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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心灯微芒照夜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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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凌雪辞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短暂的寂静。
“方才那青光,是何物?”
谢微尘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平复些许的呼吸再次窒住。他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指尖无意识地抠进身下黏湿的泥土,脑中一片混乱。
终究还是问了。
他该怎么说?说那是盏灯?一盏来自星空的、可能牵扯着上古秘辛的古灯?然后呢?等着对方更深的探究、更严酷的逼问?
长期的戒备与隐瞒几乎成了本能。他嘴唇翕动,下意识地想要编造一个谎言,一个关于偶然得来的、功效奇特的护身法器的说辞。
然而,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方才溶洞之中,那千钧一发的危机,那铺天盖地的腐萤,那钻心蚀骨的幻听……还有那只冰冷却有力、在他即将被幻听吞噬时猛地将他拉回、又带着他冲破重围的手……
以及此刻,黑暗中,对方那虽然极力压制却依旧能听出的紊乱气息。
谎言变得苍白而可笑。
他沉默着,黑暗中只能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和对方压抑的喘息。
凌雪辞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靠在对面的石壁上,等待着。那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比厉声逼问更沉重的压力。
良久,谢微尘终于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尽管黑暗中彼此根本看不清表情。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却又奇异地透出一丝豁出去的沙哑。
“如果我说……是一盏灯……你信吗?”
说完,他便闭上了嘴,甚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预料中的质疑、冷笑,或是更冰冷的禁锢。
黑暗中,回应他的,却是一段更长的沉默。
长到谢微尘几乎以为对方不打算再理会他这故作玄虚的答案。
然后,他听到凌雪辞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呼吸,那紊乱的气息似乎平顺了些许。接着,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却平淡得出乎意料。
“何种灯,能驱腐萤惑心之毒,其息纯净若星辉?”
他没有质疑“灯”这个说法本身,而是直接问向了最关键的特质。
谢微尘愣住了。他没想到凌雪辞会是这个反应。仿佛“一盏灯”这个答案,并非不可接受,甚至……在他预料之中?
难道……他之前提到的“巡天使”、“星灯”并非仅仅是古籍上的猜测?他早已将古灯与那些传说联系起来了?
这个认知让谢微尘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艰难地继续道:“……我不知道它具体是什么。只知道……它很古老。有时……会觉得它像活的一样。”他省去了星空记忆的部分,只挑最表浅的感受来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一丝对那古灯的依赖与茫然。
“在泣血谷外,也是它?”凌雪辞的问题接踵而至,依旧冷静,直指核心。
谢微尘沉默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他知道对方指的是那次惊动守护者、引来碎片的共鸣。
“那烙印厌弃它?”凌雪辞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
谢微尘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后背那被暂时压制下去的烙印仿佛又隐隐作痛起来。他艰难地回答:“……是。它发作时……那光似乎能让它平静一点……但有时……又会彻底激怒它……”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和痛苦,这是实话,那两者之间的关系复杂而矛盾,连他自己都弄不清。
黑暗中,又是一阵沉默。
谢微尘几乎能想象出凌雪辞此刻正微微蹙着眉,冰蓝色的眸子里闪烁着计算与剖析的光芒,将他提供的每一丝信息拆解、重组。
他等待着接下来的、更深入的、关于灯来历的逼问。
然而,凌雪辞却话锋一转,声音依旧平淡:“此地不宜久留。腐萤虽未追来,但其躁动可能引来其他东西。你能走吗?”
谢微尘又是一怔,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依旧酸软无力的四肢,勉力道:“……可以。”
“跟上。”
凌雪辞的声音落下,随即,一点冰蓝灵焰再次自他指尖燃起,重新照亮了狭窄的甬道。光芒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已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淡漠,仿佛刚才那番短暂的问答从未发生过。
他没有再看谢微尘,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谢微尘挣扎着爬起来,踉跄地跟上。他看着前方那挺拔冷硬的背影,心头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
他就这样……不再问了?
关于那盏灯,关于那青光,关于它们可能意味着什么……他就这样轻描淡写地揭过去了?
这反而让谢微尘更加不安。凌雪辞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那种感觉,就像蓄满了力的一拳打在了空处,又像是被告知了死刑却迟迟不落下铡刀。
接下来的路程,两人依旧沉默。
甬道似乎开始向上倾斜,空气中的腐臭气息逐渐变淡,但依旧潮湿闷热。石壁上的菌丝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黑色的、滑腻的苔藓。
凌雪辞的步伐很稳,却比之前更加警惕。他手中的灵焰光芒收敛到最低,只够照亮脚下几步的距离。
谢微尘默默跟随着,努力调整呼吸,节省体力。怀中的玉符散发着稳定的微凉,那盏古灯也安静下来,仿佛刚才那瞬间的爆发耗尽了它积攒的力量。他忍不住一遍遍回想刚才的对话,试图从中解读出凌雪辞的真实意图,却只觉得一片迷雾。
不知又走了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水声,不再是地下暗河的汹涌,而是更清晰的、水滴落潭的清脆声响。
而且,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极淡的、清冽的草木香气,与周遭的潮湿闷热格格不入。
凌雪辞再次停下脚步,示意谢微尘收敛气息。他仔细倾听着前方的动静,又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前面可能有出口,或是另一处洞天。”他低声道,语气带着审视,“小心。”
两人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拐过一个弯道,眼前景象蓦然一变!
甬道的尽头,竟然是一处不大的地下水潭。潭水清澈见底,散发着淡淡的寒雾。水潭上方,有无数钟乳石倒悬,水滴正从石尖不断滴落,敲击在水面上,发出悦耳的叮咚声,在这寂静的地下显得格外清晰。
而在水潭的对面,紧靠着石壁的地方,竟然生长着一小片奇异的植物!那些植物通体呈淡蓝色,叶片如同冰晶雕琢而成,散发着柔和的微光和那股清冽的草木香气。它们扎根于岩石缝隙之中,汲取着潭水寒气,生机勃勃。
这景象,与之前经历的腐萤溶洞、泣血谷乃至星辉空腔都截然不同,充满了宁静而灵动的自然之美。
然而,凌雪辞的目光却瞬间锐利起来,死死盯住了水潭中央!
只见那清澈的潭水之下,隐约可见一团巨大的、缓慢蠕动的苍白阴影!那阴影形态不定,似絮似藻,随着水波轻轻荡漾,散发出一种极其隐晦却令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而在那苍白阴影的中央,似乎包裹着什么的东西,一点幽暗的、与周围清澈潭水格格不入的异样光泽,正从中隐隐透出!
那光泽……与黑色碎片的质感极为相似!
谢微尘也看到了水潭下的异样,心头猛地一紧。
凌雪辞抬手阻止他继续上前,自己则极其缓慢地、一步步靠近水潭边缘,目光如电,仔细审视着那团苍白的阴影和其核心的光泽。
就在他的目光触及那点幽暗光泽的瞬间——
那团原本缓慢蠕动的苍白阴影猛地一滞!
下一刻,无数道惨白、半透明的触手如同疾射而出的毒蛇,毫无征兆地从潭水中暴起,带着刺骨的阴寒死气,直扑凌雪辞的面门!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远超之前的腐萤!
凌雪辞反应极快,冰晶长剑瞬间入手,剑光如匹练般斩出!
嗤啦!
冰冷的剑气斩断了最先袭来的几根触手,断口处没有血液,只有更加浓郁的阴寒死气弥漫开来!而那些被斩断的触手竟如同没有实体般,化作缕缕白气,瞬间又重新融入潭中那团主影之中,下一刻又再次凝聚射出!仿佛无穷无尽!
更可怕的是,那阴寒死气似乎能侵蚀灵力,凌雪辞的剑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是‘阴栖藻’!能吞噬灵魄,污浊法器!勿要靠近水潭!”凌雪辞疾声喝道,身形疾退,剑光舞得密不透风,抵挡着那源源不断射来的惨白触手!
谢微尘被那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得后退数步,心脏狂跳。他看着凌雪辞在那密集的触手攻击下不断闪避格挡,剑光却越来越弱,显然那阴栖藻的死气对他克制极大!
这样下去不行!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水潭对面那片冰蓝色的奇异植物。那清冽的香气……阴栖藻散发的是阴寒死气,而这些植物散发的却是纯净的生机寒气?两者属性似乎相克?
一个大胆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猛地看向凌雪辞,大声喊道:“那些蓝草!它们的寒气可能有用!”
凌雪闻声,剑光一滞,险之又险地避开数根触手,目光飞快地扫过对岸那一片冰蓝植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但他此刻被无数触手死死缠住,根本无法脱身去取草!
谢微尘也看出了他的困境。怎么办?自己去?可他如今这状态,恐怕还没靠近水潭就被那触手撕碎了!
眼看凌雪辞的处境越发凶险,周身的冰寒剑气已被那惨白死气侵蚀得摇摇欲坠!
谢微尘猛地一咬牙!
他再次集中起那微弱的神魂之力,不顾一切地沟通起胸口的古灯!
这一次,不再是求它散发净化青光,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更笨拙的驱使!
他试图用自己那点可怜的力量,催动古灯,将其蕴含的、那丝微弱的星空守护之力,尽可能地逼向那片冰蓝色的植物!
他不知道这有没有用,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做!他只是拼命地想着:帮帮他!就像刚才在溶洞里那样!帮帮他!
嗡……
古灯似乎感应到了他强烈的、近乎绝望的意志,灯身再次滚烫起来!一缕比之前更加微弱、却更加凝聚的青色光晕,如同离弦之箭,猛地自他胸□□出,并非射向阴栖藻,而是精准地没入了水潭对岸那片冰蓝色的植物丛中!
那青光没入的瞬间——
整片冰蓝色的植物猛地亮了起来!如同繁星骤然点亮!它们散发出的清冽寒气瞬间暴涨了十倍不止,化作一股肉眼可见的冰蓝色寒潮,如同怒涛般向着水潭中央那团苍白阴影席卷而去!
滋——!!!
冰蓝寒潮与阴寒死气猛烈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剧烈声响!那惨白的触手如同被烈火灼烧的冰雪,迅速消融、后退!潭水中的那团主影发出无声的尖锐嘶鸣,剧烈地翻滚收缩起来,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生机的极致寒气极为畏惧忌惮!
凌雪辞压力骤减!
他岂会错过这绝佳时机!眼中寒芒暴涨,所有残存灵力毫无保留地注入剑中!
“破!”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剑罡,如同九天坠落的寒冰陨星,趁那阴栖藻被冰蓝寒潮压制、收缩防御的刹那,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其核心——那点幽暗光泽所在之处!
噗嗤!
仿佛什么东西被彻底贯穿!
那团苍白的阴影猛地一僵,随即发出更加凄厉的无声咆哮,然后如同失去了所有支撑般,骤然溃散开来,化作无数惨白的丝絮,迅速消融在清澈的潭水之中,再无踪迹。
只有一块指甲盖大小、通体幽黑、却不再散发任何波动的小巧碎片,缓缓自潭水中浮起,漂浮在水面之上。
危机解除。
凌雪辞拄着剑,微微喘息,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显然最后一击消耗巨大。他看向对岸那片光芒渐渐收敛、恢复原状的冰蓝植物,又缓缓转过头,目光极其复杂地落在了因脱力而再次跌坐在地的谢微尘身上。
这一次,他的目光里不再仅仅是审视和探究。
还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惊诧。
他竟能……如此精确地引动古灯之力,并非用于防御或攻击自身,而是……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