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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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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去,可我的心却感觉是快要死了,总是沉闷的,难以雀跃,就连唱出的歌也少了生气。
“你这唱的是越来越不走心啦,这样下去怕就没人会再请你唱歌了。”
“反正你也不靠我唱歌那点钱来维持研究事业。”
“那你也得好好唱,否则地方怎么可能通力配合,事事提供帮助。”
“我想离开了,回北京去。”
“想都别想。”他把我拉到床边,“看清楚,那些从天南海北过来的游客都等着听你的歌呢,别让我失望,否则就把你扔回那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少了些家乡风味的晚餐,少了载歌载舞的互动,我不过是供他们在旅程中佐餐解闷的人声喇叭,只要站在台上,唱到最后一桌客人吃饱喝足回屋酣睡。
走上小台,面对杯碟作响的杂乱,绝望的情绪骤然而起,忽然就想起了家,不知不觉就唱起家乡的歌,也不管在座的游客们是否能听懂,不看他那愤怒扭曲的嘴脸变换,不在乎加演、扣钱或在档案上留下污点的威胁。
持久的掌声不仅仅是对歌声的赞美,是我找回自己在宇宙中位置的动力,更是转变心态享受在距离天空最近的地方唱歌的动力源泉。
从那之后,表演必尽全力,纵情演绎心中那个永远停留在热地里的小央金,用此时此刻的歌声连接彼时彼方的情感,哪怕是对着他,我也会尽量去想象憧憬眼镜青年时的感觉,大方借歌声倾诉我的爱,无论男女老幼都笑脸配合拍照,让游客们都能爱上青藏高原。
渐渐,人们忘了宋老师给我定的名字央金拉姆,却深刻记住了蓝天底下的姑娘央金,愿意和我交谈,讲他们的故事给我听,为我的故事欣喜又神伤。
歌声,足迹,新朋友。
热地,纸钱,新汽车。
“今晚就走吗?”
刚下场,他就告诉我要连夜动身,将热地引去临镇。
“这次又为了什么慈善?”
“不该你管的事情少问。”
每次,他都这样说,从不解释,也从未忽视。
“没有表演的安排?”
“时间有限,咱们得抓紧机会利用好你的热地。”
“我的热地。”
就着干面包,我将这句话填进心里,然后小心翼翼地平整,再一粒一粒撒下名为勇气的种子,耐心浇灌,期待并等待着茁壮成长开花结果的那天到来。
暴风雪,熟悉又陌生。
窗外的车变大变重也变快了,可宋老师却不愿开着它赶去仅仅三十公里外的矿场,哪怕对方加倍付款租用热地他也还是咬牙拒绝了。我不知道他是终于懂得身体虚弱的我需要休息,还是担心他的宝贝新车刮了碰了,又或是在等待有出价更高的人,但肯定心中的勇气大树已然挂满果实,正在随风摇曳,召唤着我走上通往自由的大路,无论前途光明与否。
睁不开眼,也无需辨别方向,只要沿着道路总是能走回家的。
冰凉的手脚在风雪中交替,为心中炽烈的火焰鼓风打气,麻木感随着时间扩散,逐渐占据了身体,支配了大脑,冰封了心中的歌……
“二床醒啦!”
混合着消毒水气味的冷空气钻进鼻子,冲进昏昏沉沉的头脑,唤醒了许许多多关于医院的记忆……
“终于醒啦,唱歌很好听的央金!”
和蔼的声音,弯眯眯的眼睛躲在圆圆的镜片后面。
“你说你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啊,一个人在暴风雪天赶路……”
“谢谢你救了我。”我眨眨眼,感觉全身上下不冷不热也不疼,就努力摆出舞台上谢幕时的笑容,感谢面前这位善心的恩人,以及时刻守护着我的暖地。
“你也真是幸运,大雪天的一个人躺在路边,给我们急得呀!”
“生怕你给冻坏咯!”
护士的眼睛大大的,圆圆的,美美的。
“听说央金醒啦?”
两个小护士叽叽喳喳围在病床旁,又挪输液架又帮我调枕头。
“你们两个又没事干了吗?”
“我们是来看央金的。”,“是啊是啊,看完就走。”
“好啦好啦,缓和够了就走吧!我们也走啦,央金好好休息,等下晚餐给你准备些粥,好不好?”
“谢谢!”
该感谢的还有我的暖地。
很快,我就发现了人人喜爱央金的秘密。
“果然还是央金这里最暖和。”
“是啊是啊,央金唱歌还特别好听呢。”
“但是……”我才起身就被按了回去,“现在央金需要休息。”
“好!”
温暖,不仅仅是来自于暖地。
活着,真好。
夜深了,望着窗外的月亮,心却茫然不知该去往何处?
在医院里修养,为医护和病友们献唱表演,帮大家放松情绪舒缓紧张,渐渐感觉又找回了人生的方向。
唱歌是我所热爱的事业,无论是否能获得名利都不会改变。热地是我的生命,而且感谢宋老师让我看到它还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帮助更多的人。既然我在哪里热地就会去到哪里,那就去往最需要它的地方吧。
与护士姐姐们告别,背上行囊,迎着雪花出门,走上通往山口的路。
站在道路尽头回望,茫茫的苍白正在将残存的秋色掩盖,收起水袋,转身跨过平坦的边界线,想象着未来高原通途的美好景象,就觉心中充满了光明。
阴沉的天不停撒着大片大片的雪,好在有歌声相伴,调养好的身体已经不会在轻易受冻发抖,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身体的力量。
避风的洞口闪烁着火光,没想到还有旅人会在这种天气赶路,我打个招呼过去休息,却意外听到了熟悉的嗓音。
“宋老师!”
“央金拉姆啊,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他让出些地方,“这样的天气,晚上是没法赶路的,就算是你的热地,也不会时时刻刻寸步不离,还是先休息一晚等明早雪停了再走吧。”
坐在洞口,搓着手掌,听他说半真半假的话。
卖了车的事情我相信,继续研究热地则怀疑,结伴同行的提议犹豫,再次合作却是绝无可能。
等听到他的鼾声,我立刻爬出洞去,加快脚步翻山赶路。
半山风雨半山晴,虽然实际情况没那么夸张,可也还是让我不由得感叹大自然所塑造的微气候之精妙。
踩着平静的雪,听着雪片紧密压缩时发出的咯吱声,回想着与他相识后的种种,还是会不时抬手摸泪。
拖着麻木的脚步,渴望着回到暖地里时的心安舒泰,渴望回到玛旁雍错与拉昂错,渴望再见色瓦龙,聂过,楚古,果足……
昏昏沉沉意识渐消时,忽然感觉天旋地转,满脸扎进雪中,强烈的刺激和胡乱的咒骂声以及落在身上的痛无不在提醒我死亡将近。
“你不是很能跑吗!啊!再跑啊!”
顾不上再听他胡说什么,我只想尽快逃开,远离这个邪恶的衣冠禽兽,绝不能再让热地成为他的捞钱工具。
抓住信念,我用力挣扎,分离奔跑,纠缠间被他掐住了脖子,咽喉的痛与对死亡的恐惧让我用尽全部力气向后逃避,跌跌撞撞失足摔倒俩人一起滚下坡去。
湖畔枯树下,阳光斜照在脸上的暖,深蓝笼罩天穹,环报的雪峰闪烁着金色的光芒,空气清冷,喉咙灼痛,身体仿佛是沉在水中泥里。
想喊发不出声,想翻身也动弹不得,只能忍着晕眩酸疼躺在暖暖的地上,等待,等待……
醒来时,他已经死了。
爬到暖地边,抓起把雪塞进嘴里,接着就看到了他的手腕上金色的表,以及那张我不知该爱还是该恨的苍白面孔。
还是那间病房,还是那些可爱的护士姐姐,可她们的眼神已经不再如从前。
“或许能恢复基本的语言能力,但唱歌是……”
最终,他还是杀死了我,杀死了我的梦想。
与央金的歌声一并消失的还有热地传说,盖着厚毯,躺在冰凉的病房里,一毫米一毫米拔掉输液针管,怀揣着绝望与解脱后的失落,一步一步走向遥远的圣山和圣湖,盼着冈仁波齐的风与玛旁雍错的水,能将我那已死的心再度唤醒。
会唱歌的央金就如热地,总是追随在我身后,在暴风雪席卷而来时,陪着我环绕玛旁雍错,走过齐悟寺,迦吉寺,郎拿寺,向着东方,向着拉萨,去聆听风雪中的呼唤,用我心中不停的歌声向女神祈求,央金的热地不该仅仅留在央金身边。
热地有三十三度,央金就转湖三十三圈,从冬到夏,由春入秋,步履不停,心歌不止,沉寂的传说再度传扬,自湖畔到山脚,城里城外,与热地有缘之人逐年增多,目盲耳聋的我也多出许多烦扰。
自千万里之外来的人们,想听故事,想和传奇合影,想要踏足神秘不可解的地方,闹哄哄的扰了圣湖清净,也乱了我心中的歌。
无奈之下,我只好自果足寺北西行,沿着了无生机的拉昂错继续追寻心中的歌,找回孤独的央金,可随着网络的发展,就算是在鬼湖畔,也总是有人在等候,想要将高原之上充满故事的蹒跚老人摆在全球各地的人面前,品头论足,添油加醋。
累了,烦了,也走不动路了。
冬雪飘落,久别的暖地又回到了身边。
哼着心中的歌,穿着他送的羽绒服,走进苦涩的拉昂错,走向我那三十三度的热地,将纷扰的流言擦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