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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做梦(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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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四天来了两次医院。
江佑苍白的小脸埋在陈温恪盖在他身上的黑色外套里,愧疚又懊恼地视线下垂。
早知道晚点约学长吃饭了,现在不仅钱是学长给的,自己又耽误学长学习时间了。
这一点都不礼貌。
其实早年的江佑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他从小家境殷实,光是请的护工就有三个,一个负责日常起居,一个负责辅助护理,最后一个则需要保证江佑的心理健康。
小小的江佑常年生病,但总觉得世界是围绕他转的。
直到某次,他好不容易在外面交了个跟他年龄相当的朋友,现在说来也算不上朋友,只是江佑在公园放风筝的时候那人好奇跟过来抢。
但的确是江佑孤僻的儿时生活中为数不多的经历,他自认为是朋友,加了联系方式后,每到周末都会小心翼翼斟酌语句地问他有没有时间出来玩。
被拒绝好几次的江佑没意识到这是种非常不礼貌的打扰,直到对面孩子家人发来一句话——
【大少爷,你家境好,不需要学习什么都能得到,但总不能每天就为了点玩的事情打扰我家孩子学习吧。】
小小的江佑捧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看,明白了原来打扰别人学习是件非常可恶的事情。
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更替发展到现在,江佑觉得自己不太好的身体简直就是为别人精心打造的麻烦。
学长不像论坛说得不近人情,他只是话少,不太会主动抛话题,实际上有求必应且极其有耐心的。
就算是这样,学长也是人,也不能总是麻烦他。
自己的哥哥如果发现自己两次紧接着生病都会面露凶意以极有压迫感的方式咄咄逼问,虽然是出于担心的逼问,但也大概能证明学长不会一丝怨言都没有。
输液室开着嗡嗡的空调,冷气顺着手臂吹到江佑心间。
他仿佛感受到了自己和学长还未展开就要被斩断的岌岌可危的友情线。
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
他势必要挽回这段友情!
陈温恪假寐的眸子睁开,正好对上不知为何眼中忽然冒起雄雄壮志的江佑,他表情有瞬间空白:
“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江佑耳尖微微发烫。
学长怎么醒的正对时候,一下子把他脑海中的友情挽回大计给吓得全缩回去了。
江佑脑袋也缩回到衣服里,觉得不对劲,一看,身上的外套也是学长的。
感觉耳朵更烫了。
梦里。梦里的学长会专门拿他的外套铺在自己屁股下面。
说些让江佑恨不得钻地洞还要捂着耳朵装听不见的话。
还好还好,现实生活中的学长不是这样的人。
陈温恪瞧见江佑脸上的红意,似有所思,随即看向即将空瓶的点滴,叫来护士。
坐了两个小时的屁股都快要麻木了,江佑心里默默发誓,自己一个月内绝对不会再来医院了,针管取下就冲着医院大门走。
没走两步,他肩膀被身后高大的身影捏住。
“学长?”
陈温恪指了下刚才开药医生的诊所:“进去问问。”
“好。”
江佑满怀壮志地进去,坐下两分钟后,蔫蔫巴巴地缩头想跑。
“小同学,”医生放轻声音,“根据你刚才的回答,你生病很大概率是由于生活习惯不好导致免疫力下降从而感冒。睡眠不好,饮食不均衡,神经紧绷和长期不运动都是会导致免疫力下降的主要原因。”
“小同学,你近期主要有哪方面的问题?”
江佑在陈温恪和医生双重注视下,视线闪躲。
怎么不直接把他身份证号报上去,差评。
睡觉规律和心态好原本是江佑最拿得出手的生活习惯。
但自从做了那个梦之后,他就没办法规律作息了,再加上会时不时想这件事,心态也渐渐变差。
面子和里子江佑纠结了一下,还是决定诚实开口:“医生,就是我最近睡眠不太好,能不能给我开点这方面的药啊?”
医生啪啪往电脑上敲字,药可不能乱开:“主要是什么问题?入睡困难?还是梦症多发,经常惊醒?”
“梦症多发,就连几分钟的瞌睡都会做个梦。惊醒,也不会惊醒,就是,就是,”江佑尴尬地挠挠头发,“会比较影响到我日常生活。”
说了就说了吧,反正学长又猜不到自己做的是什么梦。
但在江佑看不见的背后,陈温恪身形高大站在阴影处,手指微动,视线落在江佑身上是其他人看不透的深意。
诊断结束,江佑跟来医院进货的一样,提着两大袋子的药走。
他趁着病还没追上来的时候,出医院问陈温恪有没有时间,想请他吃饭。
陈温恪瞧着他可怜巴巴的视线,防线步步告破,几乎是没过脑子回答的“嗯”。
然后他就看着江佑带着他七拐八拐走到一家装修横溢奢侈豪气的餐厅,里面卖的是川菜。
陈温恪少见地发自内心说不出来话,措辞两秒后:
“江佑,你刚从医院出来。”
明明是警示,但陈温恪说话的音调偏低,语速慢,像是在温柔的嘱咐。
江佑把药往背后一背,悄然点头:
“我知道,学长我不会乱吃东西的。”
“今天主要是为了请学长,肯定要请学长喜欢吃的。”
青年病还没好,套着件黑色薄卫衣,衬得那张圆润却病起恹恹略带倦意的脸更加惹人心疼,此时脸上又透着股鲜活劲,漂亮的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陈温恪喉间发痒:“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辣的?”
“我昨天发现的。”
昨天江佑没什么胃口,吃饭跟小时候不喜欢做作业一样一样的,注意力到处发散,然后就忍不住被同样吃相很好的陈温恪注意到。
昨天四道菜都很清淡,学长虽然也有在吃,但兴致不高,每个菜吃得均匀且少,于是江佑大胆猜测,学长应该喜欢吃辣的。
挽回友情第一步,火热进行中。
江佑朝前走了两步,身高直到陈温恪的下巴,仰起头碎发下落,露出双精致漂亮的眸子:“学长,我有没有猜对啊?”
“嗯。”
平日淡定沉稳的陈温恪此后又短暂的呼吸错乱,他错开视线,先一步迈上台阶。
“走吧。”
“学长你等等我啊。”
江佑扑腾地追了上去。
害怕又被人一脸八卦地盯着,江佑先见之明选了包厢,给陈温恪一个人点了三道川菜。
他夹起毛血旺里面的素毛肚,递到陈温恪碗里:“学长吃这个。”
陈温恪先是蹙眉,盯着素毛肚上面满满的红油和好几粒花椒,又感受到江佑没有刻意收敛的殷切目光,心里在很认真地纠结,两秒后,夹起毛肚送入嘴里。
后面几乎江佑夹什么,他都吃。
中间江佑上了趟厕所。
陈温恪趁机揉了下胃,拿出手机,看着江杰前两天发来的照顾江佑的请求,久久没有动作。
刚才江佑在回答医生聊到“做梦”时,下意识偏头看了眼自己,速度很快,几乎是没有思考下进行的肢体动作。
也就证明自己的猜测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正确率。
江佑会的确梦到自己。
陈温恪弓着背,视线虚盯着某处,修长的手指无目的地滑动屏幕。
江佑做的有关自己的、会让他在教室第一眼看见自己有这么大反应、会影响到他日常生活、还会脸红腿软冲自己撒娇的什么梦?
他又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而此时的江佑上完厕所,站在镜子前捧着冷水拍脸。这是他开学以来因为频繁做梦提高精神而练出的下意识行为。
水还没碰到脸上,江佑察觉到不对劲。
现在的自己很有精神。
镜子里的江佑蹙起秀气的眉,脸上病容明显,但一双眼睛灵动有神。
好像刚感冒短暂的睡眠时间内他又没有做梦。
这很不对劲。
江佑抽出纸缓缓擦着手,想到上次生病,被学长抱去医院后的那段时间。
经过那次太轻易的武断,江佑才不相信这梦会莫名其妙的消失,大概率是碰到什么特殊情况。
江佑把湿掉的纸巾丢到垃圾桶里。
目前根据江佑不太细致的推测,梦的消失有两种可能:一是因为医院,医院避邪祟,所以那些不堪入目的梦在自己到医院后自动消失;二就只能是因为学长了,自己每次去医院都有学长陪着。
还有这梦里面的主角……还跟学长有关。
脸再度微微发烫,江佑用刚洗完带着凉意的手反贴在脸颊上。
先不想了。
就看今天晚上,没在医院会不会做梦了。
回到包厢,陈温恪已经放下筷子,他背上包,提起江佑落在一旁的药。
“走吧。”
“好。”
江佑要去结账,又被店家告诉已经结过了,这种饭厅提供的菜品价格不会太高,隐形的装修和服务才是大头。
这顿饭肯定不便宜,上次都让学长请了,这次再怎么都说不可以。
“学长,我转你——”打开联系人的江佑傻眼了,自己竟然连学长的好友都没加。
火速加上后,江佑把这两天的打车费和些七七八八江佑之前没记住的小钱一起转了过去。
“学长,”江佑板着小脸,非常认真地开口,“我们之间是要维持的感情,你不能总是一味地付出,付出时间,付出金钱,就算你现在不觉得有什么,但之后难免心里会不平衡。久而久之,我们的关系就会越来越僵,越来越远,最后变得跟陌生人一样。”
江佑说着话时情感带入了,越说越委屈,鼓着双倔强的眼睛抬抬下巴,示意学长看着自己:“学长,听到了吗?”
九月的京城天气幽幽转凉,陈温恪站在饭厅对面高大的桂花树下,艰难开口:
“所以你觉得,我们的感情是需要一直维持下去的?”
“维持多久?”
“当然是越久越好。”
江佑想破天都想要个长长久久的朋友。
而此时,陈温恪沉默了。
他好像明白江佑为什么会做跟自己的梦了。
江佑很有可能——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