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补习 ...
-
周六傍晚,天边最后一道霞光被教学楼棱角切碎,林屿背着十二斤重的书包,站在“岚山壹号”小区门口。
导航女声温柔地提示“您已到达目的地”,他却莫名有点嗓子发干。——这是陆执的家。
转学一个月,两人在教室里针锋相对,这是第一次脱离“课桌结界”,进入对方的真实领地。
保安亭里的大叔核对访客信息,冲他咧嘴笑:“找陆执?那小子可从不带同学回来,你是头一个。”
林屿颔首道谢,心脏却像被羽毛挠了一下:头一个?那待会儿进去要摆出什么表情才不显得露怯?
小区绿化做得过分认真,晚风掠过,桂树和刚剪过的草坪混出清甜的气味。
林屿低头数着地砖,慢慢走到 8 栋,一抬头,陆执已经站在入户厅。
黑色 T 恤、灰色运动短裤,脚上是一双一次性拖鞋,看起来像是刚洗完澡,发梢还坠着细小的水珠。
“发什么呆?”陆执刷了门卡,侧过身,“进来,外面蚊子多。”
电梯是镜面材质,两扇银色门合拢,林屿在里面看见自己和陆执的倒影——
一个把书包抱在胸前站得笔直,一个单手插兜倚着轿厢,像两条互不干扰的平行线。
“几楼?”
“顶楼,二十。”陆执顿了顿,补充,“我爸妈不在,出差。”
林屿轻轻“哦”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嗓子更干了。
玄关灯是冷白色,打下来像给所有家具上了釉。
鞋柜边缘锋利得像刀背,林屿低头换鞋,听见自己心跳的回声。
陆执弯腰从抽屉里抽出一双新拖鞋,浅灰,鞋背绣着一只打哈欠的猫,和主人那张冷淡脸严重不符。
“新的,没人穿过。”
林屿道声谢,踩进去,绒毛软得出乎意料,仿佛踩进某只猫刚晒过太阳的肚皮。
客厅比想象中更空旷。
最显眼的是北墙——整整一面墙的奖杯与奖牌,高低错落的玻璃层板里嵌了灯带,金边折射,像一条被凝固的星河。
林屿被晃得眯眼,顺手把书包搁在沙发,发出“咚”一声闷响。
“这么重?”陆执挑眉。
“全是题。”林屿耸肩,“不是来补习吗?我自备教材。”
陆执轻笑一声,转身进开放式厨房,拉开冰箱,“喝什么?”
“可乐,谢谢。”
“冰的?”
“夏天当然冰的。”
“不怕胃痛?”
“你咒我?”
陆执把易拉罐抛给他,指尖冰凉:“我胃不好,只能常温,你自便。”
客厅茶几被迅速清空,两人各占一边盘腿坐下。
膝盖偶尔碰到,立刻各自后退两厘米,像遵守某种隐形交通规则。
陆执推过来一张打印好的时间表:
19:10-20:00 物理大题专项
20:05-20:45 语文选择陷阱
20:45-21:00 休息
21:00-22:00 错题回炉
字迹干净,连分钟都画成小格子。
林屿吹了声口哨:“学霸的仪式感。”
“效率优先。”陆执抬眼,“你上周省统测,物理最后一道大题跳了三个步骤,被扣 4 分,对吧?”
林屿嘴角一僵:“你怎么知道?”
“老徐把全年级的卷子都扫描存档,我顺手翻了一下。”
“……顺手?”
陆执不置可否,把红笔、黑笔、铅笔依次排好,像摆手术刀:“互补,我帮你补物理,你帮我补语文。开始。”
物理题是陆执精选的“地狱三十分钟”。
第一题就掺了电场、磁场、能量守恒三方混打。
林屿凝神写公式,额前碎发垂下来,在草稿纸上投下一道阴影。
陆执则翻开林屿的语文二模卷,用铅笔在选项旁写小字批注:
“‘星垂平野阔’你写成‘星垂平野阔矣’,‘矣’字多余,阅卷老师一秒出戏。”
“成语题‘筚路蓝缕’当‘衣衫褴褛’用,错因:望形生义。”
他批得很快,像在解构一段密码。
偶尔抬头,看见林屿咬着下唇写积分,舌尖偷偷抵在齿背,灯光下那一点湿意亮得晃眼。
陆执不自觉把视线收回,却发现红笔在“矣”字上画出了一个……小骷髅。
——什么幼稚行为。他皱眉,却也没涂掉。
半小时过去,林屿“啪”一声把笔放下,伸懒腰:“搞定。”
陆执接过草稿纸,从头看到尾,目光像扫描仪,最后停在答案区:“结果对,但第三步直接写‘由对称性可知’,太跳。”
“我脑内已经演算完。”
“阅卷老师没长透视眼。”
林屿单手托腮,似笑非笑:“那陆老师准备怎么罚?”
陆执拿铅笔尾端轻敲他指节:“重写一遍,把‘对称性’拆成两行守恒方程,再背 20 个高频成语,就现在。”
林屿“嘶”地抽了口气:“虐待俘虏。”
陆执淡淡补刀:“你可以反抗,但结果不会改变。”
于是客厅只剩笔尖摩擦纸面的沙沙声。
窗外天色一层层暗,奖杯在背景里无声地亮。
林屿背到第 17 个成语“栉风沐雨”时,肚子先投降,发出一声绵长咕噜。
声音在空旷客厅被放大,林屿耳尖瞬间通红。
陆执动作一顿,起身去厨房,拉开烤箱,一股浓郁的肉桂与黄油味飘出来。
“蛋挞,下午烤的,微波炉热一下。”
林屿惊讶:“你还会烘焙?”
“打发时间。”陆执背对他,声音低而随意,“我妈教的基础版,糖分减半,不腻。”
热好的蛋挞被推到面前,表层焦糖斑像碎金,一口下去,内馅晃荡,甜得矜持。
林屿眯起眼,像被顺毛的猫:“好吃。”
陆执单手撑颊,目光从他嘴角沾到的蛋液掠过,抽了张纸巾递过去:“别蹭我卷子。”
林屿含糊道谢,舌尖一卷,把残余甜味收干净。
灯光映在他琥珀色瞳孔里,像两粒被太阳晒透的糖。
吃完继续刷题。
21:30,陆执手机闹铃响,是默认的“叮叮”声。
他按掉,合上林屿的语文卷:“休息十分钟,眼睛离开纸面。”
林屿靠向沙发背,左右扭脖子,目光在奖杯墙停留:“这些都是你的?”
“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比赛?”
“小学奥数,三年级。”
“不累?”
“习惯了。”
林屿起身,走近奖杯墙,指尖隔着玻璃点过一排金色小人:“这个‘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省一’,去年拿的?”
“前年。”
“这个‘青少年机器人挑战赛’?”
“初一,团队奖。”
“这个……”林屿停住,目光落在一块不起眼的木质奖牌上——
“市青少年钢琴公开赛少年组二等奖”。
“你还会钢琴?”他回头,声音不自觉拔高。
陆执端着水杯,站在沙发旁,表情被灯光映得模糊:“学了八年,后来没时间,放弃了。”
林屿“哦”了一声,心里却像被细针扎了一下:
原来“别人家的孩子”也会放弃东西,也会说“没时间”。
那道背影在灯光下莫名有点寂寥。
他鬼使神差开口:“下次弹给我听?”
陆执抬眼,黑眸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弯成浅浅的弧:“行,只要你不嫌吵。”
林屿笑出一颗虎牙:“我当免费音乐会,赚翻。”
十分钟到,两人重新进入题海。
时间像被橡皮擦掉,等林屿把最后一道语文选择订正完,窗外已下起大雨。
他抬头看挂钟,22:45。
“我该回去了。”
陆执走到落地窗边,拨开百叶,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密集鼓面似的声音。
“地铁口离这里八百米,没带伞?”
林屿耸肩:“天气预报说多云,我信了它。”
陆执叹气,从玄关柜抽出折叠伞,啪嗒按下按钮,黑伞面弹开,雨珠四散。
“送你到地铁站。”
“不用——”
“雨太大,淋湿了明天会感冒。”
林屿想说“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贴”,话到嘴边却变成:“伞够大?”
陆执把伞往他那边倾了四十五度,声音混在雨声里,轻而笃定:“够了。”
两人并肩踏进雨幕,伞面下的世界忽然变得很窄,只剩肩膀相贴的温度。
夜风裹着桂花香和雨水,一起吹进胸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