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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选材与备料 ...


  •   为了看哥哥做伞,他起得早,第一件事是通过窗户确认院子里的油纸伞,睡眼给伞打上水光,各色朦胧。

      哥哥也起了,在厨房做早餐,他扒在门边,遥遥地望。

      柜子餐桌瓶瓶罐罐,水壶电饭煲锅铲像树枝,哥哥在景象的中央,晨光把哥哥的黑T冲刷柔和。

      “哥哥,早上好。”他说。

      尘遇在煎蛋,闻言瞥去,睫毛末梢也是柔和色泽。

      “她起了没有?”尘遇问。

      “阿姨还没起。”他说。

      “你起这么早干什么?要回去了?”

      他小小低沉:“我今天不回去。”

      “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知道。”

      “你的病完全好了吧?”尘遇把做好的三明治放盘子里。

      “嗓子还有点不舒服。”他说谎。

      尘遇端盘放桌上,拉开椅子准备用餐,发现小吉在看三明治。

      问:“你昨天吃早餐没?”

      “吃了。”

      那怎么今天赵英婉不起来解决早餐?尘遇又问:“几点吃的?”

      “具体时间忘记了。”他说。

      “你吃吧。”

      “那哥哥吃什么?”他笑了,“谢谢哥哥。”

      尘遇打算再做一个,男孩跑过他面前,拿了刀,“分成两半。”

      “哥哥吃得饱吗?”男孩皱起自认为考虑不周的眉头。

      尘遇说:“我再做一个。”

      “那好吧。”他放下刀,退至一边站了会儿,走到餐桌边,拿起盘中的三明治。

      他咬一口品尝,亮晶晶的眼直盯哥哥,在哥哥拿油瓶时,竖起拇指说:“很好吃!哥哥厨艺真棒。”

      尘遇瞅了他一眼,什么表情都没有。

      他吃东西不快,尘遇做好了一个三明治在他斜对面坐下,咬下算是大的一口。

      “哥哥,你等下就去做伞吗?”他问。

      尘遇在嚼,掀眼看了他。

      “哥哥,你的作业写完了吗?”他再问。

      “话很多。”尘遇终于把这句说了出来。

      “那我安静点。”他说。

      哥哥几口吃完三明治,去冲洗盘子,他双手递去自己用过的盘子,“谢谢哥哥。”

      哥哥接了冲洗,他便看。

      哥哥离开餐厅前,屈起膝盖将椅子往里推一推,他用晶晶双眸看着。

      尘遇去二楼做油纸伞,男孩跟在后面,这男孩的病看起来完全好了的,怎么还不走?

      “等那个院长来接你?”

      哥哥的问话叫他低落,“不是的。”

      哥哥上楼梯,他在哥哥后边,光线倾斜,照亮他薄薄的白T恤、皱巴的牛仔裤、当拖鞋穿的发白的蓝色帆布鞋,胶边脏兮兮的,是刷不干净了。

      路过一个陈列伞的大厅,尘遇推开木门,这是间做伞室,和大厅差不多大小,连接半敞开式的露台。

      露台前边有宽大的屏风用以遮阳,长长的木桌延伸在屏风的眼前。

      哥哥去移动屏风,他边走边浏览,长木桌上好多东西,有的他叫不上名字,有的是工具,有的长得像葫芦,还有竹条、线、画画的笔和颜料、大张的纸、浆糊等等。

      这些东西随意且有序摆放,他看出艺术感,屏风被哥哥移开,阳光吃了桌脚,他看哥哥的侧影,似乎一切都很新奇。

      “哥哥,我要看你做伞。”他对戴围裙的少年说。

      “小遇。”门没关,赵英婉叩叩,“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尘遇放下围裙。

      “小吉,吃早餐没有?”赵英婉问。

      “吃了哥哥做的三明治,很好吃。”他目送哥哥,“哥哥,我在这里等你。”

      赵英婉拍了拍尘遇的胳膊。

      “要说什么?”在前面下楼的尘遇问。

      “是小吉的事。”赵英婉说,“就在这下边说吧。”回头看了眼,小吉没来。

      “要送他回去了吗?”尘遇背向窗。

      赵英婉靠在楼梯扶手上,“我还是决定领养他。”

      尘遇侧头看别处,下颚和脖颈的线像一只握拳的手收紧,有一些劲劲儿的。

      “你先听我说。听说那个孤儿院以后,我就冒出想收养一个孤儿的想法。遇见小吉,让我确定了这想法——”

      “你把小吉当你未出生孩子的替身。”

      “也不是你想的这样。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商量就喝醉酒做出这件事,不是我不跟你商量。”

      “那你现在呢?通知我?”尘遇看赵英婉,黑瞳里升起名为伤心委屈的雾气。

      “你也能感受到小吉这孩子挺好的。”

      “审核不是没过吗?”

      赵英婉过了几秒开口:“结婚的话可以。”

      果不其然,尘遇黑瞳里刮起风雨,“爸爸才离开三年。”

      “只是形式上的再婚,过几年离婚。”

      尘遇打断:“妈,爸爸还在的时候。”眼眶红了,“总是笑着包容你,包容我们,你随便再跟人结婚。”

      说不下去,尘遇转身,“一个孩子不够吗。”

      “小遇。”

      尘遇跑走了,跑出了这个家。

      赵英婉叹气,摸裤袋,烟盒跟打火机不在口袋里。

      她明白尘遇,小遇是个好孩子,想让她走出来,不想她当小吉是所谓的替身,也不想小吉被当做是所谓替身,为爸爸怨她,为她的一意孤行怨她,为她要领养一个孩子而委屈……

      可她已下定决心。

      等了好长时间哥哥还没有回来,他下楼,下方靠着楼梯扶手的赵英婉说:“你哥哥出去了。”

      “哥哥有什么事吗?”他问。

      “去找你哥哥吧。”赵英婉说。

      “好。”他与赵英婉的对视像一小一大的鸟翅膀滑过,赵英婉的眼神意味深长。

      他在家外面找哥哥,赵英婉还在原地,他像赵英婉放出去的风筝,过了会儿跑回来。

      问:“哥哥外出了吗?”

      “嗯,我惹他生气了。”赵英婉说。

      盲区,他抿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去吧。”赵英婉立身。

      他是一只浅色风筝,飞过院子这片天,下石阶,跑上石板路,被树干掩盖。

      哥哥到哪里去了呢?花草树木不会说话,他侧耳听,没捕捉到疑似哥哥的动静。

      他不知不觉走进竹林,跟赵英婉回家的好几次,风将竹林捣出独特叫声,这是他第一次看竹子,表面仿佛有毛绒的利器,竹节锐锐的,叶子像薄刀片。

      “哥哥!你在吗!”

      如果是他心情不好的话,会到静悄悄的地方一个人待着的,竹林这么大,是个不错的容身之处。

      “找人呐?”听似是一个爷爷的声音。

      他扭身,一个人影在远处的竹影里,看清了,是个爷爷,手拿镰刀,他被吓,手握上竹子。

      爷爷把镰刀背身后,笑说:“你哥哥不在这里吧,我从里面出来,除了你没看到别人。”

      “好吧。”他说。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爷爷问,“住在这附近啊?”

      “嗯。”他含糊地说,往外走。

      那个爷爷也在往外走,背在身后的镰刀尖尖冲向他。

      “您是干什么的?”他鼓起勇气问,爷爷的面相不是坏人。

      “弄竹子的。”爷爷说,“你是英婉家的么。”

      “嗯。”亲近感来了。

      爷爷走路,有点驼背,眼看地面。

      他想起长木桌上的竹条,问:“爷爷,竹条是您做的吗?”

      “什么竹条?做伞的?”

      “是的。”

      “是啊。要是你们小孩子来弄,会伤到手。”

      做油纸伞的步骤可分为五大类,第一是选材与备料。

      选竹要选三年以上的优质竹子,如楠竹、水竹等,要求竹节长、无疤、直且均匀。

      将竹子进行切割、刨节、烘烤、锯节等处理备用。

      爷爷说:“等你长大了,弄起来就得心应手了。”

      “嗯,好吧。”他满门心思在想哥哥去哪儿了,“爷爷,你也认识小遇吧?”

      “认识。”

      他还不知道哥哥姓什么呢。

      “你找他这个哥哥?”爷爷说,“他家后面有林子,我听说他小时候喜欢到林子里去玩。”

      “谢谢爷爷!”他大声说。

      爷爷已出了竹林,看不见背影了,回复他的嗓音在竹叶间浩荡:“不客气。”

      他来家后面的林子找哥哥,任意一个口子扎进去,喊:“哥哥!”

      静谧的风成空气网在树之间缓动,呼吸和树的清新呼吸黏腻,阳光是清绿色的,头顶树冠在微笑,见缝插针的热阳是调皮的孩子,烁烁的。

      哥哥小时候喜欢到这里面玩。

      他于是对这树林的内部一见钟情了,漫步又快步。

      “哥哥!”

      尘遇在树林最深处,背靠粗壮树木,肩上落半片青叶。

      男孩小吉越来越近了,为什么要找到这里面来?男孩脚踩枯叶,发出砂砾的脆响。

      “哥哥!”他喊道,忽然瞧见哥哥黑T恤的衣袖,像在树后等他。

      “哥哥。”他停步。

      尘遇侧身绕过树干,俯着眉眼,眼角微红。

      “阿姨说她惹你生气了。”半米之外,他跟随哥哥前进。

      “哥哥,和妈妈闹矛盾应该是很正常的事吧。”他的安慰里带询问。

      在尘遇耳中有一点点挑衅。

      “你的病好了吧?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他怔住,哥哥问话时没有看他,像个黑柱子,散出漠意光辉。

      “还没有完全好。”他说。

      “骗人。”尘遇说。

      他重咬下唇,难过大于被拆穿的窘迫。

      “你为什么想留在这里?”尘遇转过身面对男孩,眼角的微红不加深也不减去,眼尾沟的阴影块是个锐角。

      风吹发动,尘遇对无言难过的男孩说:“告诉过了你那件事,你还要留在这里,为了什么?”

      尘遇理智看待,但感性的不提钱之类的原因。

      男孩垂眼睫,滴落的泪珠被风拭去。

      树枝在尘遇眼底一晃。

      哥哥是在赶他走吗?为了什么想留在这里?哥哥说他骗人。

      他轻若柳絮地说:“我想和你们在一起。”这句话他跟赵英婉也说过,是真心话。

      “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他低头,“所以我撒谎了,对不起。”

      尘遇无话,继续向外走。

      走了一段路,没有男孩的脚步声,尘遇回眸。

      白皙瘦弱的男孩留在树林深处,低着头,一只手揪着衣摆,像是谁的孤独童年留在那儿。

      尘遇没有出声,男孩也没有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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