就沉下心来,静候佳音。
夜色再深一些的时候,草丛里传出淅淅索索的声响,恰似一阵轻风拂过。
流萤自水草间腾起,微光逐波影明灭。曳着琉璃般的尾光,掠过浅滩、绕着蒲苇。
李琢圭有些惊奇:“是屁股发光虫!”
名字取得好,下次不准取了。
魏锡满含笑意,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这个地方,我只带你一个人来过。”
旁的人,都还不曾有这样的待遇。
李琢圭躺进软和的草地里,不愿惊扰了萤虫飞动的路径,只伸出一只手,透过指间的缝隙,去够探黑夜当中的点点荧光。
“难怪古人说,‘的历流光小,飘飖弱翅轻。恐畏无人识,独自暗中明’。”她轻叹。
魏锡突然覆身上来。
他垂下眸子,长睫在眼底投下蝶翼般的阴影,指腹轻擦过她泛红的耳尖。
“蕴玉……”她的声音还悬在空中,未完全落下,抬起的手就被按下。
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角,魏锡的唇像春溪融冰,柔软而珍重地覆在她的眉骨。
这个吻比江南三月的柳絮还要轻盈,辗转间落在眼睫,绕过在鼻尖,最终停在唇畔。
“呜……”
李琢圭撑起手,轻轻推拒。
他的手插入她发间,吻忽如疾风骤雨,撬开她紧闭的唇齿,咽下她懵懂的呜咽,恍然间又缓下节奏,轻道一句:“别推开我。
“圭儿。
“圭儿……”
温声细语,抚下她的半推半就。
李琢圭缓缓松下抵开他的力气,环上他精瘦的腰,温热的呼吸打在锁骨上,如一阵温暖的春风,一下一下叩响她的心门。
萤虫从身侧飞过,照亮她汗湿的眉眼,再轻巧地卷起一阵紊乱的呼吸,飘向远方。
林蝉蓦地乍响,余音久久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