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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冰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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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蝉鸣聒噪得像是要榨干最后一丝暑气，巷口老槐树的叶子被晒得有些打蔫。
林见乔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从冰箱深处挖出最后那根老式红豆棒冰，包装纸撕开的声响清脆利落。
“周沉光！你再不来，我可就独吞了！”她朝着里屋喊，声音里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脚步声不紧不慢地传来，周沉光穿着洗得微微发白的蓝色T恤，身形清瘦挺拔，从昏暗的门廊里走出来。他接过她递来的半截棒冰，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带起一阵微小的战栗。
两人默契地并排坐在门廊下被晒得温热的石阶上，分享着同一份甜腻的冰凉。午后的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交叠在一起。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周沉光侧过头看她，目光落在她鼻尖沁出的细小汗珠上，语气是惯有的、只对她才有的那点纵容。
林见乔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嘟囔：“快化了嘛……”
她喜欢和他分享一切，从一根棒冰、一本漫画，到一片天空、一个未来。这种习惯根植于他们共同成长的每一个缝隙，从蹒跚学步到并肩求学，整整十八年。
周沉光几口解决掉自己那部分，细心地将光秃秃的木棍擦干净，然后变魔术般地从短裤口袋里又掏出几根同样洗得发白的冰棍杆。
“咦？你捡这些做什么？”林见乔好奇地凑过去，发梢扫过他的手臂。
他没回答，只是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那双骨节分明、适合握笔也曾在篮球场上引得女生尖叫的手，此刻正异常灵巧地摆弄着那些细小的木棍。
交错，叠压，弯折。
林见乔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时间仿佛被拉长，空气中只有蝉鸣和他手中细微的摩擦声。她看见他额角冒出细小的汗珠，神情专注得像是正在完成一件举世无双的艺术品。
终于，他抬起头，夏日炽烈的阳光落进他深褐色的瞳孔里，映出细碎的光。
“乔乔，”他声音有些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闭上眼睛。”
“神神秘秘的……”她笑着抱怨，却还是顺从地阖上眼睑。视觉被剥夺后，其他感官变得格外敏锐。她能听见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能感受到他靠近时带来的温热气息，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和肥皂水混合的味道。
然后，一个略带粗糙感的、小巧的环状物，被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套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一枚用冰棍杆精心编织成的戒指。小巧，别致，甚至称得上拙朴，每一个接口都处理得仔细，躺在她的指根处，像一个郑重其事的玩笑，又像一个不容置疑的誓言。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酸酸胀胀的情绪瞬间涌上来，堵住了喉咙。
“周沉光，你……”
他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想要摘下来的动作。少年的掌心滚烫，熨帖着她的皮肤。
“乔乔，”他看着她，眼神清澈而郑重，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以后每年的今天，都让我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风忽然安静了，蝉鸣也退得很远。世界缩小到只剩下门廊下这一小片天地，和他眼里再明确不过的期待与紧张。
林见乔鼻子一酸，眼前泛起模糊的水光。她重重点头，声音带了明显的哽咽：“好！说定了！谁反悔谁是小狗！”
他像是终于松了口气，嘴角扬起一个灿烂的、如释重负的笑容，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头发：“嗯，说定了。”
夕阳的金辉将两人的身影涂抹在地面上，交织难分。那枚小小的冰棍杆戒指在她指间，粗糙却真实地圈住了一个关于永远的承诺。
十八岁的夏天，梧桐树宽大的叶片筛落金光，未来长得仿佛没有尽头。他们拥有彼此，笃信紧握的双手绝不会放开。
直到很久以后，林见乔才明白，那个午后周沉光眼底她未曾读懂的复杂情绪，除了爱恋，或许还有更深沉的、她当时无法理解的决绝与痛楚。
而那时，碎裂的声音早已响过，只是她沉溺在蝉鸣与甜腻的红豆冰里，未曾听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