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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选材与备料 ...


  •   他十一岁,记事起就住在这所孤儿院,从很小时候的泥巴院子到了现今的水泥地,硬地里有小草长出来,一团小草是一户人家,他排出了一条路线,可从第一户人家走到最后一户人家。

      这天他在走这条路线,有女孩子喊他:“小吉!”

      小吉是他来这里后被取的名字。

      “嗯。”低着头看小草的他应声。

      “快来。”院墙那边不止一个女孩子,阴天起了风,女孩子们的笑声像铃铛,有一个冲小吉说:“又有排球赛可以看了。”

      他仰起脸,他很瘦,个子也不高,白生生的脸,连嘴唇也偏白,阴天的氛围里,他如一缕白雾,肌肤有些透明。

      他清澄的眼中映上女孩子们爬院墙的身影。

      院墙的那边在很久以前是片长满草的空地,那个时候他也常看,那些枯草凄凄惨惨的样子,颜色也很惨淡。

      他蹬上院墙,灰土被脏兮兮的鞋子丢下去,双臂箍好,浅浅笑着,看那些男孩子们打排球。

      这个排球场不知是谁做出来的,很简单,周边一些枯草剪得不美观,打球的男孩子们生机勃勃,身体健康面色红润。

      男孩子们注意到观众,和昨天还有前天一样闪过羞涩雀跃的光芒,这种光芒里有向往的味道。

      天空飘下微雨,稀稀拉拉的树枝间是变得阴黑的天空之脸。

      “雨会下大吗?”有人说。

      “感觉应该不会下大吧,下大了就跑。”

      他收回看天的目光,男孩子们的比赛没受到雨丝影响,反而打得更起劲,那颗球勤劳地传来传去,为留下观众似的。

      “你说,今天哪边赢?”有人问。

      “左边吧。”有人轻轻地说,“我想左边赢。”

      他不喜欢下雨,喜欢大大的晴朗,不过这仍是细微的雨,被淋一下也没关系。

      “回来吧!”是那个大姐姐在喊她们。

      他回头看,大姐姐孤单站在楼房门前。

      “走吧走吧,好像要下大了。”女孩子们下墙跑走。

      “你们可以明天来看!”抱着排球的男孩子喊道。

      “好!”跑在雨丝里的女孩子扬声道。

      “小吉,快走啊。”

      他加快了脚步,进屋前望望天,依旧是细微的雨丝在飘。过了很久雨也没有下大。

      临近傍晚,他看到了那个女人,下着微小的雨,女人手持一把油纸伞,深蓝色的,这颜色像风景名胜区里出来的,摄人心魄,漂亮鲜明。

      那伞没合太拢,伞面有星星点点的山峦,他聚精会神地看,吸进去了一般怔怔的。

      院长握着他的手和女人交谈,女人神色淡淡,身上有酒香气,女人穿着休闲,显得那把伞无时无刻不透露出精致。

      院长拍他的肩膀,弯腰和他说话,慈祥的眼睛里浸满泪花,他的鼻子也酸了。

      这个女人选择领养他,他又很高兴,酸涩的鼻子成为兴奋剂,一冲一冲的。

      女人不急着带他走,自顾自坐在台阶上,他跟来坐好,观察女人。

      这个女人可以是他的妈妈吗?年纪是可以当他妈妈的,英锐的侧颜染上慵懒和颓废——女人点了烟在吞云吐雾。

      他想搭话,不是好时机,女人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全然忘记了他。

      他便心想,女人结婚了吗?有孩子吗?喝了酒现在又抽烟是心情不好吗?

      女人抽的是细长的烟,气味很浓,不难闻,抽完两根烟,女人拿伞起身。

      他连忙跟上。

      外面是微雨,女人看远处,虚无地看,悲伤地看。

      “您心情不好吗?”他小声地问,攥紧斜挎包的包带。

      他的包很扁,装着一件T恤一条裤子和一条内裤,薄薄的他,女人并没有听到他的问候。

      女人撑开伞,悦耳的簌簌声音。

      他抬头看,伞里是另外一个世界,像个散发香气的木阁楼,层层条条似万花镜迷眼。

      女人向前走去,他跑两步到三分之一的伞下,和女人保持着距离。

      或许女人的家离这里不太远,就步行回去,雨还是微雨,很好,他很忐忑。

      走得入了夜,还没到,路上经过了一片竹林,他猜想女人住在安静的地方,有个绿意盎然的院子。

      一路上女人不说话,他没搭话。

      女人迈上石阶,两个人的脚步声清脆重合。

      眼前的漆黑中,是一栋没亮灯的大房子,陌生感让他心跳加快。

      女人收伞,一滴雨珠烙上他的额心,他没有擦,看着女人开了门。

      女人走进他的满目漆黑里,他后脚跟进去,女人关门,他环顾四周的功夫,女人不见了,像一只鱼和大海融为一体了。

      他张张嘴,一开始他该叫女人什么好呢?女人可能是去忙了吧,他等待,内心局促。

      等得困了,女人还没有回来,他迷迷糊糊靠墙坐,合下眼皮。

      夜光在庭院里流淌,渐渐清明。

      他在醒来的边缘,意识让神经该绷紧,朦朦胧胧的眼像两张花瓣打开。

      “你是谁?”

      面前,俯身看他的少年问,嗓音是低沉的警惕。

      这个少年,从气质感觉比他大几岁,是女人的儿子吗?

      少年有一双墨黑的眼,是内双,蕴出沉郁的阴雨气息,这一点是随那个女人吧?

      洒进来的阳光打在少年背后,少年直身,轮廓由模糊到立挺,竖在眼瞳正中央的发像一根树枝。

      “我。”他还没说完,少年走了,仿佛刚才没问过他,少年穿黑色的T恤和黑色的裤子,以及黑色的袜子。

      没一会儿脚步声此起彼伏,他再度整理穿着,端端正正站在玄关等候。

      先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是少年,他垂眼,肚子叫了声,这个少年长得很俊朗,女人有了一个儿子,怎么还要领养一个呢?

      “唉。”女人叹道,紧接发出吸气的调子。

      是后悔领养他还是因为他在玄关待了一晚上呢?

      “你在干什么?”少年语速快,没什么起伏,似乎不常与人交谈。

      女人在窗边点烟,框景里的景无人打理,很潦草。

      女人耸肩抬手,意思是:看不见吗?我在抽烟。

      “我说。”少年说,“他。”

      他飞快抬眼瞄了一下,看来女人没把领养他这件事跟少年商量,怎么办呢?

      “昨天喝醉了。”女人看窗外,语气和烟雾漫不经心溢出,“你也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我喝醉了,就做出了这样的事吧。”

      少年听罢要走。

      “是那个孤儿院的。”女人瞥少年的背影,“你帮我送回去吧。”

      少年没回头:“你自己解决。”

      听了这对话,他委屈地要哭了,很难过。

      女人忽然看他,他正色,带泪微笑。

      “能自己回去吗?”女人问。

      他茫然地说:“我没记路,昨晚走了挺久的……”

      “真是奇了怪了。”女人歪头,眼神像手术刀切开他的脸皮,“我记得我是发酒疯去了那个孤儿院没错,但我怎么不记得我带你回来了?”

      他微微地叹气。

      “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去。”女人补一句,“不好意思啊。”

      “没事。”他看鞋尖。

      他再等,女人来了,递给他一个面包,他道谢接过,很想立刻吃,放到了斜挎包里。

      女人是位有钱人吧,住的房子很特别,有大的庭院,石阶透出青绿色,今天还是阴天,不知道会不会下雨。

      他低垂着脸,女人细细地看他两眼,说:“那是我的儿子。”

      那个少年在庭院里,木和绿绘成深景,好多油纸伞,有的倒挂在树下,有的放在地上。

      少年在树下,看倒挂的伞,几根发丝随风动。

      他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随口问。

      “小吉。”

      此后的路上再无话,女人送他,两人走着去孤儿院,像一场梦醒了,落寞空虚。

      到了孤儿院,女人让他带着去找院长,他站院长的门外,听见院长的为难和失望。

      “不能这样的,你签字了我们流程都在走了,再说对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啊。”

      “对不起。”女人说。

      有关系。他却心想。

      他以为的新妈妈打破了他的幻想。

      女人和院长一齐出来,见他在走廊里,院长很心疼。

      “小吉。”女人说,“对不起,怪我喝醉酒做出这样的事。”

      “没关系。”他把雨伞递给女人,当做是面包的回礼吧。

      “没事。”女人打算走,院长脸色变。

      他到女人身边,鼻尖酸了,执意把伞给女人,说:“虽然微雨,保不齐会下大的,拿着吧,谢谢您给我的面包。”

      女人盯着他,像在看一个别人,把伞接了,撑开,走了。

      院长抱住他,揩掉他的清泪,“小吉,还有机会的。”

      “在这里也蛮好的。”他说。

      后来还一直是晴天呢,他天天和女孩子们一起看那些男孩打排球。

      那些男孩比他大,他不由得想起女人的儿子,那个少年,实际上那个少年和打排球的男孩子们差不多大吧。

      但少年的气质是少年,在家里是个小大人吧,差点就成为他的哥哥啦,有这样的哥哥肯定很不错。

      “你在笑什么呀小吉。”女孩问。

      “今天天气好。”他说。

      “是啊。听大姐姐说,明天有雨哦。”

      翌日,微雨,他再次看到了那个女人,手拿两把伞,一把是精致漂亮的深蓝色油纸伞,一把是他给的灰色雨伞。

      院长带他和女人交谈,女人身上有酒气,神色淡淡。他想,这不就是那一天吗。

      “明天你酒醒了再来吧。”院长说。

      “我是喝了一点,不碍事,没醉。”女人说。

      “一月前你来的那天,就是喝醉了吧?”院长说,“我看你好像很清醒,是我搞错了。”

      女人说:“我要领养一个孩子。”

      “你真的醉了,请回吧。要领养的话明天再来。”

      “我要一个孩子。”女人执着地说。

      他看女人的面容如此坚定,悄悄和院长说:“我想再跟她回去一晚。”

      有一个词叫重蹈覆辙吧。

      他背上斜挎包,打灰色雨伞走在女人的后面。

      风吹动女人挽在后脑的发,衣领也动了,画面清婉,有一种妈妈的温暖。

      这一次进了女人和少年的家,女人没关门,他关门,目送女人融入黑暗里。

      女人躺到沙发上,他抱斜挎包坐玄关,期待女人说话,之后确定女人睡着了。

      慢慢地,他也睡着了。

      脚步声惹醒他,他睁眼,有上一次的经验,比较从容。

      那差点儿成为他哥哥的少年走来,睨了他,停于沙发前,拍拍女人的手臂。

      “妈。”少年喊,“妈。”

      不知为何,他眼眶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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