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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沪爷 ...

  •   九月底的上海已经有了秋意,梧桐叶在柏油马路上铺出细碎的金黄,风卷着桂花香从弄堂口钻出来时,宋闻觉正靠在阳台的藤椅上翻一本旧画册。手机放在手边,屏幕亮了又暗,他指尖在鹿言澈的名字上悬了三分钟,终于还是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鹿言澈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像浸了温水的棉花:“喂?”
      “醒了?”宋闻觉把画册扣在膝头,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软了些,“在家待了几天,要不要出来转转会?”
      那边沉默了两秒,大概是在揉眼睛,背景里传来窗帘滑轨的轻响:“……今天吗?”
      “嗯,国庆前人还不算太多,带你去看看外滩的晨景。”宋闻觉抬头望了望天,湛蓝得没有一丝云,“我去接你,半小时后到楼下?”
      鹿言澈又顿了顿,才轻声应下来:“好。”
      挂了电话,宋闻觉从衣柜里翻出件米白色的针织开衫——上次见鹿言澈穿的还是薄外套,秋天的风该凉了。他把开衫叠好放进副驾,又绕到便利店买了杯热豆浆和两个肉包,算着时间往鹿言澈住的小区开。
      小区门口的银杏才刚泛黄,鹿言澈已经站在路灯下等了。他穿了件浅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没戴,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前,手里攥着个黑色的双肩包,看见宋闻觉的车就往这边走。拉开车门时,他鼻尖沾了点风带来的红,弯腰坐进来时,目光落在副驾的针织开衫上,又很快移开。
      “刚买的豆浆,还热着。”宋闻觉把早餐递过去,瞥见他指尖泛白,“怎么不多穿点?”
      鹿言澈捏着豆浆杯的手指紧了紧,小声说:“不冷。”话虽这么说,还是在宋闻觉递过开衫时,乖乖地披在了身上。开衫上有宋闻觉常用的雪松味,裹在身上像被一层暖融融的气息裹住,他不自在地把拉链拉到一半,遮住了半张脸。
      车子沿着延安路高架往外滩开,晨光透过车窗洒在鹿言澈脸上,能看见他眼睫在眼下投出的浅影。宋闻觉偶尔侧头看他,发现他正盯着窗外掠过的老建筑,眼神里带着点好奇,又有点拘谨,像只第一次出门的小猫。
      “以前没来过这边?”宋闻觉放慢了车速,指着窗外的和平饭店,“那栋绿色的屋顶,是老上海的标志性建筑,以前叫华懋饭店。”
      鹿言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背包带:“没来过……以前在老家,只在电视上见过。”
      宋闻觉心里轻轻抽了一下。他知道鹿言澈的过去,知道他是怎么从那个闭塞的小县城拼出来,又是怎么在去年遭遇变故,几乎走投无路时被自己遇到。那时候鹿言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神里全是戒备,连跟人说话都要攥紧拳头,哪像现在这样,还能安安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车子停在南京东路渡口附近,宋闻觉解开安全带时,发现鹿言澈正盯着不远处的轮渡发呆。“想坐轮渡吗?”他问,“从这边到对岸,能看见整个外滩的建筑群。”
      鹿言澈转过头,眼睛亮了点:“可以吗?”
      “当然。”宋闻觉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触到柔软的发顶时,明显感觉到鹿言澈的身体僵了一下。他很快收回手,装作没看见,率先推开车门,“走吧,早班轮渡人少,还能吹吹江风。”
      鹿言澈跟在他身后,踩着梧桐叶往前走,脚步声被风卷散。他看着宋闻觉的背影,米白色的衬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后腰的弧度。上次宋闻觉帮他搬行李时,也是这样的背影,弯着腰把他那点少得可怜的东西搬进公寓,汗湿的衬衫贴在背上,却还笑着说“以后这就是你家了”。
      轮渡靠在岸边,漆成白色的船身在晨光里泛着光。宋闻觉走上跳板时,回头伸手想拉他,鹿言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宋闻觉的手掌很暖,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裹住他的手时,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他下意识地想缩回来,却被宋闻觉轻轻攥住,没用力,却也没放开。
      “别怕,很稳的。”宋闻觉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江风的清爽。
      鹿言澈低下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顺着血液往心脏里钻,让他有点慌,又有点莫名的踏实。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宋闻觉是他的恩人,是帮他走出绝境的人,他该保持距离,该心怀感激,可每次宋闻觉靠近时,他都会控制不住地想依赖。
      轮渡缓缓驶离岸边,江风迎面吹来,带着水汽的清凉。宋闻觉拉着他走到船舷边,指着对岸的建筑群:“从左到右数,那栋带钟楼的是海关大楼,以前是亚洲第一大钟,现在还会报时。旁边那栋是汇丰银行大楼,你看它的穹顶,全是马赛克镶嵌的壁画。”
      鹿言澈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阳光洒在那些欧式建筑的立面上,廊柱和浮雕在江面上投下影子,像一幅流动的油画。他看得入神,直到宋闻觉递过来一杯热可可,才回过神。“刚在船上买的,”宋闻觉说,“你手凉,喝点暖的。”
      他接过杯子,指尖碰到宋闻觉的手指,又飞快地缩回来。热可可的温度透过杯子传到掌心,甜香的气息漫进鼻腔,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谢谢。”他小声说,声音被江风吹得有点散。
      “跟我还客气什么。”宋闻觉笑着,抬手帮他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这次鹿言澈没躲,只是睫毛颤了颤,眼神飘向江面,不敢看他的眼睛。
      轮渡到对岸时,晨光已经升得很高了。宋闻觉拉着他走上码头,沿着滨江大道往南京路步行街走。路边的花坛里种着各色的菊花,国庆的氛围已经很浓,随处可见挂着的国旗,红得耀眼。
      “要不要去豫园?”宋闻觉问,“那边有老上海的园林,还有很多小吃,南翔小笼包很有名。”
      鹿言澈点点头,跟在他身边,脚步放得很慢。他看着宋闻觉跟路边卖糖葫芦的大爷笑着打招呼,看着他弯腰帮一个摔倒的小朋友捡气球,看着他把自己的开衫又往他身上拉了拉,遮住他露在外面的手腕。
      他想起自己刚到上海时,租在地下室里,每天打三份工,连顿热饭都吃不上。有次发烧到39度,还得硬撑着去送外卖,结果在小区门口晕倒,是宋闻觉开车经过,把他送到医院。那时候宋闻觉蹲在病床边,看着他的眼神里全是心疼,说“以后别这么拼了,我帮你”。
      从那以后,宋闻觉帮他找了房子,帮他联系了学校,帮他重新捡起了他喜欢的画画。他的一切,都是宋闻觉给的。他知道自己该知足,该感恩,可每次宋闻觉靠近时,他心里都会冒出些不该有的念头,让他既恐慌又期待。
      豫园门口已经有了不少游客,宋闻觉拉着他的手挤过人群,指尖始终没放开。走进园林里,人少了些,青石板路蜿蜒着通向深处,两边是假山和池塘,锦鲤在水里游来游去,尾巴扫过水面,溅起细小的水花。
      “以前我小时候,我爷爷经常带我来这儿。”宋闻觉指着不远处的湖心亭,“那时候他总说,这是老上海最有味道的地方。”
      鹿言澈跟着他走到亭子里,坐在石凳上,看着池塘里的锦鲤。宋闻觉坐在他身边,从包里拿出相机,对着池塘拍了几张,又转过头,对着他按下了快门。
      “别拍。”鹿言澈下意识地想躲,却被宋闻觉按住肩膀。
      “很好看。”宋闻觉把相机递给他,屏幕上是他坐在石凳上的样子,阳光落在他脸上,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却很干净。“你看,”宋闻觉的声音很轻,“你本来就很好看,不用躲。”
      鹿言澈看着相机里的自己,又抬头看向宋闻觉。宋闻觉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像带着光,把他心里的那些不安都照得透亮。他低下头,把相机还给宋闻觉,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这次没缩回去,只是僵了一下。
      宋闻觉没提刚才的事,只是笑着说:“走,带你去吃小笼包,去晚了要排队。”
      南翔馒头店前果然排起了长队,宋闻觉让他在旁边的石凳上等着,自己去排队。鹿言澈坐在那里,看着宋闻觉的背影在人群里穿梭,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他拿出手机,翻到相册里那张宋闻觉帮他拍的照片,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摩挲着,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没等多久,宋闻觉就端着一笼小笼包走过来,还带了两碗鸡鸭血汤。“小心烫。”他把小笼包放在石桌上,递给他一双筷子,“先咬个小口,把汤汁吸出来,再吃肉馅。”
      鹿言澈照着他说的做,轻轻咬开一个小口,鲜美的汤汁在嘴里散开,带着肉的鲜香。他吃得很小心,汤汁没溅出来,却还是沾到了嘴角。宋闻觉看见,拿起纸巾,很自然地帮他擦了擦嘴角。
      指尖碰到嘴角的皮肤时,鹿言澈的身体猛地一僵,嘴里的小笼包都忘了咽。宋闻觉的动作很轻,带着纸巾的柔软,却像一道电流,从嘴角传到心脏,让他的心跳瞬间快了起来。
      “怎么了?”宋闻觉察觉到他的僵硬,停下动作,眼神里带着担忧,“烫到了?”
      “没有……”鹿言澈摇摇头,飞快地低下头,继续吃小笼包,却没了刚才的味道,满脑子都是刚才宋闻觉指尖碰到他嘴角的触感。
      宋闻觉看着他泛红的耳尖,没再追问,只是把鸡鸭血汤推到他面前:“喝点汤,解解腻。”
      吃完早饭,两人沿着豫园的老街慢慢逛。路边的小店挂着各式各样的上海特产,梨膏糖的甜香、檀香扇的木香混在一起,很有老上海的味道。鹿言澈在一家卖剪纸的小店前停住脚步,看着橱窗里的剪纸发呆,那些红色的剪纸剪出了外滩的建筑群,精致得像真的一样。
      “喜欢?”宋闻觉走过来,看着他眼里的喜欢,笑着说,“进去看看。”
      店里的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看见他们进来,笑着打招呼:“年轻人,想买剪纸吗?都是我手工剪的。”
      鹿言澈走到柜台前,拿起一张外滩夜景的剪纸,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纹路,眼神里满是喜欢。“这个多少钱?”他问,声音有点轻。
      “五十块。”老板笑着说,“这张是我昨天刚剪好的,你看这细节,多精致。”
      鹿言澈刚想掏钱,宋闻觉已经把钱递了过去:“老板,这个我买了。”
      “不用……”鹿言澈想阻止,却被宋闻觉按住手。
      “给你的。”宋闻觉把剪纸递到他手里,笑着说,“喜欢就拿着,以后挂在你房间里,也算是个纪念。”
      鹿言澈捏着那张剪纸,红色的纸在手里发烫。他知道宋闻觉又在为他花钱,从认识到现在,宋闻觉从来没让他花过一分钱,吃的、穿的、用的,全都是宋闻觉准备好的。他想说谢谢,却觉得这两个字太轻,根本表达不了他心里的感激。
      “走吧,带你去人民广场看看。”宋闻觉拉着他的手,走出小店,“那边有个音乐喷泉,中午会喷水,很好看。”
      鹿言澈跟在他身后,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剪纸,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宋闻觉的侧脸,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他突然想起上次自己画画时,宋闻觉坐在他身边,看着他的画,说“言澈,你以后可以画上海的风景,画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那时候他没说话,只是红了眼眶。他知道宋闻觉是想让他在这里扎根,想让他把上海当成自己的家。可他总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像个依附宋闻觉的寄生虫,连跟他靠近都觉得是在奢求。
      人民广场上已经有了不少游客,音乐喷泉周围围了很多人。宋闻觉拉着他挤到前面,刚站定,音乐就响了起来,水柱随着音乐的节奏喷向天空,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鹿言澈看得入神,眼睛里映着水柱和彩虹,像盛满了星星。
      宋闻觉看着他的侧脸,忍不住伸手,把他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这次鹿言澈没僵住,只是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宋闻觉的眼睛很亮,像盛着阳光,里面清晰地映着他的影子。
      “好看吗?”宋闻觉问,声音很轻。
      鹿言澈点点头,小声说:“好看。”
      “比你画的好看?”宋闻觉笑着逗他。
      鹿言澈的脸颊红了红,摇摇头:“我画不出来。”
      “慢慢来,”宋闻觉揉了揉他的头发,“以后我们还会去很多地方,你可以把它们都画下来,做成一本画册,名字就叫《我们的上海》。”
      “我们的上海”——这五个字像一颗小石子,投进鹿言澈的心湖里,漾起一圈圈涟漪。他看着宋闻觉,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连忙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宋闻觉知道他又在感动,没再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在安慰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音乐喷泉结束后,两人沿着南京路步行街往静安寺走。路边的商店挂着国庆促销的横幅,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宋闻觉怕他走丢,一直牵着他的手,指尖始终没放开。
      鹿言澈被他牵着手,走在人群里,心里却很踏实。他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看着路边的橱窗,看着宋闻觉认真的侧脸,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可以试着接受这份好,试着把宋闻觉当成可以依赖的人。
      静安寺的金色屋顶在阳光下很耀眼,门口的香客很多,香烟袅袅,带着淡淡的檀香。宋闻觉拉着他走进寺庙,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站着。“想拜一拜吗?”他问。
      鹿言澈摇摇头,他不信这些,却还是跟着宋闻觉,看着他对着佛像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不知道在祈祷什么。
      宋闻觉祈祷完,转过头,看见鹿言澈正盯着他看,笑着问:“你…在看什么?”
      “你在祈祷什么?”鹿言澈问,声音很轻。
      宋闻觉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眼神很温柔:“我祈祷,我的言澈能一直开开心心的,再也不用受委屈。”
      鹿言澈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他别过头,不想让宋闻觉看见他哭,却还是被宋闻觉拉进怀里。宋闻觉的怀抱很暖,带着他熟悉的雪松味,裹住他时,像一道坚固的屏障,把所有的不安和委屈都挡在了外面。
      “哭吧,”宋闻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心疼,“没人会笑话你,我在呢。”
      鹿言澈靠在他怀里,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这些年的委屈、害怕、不安,在这一刻全都爆发出来,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人。宋闻觉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很轻,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哭了很久,鹿言澈才慢慢平复下来,从宋闻觉怀里退出来,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泪。“对不起,”他小声说,“弄脏你的衣服了。”
      宋闻觉笑着摇摇头,拿出纸巾帮他擦了擦脸:“没事,衣服脏了可以洗,我的言澈不能哭,哭了就不好看了。”
      鹿言澈的脸颊又红了,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依赖宋闻觉,不该让宋闻觉为他担心,可他控制不住,宋闻觉给了他太多,多到让他觉得,自己的一切都是宋闻觉的,包括他的心。
      “饿了吗?”宋闻觉转移话题,“带你去吃本帮菜,我知道一家店,味道很正宗。”
      鹿言澈点点头,跟在宋闻觉身后,走出静安寺。阳光依旧很好,落在两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像永远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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