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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雨缠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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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闻觉是被雨打在落地窗上的闷响惊醒的。
他睁开眼时,房间里还蒙着层灰调的天光,窗帘没拉严,一道细长的雨影斜斜地投在地板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墨瓶。指尖往身侧探了探,本该温热的被褥只剩下一片凉,——鹿言澈又走得早了。
他坐起身,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脑子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不是今天要处理的项目方案,而是想起了挺久之前鹿言澈刚进他公司办得不太熟练的时候发生的一次,其实算不上吵架,更像是他单方面的失控。
那天他刚从外地出差回来,行李箱还没来得及放稳,就看见鹿言澈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手里攥着他落在书房的合同副本。鹿言澈本来是想笑着说“你把重要文件落家了,幸好我整理书桌时看到”,可他那时候被客户的刁难、航班的延误搅得心烦意乱,张口就说了句“你能不能别总动我东西?我都说过多少遍,我工作上的事你别瞎掺和”。
话出口的瞬间,他就看见鹿言澈眼里的光暗了下去。那双手攥着合同的指节泛了白,却还是轻轻把文件放在茶几上,声音放得很软:“我没瞎掺和,就是怕你急用……”
可他那时候像被猪油蒙了心,根本没听进去,反而拔高了音量:“怕我急用?你知道这份合同有多重要吗?要是丢了,整个项目都得黄!”
鹿言澈没再辩解,只是站起身,把散落在地毯上的画纸一张张叠好,放进画筒里。他收拾东西的动作很轻,却每一下都像敲在宋闻觉心上。等鹿言澈拿着画筒走进客房,关上那扇门时,宋闻觉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鹿言澈不仅帮他收好了合同,还在他出差的三天里,把他乱得像战场的书房收拾得整整齐齐,连他常用的钢笔都换了新的墨囊。
可他呢?他把最糟糕的情绪,都给了最想对他好的人。
接下来的一周,鹿言澈像是刻意在和他保持距离。早上他醒的时候,厨房的锅里再也没有温着的粥;晚上他加班回来,客厅的灯总是暗着的,只有客房门缝里漏出一点台灯的光。他试过放一杯热牛奶在鹿言澈的画架旁,可第二天早上,牛奶还是凉的,杯子上连个指纹都没有;他也试过在鹿言澈画画时坐在旁边看文件,想找机会说句“对不起”,可鹿言澈要么戴着降噪耳机,要么画到一半就起身去阳台透气,全程不跟他对视。
宋闻觉知道,鹿言澈不是记仇的人,只是这次,他是真的伤了人家的心。
“我好冷血,我明明真的真的很爱他,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我更不会表达!”
他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雨下得比刚才更密了,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顺着窗缝往下淌,把外面的世界糊成了一片模糊的绿。楼下的梧桐树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叶子上挂着的水珠掉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拿手机给鹿言澈发消息,手指却顿在了半空——上次他发“今晚我回来吃饭”,鹿言澈没回;昨天他发“明天可能下雨,记得带伞”,对话框里还是一片空白。
鹿言澈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没醒。迷迷糊糊间,他听见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想喊住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的话在心里盘了七天,翻来覆去,总觉得怎么说都不够诚恳。等他挣扎着坐起来,客厅里已经没了动静,只有玄关的地板上,还留着一点没擦干净的鞋印。
宋闻觉走到客厅,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时间显示上午九点二十分。他点开和鹿言澈的聊天框,输入框里的“下雨了,你带伞了吗”删了又写,写了又删,最后还是没敢发出去。他怕这条消息又石沉大海,更怕鹿言澈连看都不看。
爱情就像温度计,总是能升又能降的。
目光扫过茶几,他看见一个翻开的笔记本,是鹿言澈的。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周一上午十点,去学校找李导员谈入党事宜,带党员申请书、思想汇报(3份)、成绩单复印件、志愿服务证明。”
宋闻觉的脚步顿住了。他想起鹿言澈为了入党,应该是从大一开始。去年他打听到,鹿言澈每天晚上都在书房查资料,写思想汇报,有时候写到凌晨,台灯下的影子拉得很长。有次他起夜,看见鹿言澈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笔记本上写着“想成为能帮到别人的人”。
鹿言澈说过,他入党不是为了找工作加分,也不是为了什么荣誉。上大学的时候,他跟着党员学长去偏远山区支教,看见那些学长把自己的生活费省下来给孩子买文具,把枯燥的知识点讲得像故事一样生动,就偷偷在心里定了目标——以后也要成为这样的人。去年社区组织抗疫志愿活动,鹿言澈报了名,每天凌晨五点就去小区门口值守,冻得手都肿了,却从来没跟他抱怨过一句。
后来真的累了才尝试的绘画这方面。
上次争执的时候,他怎么就忘了这件事?鹿言澈那时候肯定也在紧张今天的谈话,却还要被他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
宋闻觉拿起笔记本,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的字迹,心里的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记得鹿言澈上周还跟他说,李导员很严格,之前有个同学因为思想汇报里的观点不够深刻,被打了回来。鹿言澈那时候还挺担心,拿着自己写的稿子问他“你说我写的会不会太幼稚了”,他当时还笑着说“你写的都是真心的,比那些套话强多了”。
可现在,鹿言澈一个人去学校面对那么重要的谈话,他却连句鼓励的话都没说,甚至还在两天前跟他吵了一架。
宋闻觉放下笔记本,走到玄关。鞋柜上,鹿言澈常穿的那双白色运动鞋还在,旁边放着一把黑色的伞——伞柄上挂着的小企鹅挂件,还是去年他们去海洋馆的时候买的。看来鹿言澈出门的时候,没带伞。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雨下得这么大,鹿言澈从家到学校要坐四十分钟的地铁,出了地铁还要走十分钟才能到导员办公室。没带伞的话,肯定要淋雨。鹿言澈的体质不算好,上次淋了点雨就感冒了,咳嗽了好几天,他那时候还心疼地骂他不小心,现在却要让他可能再淋一次雨。
宋闻觉没多想,拿起那把黑色的伞,又从衣柜里翻出鹿言澈的灰色冲锋衣——这件衣服防风又防水,鹿言澈平时不怎么穿,说太厚重了,可下雨天穿正好。他把衣服叠好,放进一个帆布包里,又在包里塞了一条干毛巾和一瓶热牛奶——早上煮的牛奶还温在保温杯里,鹿言澈喜欢喝甜一点的,他还特意加了两勺蜂蜜。
换鞋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是工作群里的消息,提醒他上午十点有个线上会议。宋闻觉皱了皱眉,回了句“临时有事,会议推迟一小时”,就揣着手机出了门。
刚推开单元门,雨就迎面扑了过来,带着一股湿冷的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他撑开伞,快步走到小区门口,想打车去鹿言澈的学校,却发现路边的出租车都载着人,等了十分钟,连个空车的影子都没看见。
看着手机上的时间一点点接近十点,宋闻觉越来越急。他想起小区门口有共享单车,虽然下雨骑车不方便,但比等车快多了。他扫开一辆共享单车,把帆布包挂在车把上,撑着伞,小心翼翼地骑了上去。
雨丝被风吹得斜斜的,打在他的脸上,凉得刺骨。他骑得很快,自行车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可他一点都不在意。他满脑子都是鹿言澈——鹿言澈现在是不是已经到导员办公室了?谈话会不会顺利?结束的时候要是还在下雨,他没带伞该怎么办?
骑到半路,手机响了,是助理打来的,问他会议推迟到十一点是否可行,还有几个客户在等着对接。宋闻觉一边躲着路边的水坑,一边说:“十一点也不行,你先帮我跟客户道歉,下午我亲自联系他们。”
助理愣了一下,又问:“宋总,您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啊?今天的会议挺重要的……”
“嗯,急事。”宋闻觉看着前方被雨雾笼罩的路口,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比工作重要。”
挂了电话,他又加快了骑车的速度。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得不时不时地腾出一只手擦眼睛。骑了大概二十分钟,他终于到了鹿言澈的学校门口。
校门口的人不多,大多是撑着伞匆匆走过的学生。宋闻觉把自行车停在路边,锁好车,拿起帆布包和伞,快步走进学校。他记得鹿言澈说过,导员办公室在行政楼三楼。他沿着教学楼之间的小路往前走,路边的灌木丛被雨水浇得绿油油的,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走到行政楼门口,他看见门口站着几个学生,像是在等导员。他犹豫了一下,没敢进去,怕打扰到鹿言澈和导员谈话。他找了个避雨的角落站着,拿出手机,想给鹿言澈发个消息,告诉他自己来了,可又怕手机铃声会影响到里面的谈话。
他就那样站在角落里,手里攥着那把黑色的伞,眼睛盯着行政楼的大门。雨还在下,他的肩膀被风吹过来的雨丝打湿了,有点凉,可他一点都不觉得。他只是在想,鹿言澈出来的时候,看到他会不会很惊讶?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行政楼的门开了,一个穿着蓝色衬衫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几个学生。宋闻觉一眼就认出,那个中年男人就是李导员——上次鹿言澈带他来学校参加校友活动时,他们见过一面。
他赶紧站直了身体,目光在那几个学生里找鹿言澈。很快,他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鹿言澈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领口系得很整齐,头发好像被雨水打湿了一点,贴在额头上。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正低着头跟李导员说着什么,脸上带着一点紧张的笑意。
宋闻觉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他想走过去,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李导员拍了拍鹿言澈的肩膀,笑着说了句什么,然后转身走了。
鹿言澈站在原地,看着李导员的背影,脸上的紧张慢慢褪去,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缕阳光,一下子驱散了宋闻觉心里的阴霾。
宋闻觉深吸了一口气,攥了攥手里的伞,快步走了过去。
鹿言澈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到宋闻觉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宋闻觉张了张嘴,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你谈完了?”
“嗯。”鹿言澈把文件夹抱在怀里,往后退了一小步,拉开了一点距离,“刚谈完。”
宋闻觉注意到他的动作,心里有点涩。他把手里的黑色伞递过去:“下雨了,你没带伞,我给你送过来了。还有这件衣服,你穿上吧,外面挺冷的。”
鹿言澈看了看那把伞,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帆布包,沉默了几秒,才摇了摇头:“不用了,我等会儿跟同学一起走,他们带伞了。”
宋闻觉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点难受。他知道鹿言澈还在生他的气,可他还是不想放弃:“那……那牛奶你拿着吧,还是热的。”
他把帆布包里的牛奶拿出来,递到鹿言澈面前。鹿言澈的目光落在那瓶牛奶上,又看了看宋闻觉被雨水打湿的肩膀,眼神动了动,却还是接了:“谢谢。”
说完,他就转身想走。
宋闻觉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手腕。鹿言澈的手腕很细,皮肤很凉,宋闻觉的指尖触到他皮肤的瞬间,他明显抖了一下,想挣脱,却被宋闻觉攥得更紧了。
“言澈,”宋闻觉的声音有点急,也有点哑。
鹿言澈低着头,没说话,只是攥着文件夹的手指紧了紧。
宋闻觉又说:“我知道你为了入党准备了很久,今天肯定很紧张。我本来应该陪你一起来的,可我……”
“我没怪你。”鹿言澈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宋闻觉的耳朵里,“我就是觉得,你好像不相信我。”
宋闻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鹿言说的是上次他说“你别瞎掺和我工作上的事”那句话。他赶紧解释:“不是的,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就是怕你不小心把文件弄丢了,毕竟那份合同很重要。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是我说话太过分了,我真的很抱歉。”
鹿言澈抬起头,看了看他。宋闻觉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贴在额头上,脸上还有未干的雨珠,肩膀也湿了一大片,看起来有点狼狈。可他的眼睛很亮,里面满是愧疚和着急,不像在说谎。
鹿言澈心里的那点气,其实早就消得差不多了。他只是有点委屈,有点难过,想让宋闻觉多哄他几句。可看到宋闻觉这个样子,他又有点心疼。
“你怎么来了?”鹿言澈问,语气比刚才软了一点。
“我看下雨了,怕你没带伞,就想给你送过来。”宋闻觉赶紧说,“我还以为你要很久才谈完,没想到这么快。对了,谈得怎么样?顺利吗?”
提到入党的事,鹿言澈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挺顺利的。李导员说我的思想汇报写得很诚恳,志愿服务的经历也符合要求,让我等后续的公示通知。”
“真的?”宋闻觉眼睛一亮,“那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肯定能行!”
看到宋闻觉这么开心,鹿言澈的嘴角也弯得更厉害了。他看了看宋闻觉手里的伞,又看了看他湿了的肩膀,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把黑色的伞:“谢谢。”
宋闻觉心里一下子松了口气,像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把帆布包递给鹿言澈:“衣服和毛巾也拿着吧,别感冒了。”
鹿言澈接过帆布包,点了点头:“嗯。”
两人站在行政楼门口,雨还在下,可气氛却比刚才好了很多。宋闻觉看着鹿言澈,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傻傻地笑着。
鹿言澈被他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说:“你衣服湿了,赶紧找个地方擦擦吧。”
“没事,我不冷。”宋闻觉说,“对了,你现在要回去吗?还是要跟同学一起?”
“我跟同学说好了在图书馆门口等他们,不过现在看来,他们可能还没忙完。”鹿言澈看了看手机,“要不……我们先在这边等一会儿?”
“好啊。”宋闻觉立刻点头,“我陪你等。”
两人并肩站在避雨的角落,谁都没说话,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雨打在伞面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像是在唱一首温柔的歌。宋闻觉偷偷看了一眼鹿言澈,他正低着头,看着手里的文件夹,阳光透过行政楼的窗户,落在他的头发上,泛着一点淡淡的金光。
宋闻觉心里突然觉得很踏实。他想,以后再也不会跟鹿言澈吵架了,再也不会把不好的情绪带给自己喜欢的人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鹿言澈的手机响了,是他同学打来的,说他们已经到图书馆门口了,让他过去。
“我同学到了,我该走了。”鹿言澈收起手机,对宋闻觉说。
“好,那你路上小心点,记得穿衣服,别淋雨。”宋闻觉叮嘱道。
“嗯。”鹿言澈点了点头,转身想走,又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着宋闻觉,“你……你怎么回去?”
“我开了车来的。”宋闻觉笑着说。
鹿言澈笑了。
“好,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