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遗书 ...
-
林见清的遗书有三封，一封是给母亲的，另一封是给他的……
——》
致妈妈：
妈妈，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离开了。对不起，还是没能坚持下去，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受了这世上最痛的苦。
对不起，妈妈。这辈子，能做您的儿子，是我最大的福气。只是我运气不好，福气太短，不能再陪您走下去了。
请您不要怪我自私，先走了。我实在太疼了，太累了，每一天呼吸都觉得是负担。我知道我这样做，您会很伤心，很伤心。可是妈妈，看着我那样痛苦地活着，您又何尝不是每天都在受着凌迟？我不能再那么自私地拖住您了。
请您答应我，不要一直哭，好不好？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出去走走，养只小猫或者小狗陪陪您。
如果可以，忘掉我这个不孝的儿子，开始您新的生活。您还年轻，应该拥有轻松快乐的晚年，而不是永远活在对我的思念和悲痛里。这是我最后，也是最大的心愿。
银行卡的密码是您的生日。剩下的钱不多，但应该够您支撑一段时间。房子……如果负担太重，就卖掉吧，换个小点的，或者去您一直想去的南方小城生活。
妈，别难过。我只是提前去了一个没有病痛的地方。我会变成天上的星星，或者春天的风，夏天的雨，一直一直看着您，保佑您。
下辈子，如果还有缘分，我一定还做您的儿子，做一个健康的孩子，好好孝顺您，陪您到很老很老。
妈妈，我爱你。对不起。谢谢您。
—— 不孝子见清绝笔
————
致江述：
江述，展信安。
希望你不会觉得这很唐突，或者……很可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概已经很久没去学校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所以有些话，想了想，还是决定留下来。
首先，想说声对不起。对不起，可能给你带来了困扰。如果你看到了那本日记，知道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请把它当成一个即将消失的人的一点胡言乱语，看完就烧掉吧，然后彻底忘掉。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到底怎么了吗？是胃癌，晚期。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来不及了。所以，不是故意要隐瞒，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让大家都知道，换来同情或异样的目光。尤其是你。
请你不要有任何负担，更不要觉得愧疚。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是我漫长灰暗青春里，唯一一件自己做主、并且从未后悔的事情。那些偷偷看你的瞬间，那些因为你一句话一个眼神而雀跃的心动，那些收集起来的糖纸和记忆……它们都是真的，它们在我有限的生命里，真实地温暖过我，照亮过我。我很感激。
你就像一颗遥远又明亮的星星，我只是恰好抬头，看到了你的光，并为此感到开心。仅此而已。你从未做错过任何事，不需要为我的离开感到丝毫难过。
那天在天台问你的傻问题，也请忘了吧。是我太贪心，太害怕，才会问出那样的话。你不是说吗，“别说傻话”。嗯，那确实是傻话。
以后，不会再有人用那种你看不懂的眼神偷偷看你了。你会考上很好的大学，遇到很好的人，拥有很长很好的一生。你会站在更耀眼的地方，发光发热。
而我，只是你灿烂人生里，一个模糊的、很快就会被淡忘的同窗名字。
这样就好。
江述，再见啦。
祝你，前程似锦，一生顺遂。
—— 林见清
这封信，连同那本日记，被林见清的母亲在整理他极少数的遗物时发现。它们被放在一个干净的铁盒里，压在衣柜的最底层。
母亲流着泪看完给自己的那封，哭了很久很久。然后，她看着那封写着【江述亲启】的信封，沉默了许久。
最终，在头七过后，她联系了班主任，通过班主任，将这封信转交到了江述手里。
当江述颤抖着撕开信封，读完这封笔迹后期已显虚弱潦草、却依旧努力保持工整的信时，那看似平静豁达、实则将一切深情与痛苦都独自咽下的每一个字，都像最锋利的刀刃，再次将他割得鲜血淋漓。
尤其是最后那句“祝你前程似锦，一生顺遂”，和那句轻描淡写归还的糖纸，彻底击碎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攥着那薄薄的信纸，仿佛攥着那个少年冰冷而绝望的一生，再一次，痛哭失声。
他终究，连一句“我知道了”的回应，都无法真正传达给他了。
这封遗书，成了林见清干净剔透人格的最后注脚，也成了留给生者永恒的、温柔的凌迟。
—》》》—
在那个干净的铁盒里，除了给母亲和江述的信，还有第三封，信封上写着：
【给我最好的同桌桉琪亲启】
致桉琪：
桉琪，看到这封信，吓一跳吧？对不起哦，最后还是没能挺过去，要先溜啦。
首先要郑重地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那么多次关心我，催我去看医生，还硬拉我去医院。虽然我当时总说没事，但其实心里是真的很感谢的。在高中的最后这段时间，能做你的同桌，我很开心。
你是我遇到过最好、最善良、最热情的同桌。总是活力满满，好像永远没有烦恼，每次看你跟前后桌说笑打闹，我都觉得很有趣，虽然我不太参与，但光是看着，也觉得挺温暖的。
我的病，其实很早就有征兆了，是我自己一直不愿意面对，害怕确诊，害怕离开学校，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们。所以一直瞒着大家，对不起，尤其是骗了你，说是支气管炎。
请你不要难过，也不要生气。对我来说，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在教室里待到最后一刻，比躺在医院里被大家用同情的目光看着，要好得多。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谢谢你没有一直追问我，给了我最后这点尊严。
以后你的新同桌，肯定不会再像我这么闷，不会总是不说话，也不会老是借你的笔记了（虽然你每次都很大方地借给我）。她会跟你一起聊八卦，一起下课冲去小卖部，一起在体育课上偷懒……这样想想，好像也挺好的。
桉琪，你一定要考上理想的大学，遇到更多有趣的朋友，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然后拥有一个超级精彩、超级幸福的人生！你值得所有最好的东西！
如果……如果以后偶尔想起我这个不太称职的同桌，希望记得的是我没什么表情但其实没有不高兴的脸，而不是最后病怏怏的样子。
好啦，就写到这里吧。
再见啦，我最好的同桌。
要永远开心，永远闪闪发光。
—— 你的同桌林见清
张桉琪从班主任手中接过这封信时，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她回到座位，迫不及待地拆开，刚看了个开头，眼泪就大颗大颗地砸了下来，模糊了字迹。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压抑的呜咽还是从喉咙里漏出来，肩膀颤抖得厉害。
信里的语气那么轻松，甚至带着她熟悉的、林见清偶尔会有的那一点点冷幽默，仿佛他只是请了个长假。可每一个字，又都透着看透一切的清醒和温柔的告别。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关心，知道她的活泼，甚至知道她可能会有的新同桌。他还在担心她会难过，会生气，还在祝福她拥有精彩的人生。
“这个傻瓜……大傻瓜！”她哽咽着低声骂着，眼泪却流得更凶，“谁要你道歉……谁要你谢谢啊……”
她想起他苍白着脸强忍咳嗽的样子，想起他越来越瘦弱的肩膀，想起他后期偶尔看向窗外时那双空洞又仿佛藏着很多话的眼睛……她怎么就那么笨，真的相信了那是支气管炎！她应该更坚持一点的！应该早点告诉老师，告诉家长的！
无尽的后悔和心疼淹没了她。她伏在课桌上，哭得不能自已。那封薄薄的信纸，被她紧紧攥在手心，握着那个安静同桌最后的一点温度。
过了很久，她才慢慢止住哭泣。她红着眼睛，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抚平，重新折好，放回信封里，无比郑重地收进了书包最内侧的夹层。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那个再也不会有人的空座位，心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却也有一丝被安慰到的温暖。
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最好的大学，一定要活得精彩灿烂，连同林见清的那一份，一起活下去。
这样，将来有一天，如果能在另一个世界重逢，她可以骄傲地告诉他：“看，我都做到了哦！你同桌我，现在过得超好的！”
而那时，他应该不会再是那副病弱的样子，一定会是健康又开心的模样吧。
她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拿出习题册，用力地写了起来。
阳光照在她还带着泪痕却格外坚定的脸上。
那份来自同桌的、最后的温柔与祝福，成了陪伴她走过高三最后冲刺阶段，乃至更漫长人生路的，一份独特而珍贵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