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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褪色的画笔 ...

  •   凌晨五点,宋稀雨从梦中惊醒时,额头上覆着一层冷汗。

      窗外的天还没亮透,老房子的木窗棂漏进几缕灰蒙蒙的光,刚好落在床头柜那盆薄荷上。叶片上的晨露颤巍巍的,像她此刻的心跳。她坐起身,指尖抚过自己的太阳穴,那里还残留着梦里的钝痛——梦里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里,贺砚裴就站在雾的另一端,她拼命想跑过去,腿却像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变淡,最后连声音都听不清了。

      “稀雨?怎么了?”身侧的贺砚裴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做噩梦了?”

      他的手掌温热,带着常年握画笔的薄茧,贴在她后腰的皮肤上,传来让人安心的温度。宋稀雨僵硬的身体瞬间软了些,她转过身,把脸埋进他胸口,闷闷地“嗯”了一声。

      “别怕,”贺砚裴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轻摩挲着,“有我在呢。”

      他总是这样。无论她遇到什么麻烦,哪怕是半夜惊醒的噩梦,他都能一句话让她定下心来。宋稀雨闭上眼睛,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的雪松味,鼻尖却突然一酸——这样的安稳,她还能拥有多久?

      昨晚接到医院短信时,她正在厨房给年糕添猫粮。手机屏幕突然亮起,那行“检查报告已出”的字眼像淬了冰的针,扎得她指尖发麻。她当时差点把猫粮袋摔在地上,幸好年糕“喵”地叫了一声,才让她猛地回神,慌忙把手机塞进围裙口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贺砚裴当时正在客厅改图纸,隔着磨砂玻璃门,她能看到他伏案的背影。灯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高大而专注,像她生命里永不熄灭的灯塔。可那一瞬间,她却突然怕了——怕有一天,这灯塔会因为她而黯淡。

      “再睡会儿吧,还早。”贺砚裴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已经清醒了些,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今天不是要去见编辑吗?别顶着黑眼圈去。”

      宋稀雨点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其实她今天根本没有编辑要见,那只是昨晚情急之下编的谎话。她闭着眼睛,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脑子里却像有无数根线在缠绕——该怎么去医院?该怎么瞒着他拿到报告?拿到报告后,又该怎么面对?

      晨光一点点爬上窗帘,年糕不知什么时候跳上了床,蜷在两人脚边打呼噜。宋稀雨数着贺砚裴的呼吸声,数到第二十三下时,终于下定决心。

      她必须自己去面对。

      早上七点半,贺砚裴去工作室前,在玄关处换鞋时突然回头看她。他今天穿了件深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结实的手腕,那是宋稀雨最喜欢的样子。

      “下午我尽量早点回来,”他说,“晚上想吃什么?我买菜。”

      “都行。”宋稀雨站在厨房门口,手里捏着刚洗好的草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一样,“你别太累了,晚点也没关系。”

      贺砚裴笑了笑,走过来从盘子里拿起一颗草莓,咬了一半,剩下的递到她嘴边:“就想吃你做的番茄鱼。”

      宋稀雨张嘴接住,草莓的酸甜在舌尖散开,她却尝不出一点味道。贺砚裴看着她嚼完,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果汁,指尖擦过她的唇时,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怎么了?”他挑眉,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没什么,”她慌忙别开脸,转身去拿他的公文包,“路上小心。”

      贺砚裴没再多问,接过包时揉了揉她的头发:“乖乖在家等我。”

      门“咔哒”一声关上,楼道里传来他下楼的脚步声,一步,两步,直到消失在拐角。宋稀雨还维持着递包的姿势,站在原地,过了很久才缓缓蹲下身,把脸埋在膝盖里。

      年糕走过来,用脑袋蹭她的手背,发出轻柔的“喵呜”声。宋稀雨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给林薇发了条微信:【下午陪我去趟医院。】

      林薇几乎是秒回:【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宋稀雨盯着屏幕,指尖悬了很久,才慢慢打出几个字:【上次体检的报告,出来了。】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起身去阳台。晨光已经很亮了,照在那片薄荷丛上,叶片上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光。她蹲下来,轻轻碰了碰一片叶子,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些。

      这是他们搬来这里的第三年。阳台原本空荡荡的,贺砚裴说“太空了,种点东西吧”,她就买了薄荷种子。每天浇水、施肥,看着它们从细弱的幼苗长到郁郁葱葱,就像看着她和贺砚裴的日子,一点点变得丰盈。

      她记得贺砚裴第一次闻到薄荷香时,皱着眉说“太清凉了”,却在后来的每个夏天,都会把薄荷叶子摘下来,泡在她的冰水里。他总说“还是你种的东西最好”,语气里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可现在,这片生机勃勃的绿,在她眼里却蒙上了一层灰。

      宋稀雨深吸一口气,转身去换衣服。她选了件最普通的白T恤和牛仔裤,把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对着镜子时,她刻意让自己笑了笑,可嘴角扬起的弧度怎么看都像在哭。

      九点半,林薇敲响了门。看到宋稀雨的瞬间,她眼里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林薇拉着她的手,指尖冰凉,“上次体检不是说没事吗?怎么突然要去拿报告?”

      宋稀雨摇摇头,没说话,拿起包就往外走。林薇看着她紧绷的侧脸,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默默跟在她身后。

      去医院的路上,出租车里放着舒缓的音乐,可宋稀雨觉得那旋律像针一样扎耳朵。她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脑子里乱糟糟的——如果报告没问题,她要怎么解释这莫名的恐慌?如果真的有问题,她又该怎么撑下去?

      林薇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别想太多,说不定就是点小毛病。”

      宋稀雨勉强笑了笑,指尖却在冒汗。她知道这不是小毛病。那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细节,像电影片段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上个月画稿时,她突然想不起“赭石”的颜色,对着调色盘发了十分钟呆,最后还是翻了色卡才找到;两周前和贺砚裴去超市,走到零食区时,她明明记得要买他爱吃的牛肉干,却站在货架前忘了牌子,最后随便拿了一包,回来被他笑着说“这不是我喜欢的那款”;还有三天前夜里,她起床上厕所,走到客厅时突然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直到贺砚裴被她的动静吵醒,从卧室探出头问“怎么了”,她才猛地回过神。

      当时她只当是累了,现在想来,那些都是身体发出的警告,是命运递来的预告函。

      出租车在医院门口停下,宋稀雨付了钱,推开车门时,腿突然软了一下。林薇连忙扶住她:“我陪你进去。”

      “不用,”宋稀雨摇摇头,声音有些发颤,“我自己去就行,你在外面等我吧。”

      她不敢让林薇陪她进去,她怕自己听到结果时会撑不住,会在人前失态。林薇看着她苍白的脸,还想说什么,却被她眼里的坚持堵住了话头。

      “那你……快点出来。”林薇的声音有些哽咽。

      宋稀雨点点头,转身走进医院大门。玻璃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隔绝了外面的阳光,也隔绝了最后一点暖意。

      神经内科在住院部的三楼。走廊很长,铺着米白色的地砖,反射着头顶惨白的灯光,晃得人眼睛疼。候诊椅上坐满了人,大多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要么低着头沉默,要么被家属扶着,小声地咳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药味混合的气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稀雨走到护士站,报了自己的名字。护士在电脑上查了一下,递给她一张单子:“医生在诊室等你,先去把这个填了。”

      单子上是一些基本信息,还有关于家族病史的询问。宋稀雨握着笔,手却在微微发抖。她的笔尖悬在“家族是否有神经系统疾病史”那一行,迟迟落不下去。她想起去世的外婆,晚年时总是忘事,当时大家都以为是正常的衰老,现在想来,那些模糊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外婆会突然叫错她的名字,会把刚放好的东西又到处找,会坐在沙发上,对着窗外发呆,说“忘了要做什么了”。

      难道……

      宋稀雨用力甩了甩头,把那些可怕的念头压下去,在“否”那一栏画了个勾。她不能慌,在拿到确切的结果前,一切都还说不定。

      填完单子,她走到诊室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温和的男声。

      宋稀雨推开门,医生正坐在办公桌后,戴着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起来很儒雅。他面前放着一叠厚厚的报告,最上面那张,印着她的名字。

      “坐吧。”医生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很轻,“宋小姐是吧?你的检查结果,我们已经反复确认过了。”

      宋稀雨坐下,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撞着胸腔,像要跳出来一样。

      “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一些异常吧?”医生翻开报告,目光落在其中一页,“比如记忆突然断片,或者肢体偶尔不受控制?”

      宋稀雨点点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你的脑部扫描显示,海马体区域有异常的萎缩迹象,”医生的声音很平静,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她心上,“结合基因检测结果,我们初步诊断是‘渐进性记忆与运动退化症’。”

      “渐进性……什么?”宋稀雨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一种罕见的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医生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你的记忆和运动功能会逐渐退化。初期可能只是偶尔忘事,手脚轻微僵硬,但随着病情进展,会慢慢影响语言能力和行动能力,到了后期……”

      医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后期可能会完全失去记忆,包括你自己是谁,身边的人是谁,甚至无法自主进食和行动。”

      “完全失去记忆……”宋稀雨重复着这句话,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起贺砚裴的脸,想起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想起他看她时温柔的眼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如果连他都记不住了,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这种病……有办法治吗?”她抬起头,眼里带着最后一丝希望,看着医生的眼睛。

      医生沉默了几秒,摇了摇头:“目前没有特效药,只能通过药物延缓进程。但效果因人而异,而且……”他看着报告上的数据,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根据你的情况,恶化速度可能比一般病例要快。”

      “那……我还有多久?”宋稀雨的声音在发抖,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很难说,”医生叹了口气,“乐观估计,有2到3年的清醒期。但如果出现并发症,可能会更短。”

      2到3年。

      宋稀雨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光斑。她突然想起五年前,她和贺砚裴第一次约会,就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那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他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站在樱花树下对她笑。

      原来,她和他的时间,只剩下这么短了。

      “宋小姐?”医生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你还好吗?”

      宋稀雨深吸一口气,用力眨掉眼里的泪。她不能在这里哭,不能让别人看到她的脆弱。她是宋稀雨,是那个能在贺砚裴加班到深夜时,笑着给他送汤的宋稀雨,她不能倒下。

      “我没事。”她拿起桌上的报告,指尖触到纸页,冰凉刺骨,“谢谢医生。”

      “按时吃药,定期复查,”医生递给她一张处方单,“保持情绪稳定,太激动或太悲伤,都会加速病情恶化。”

      宋稀雨点点头,拿起包,几乎是逃一般地走出了诊室。

      走廊里的光线依旧惨白,那些坐着的病人在她眼里变成了模糊的影子。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撞到了一个推着轮椅的护工,对方说了句“小心点”,她却没听清,只是机械地道歉,然后继续往前走。

      手里的报告像一块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在嘲笑她的天真——她以为可以和贺砚裴慢慢变老,可以在他们设计的房子里种满薄荷,可以看着年糕生一窝小猫,可现在,这些都成了泡影。

      她走到电梯口,按下下行键。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看到里面映出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睛红肿,嘴唇毫无血色,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

      这就是她未来的样子吗?一点点失去记忆,失去尊严,最后变成一个连自己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不,她不能这样。

      贺砚裴那么好,他应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有一个能陪他走到底的爱人,而不是被她这个将死之人拖累。他应该站在更高的地方,设计出更棒的建筑,他的人生里,不应该有她这样的污点。

      电梯门缓缓合上,映出她决绝的眼神。

      分手吧。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她的心脏。疼,却带着一种残忍的清醒。

      只有这样,他才能解脱。

      走出住院部大楼时,阳光有些刺眼。宋稀雨眯了眯眼睛,看到林薇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焦急地朝她挥手。

      她走过去,把报告递给林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林薇接过报告,手指抖得厉害,翻开几页后,突然捂住嘴,眼泪“唰”地掉了下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是这种病……”

      “薇薇,”宋稀雨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不像她自己,“我要跟贺砚裴分手。”

      林薇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很大,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分手?你疯了吗?贺砚裴那么爱你,他不会不管你的!”

      “就是因为他爱我,我才要跟他分手。”宋稀雨看着远处的车流,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不要他看着我一点点变成那个样子,不要他为了我放弃一切。他值得更好的。”

      “那你呢?”林薇抓住她的胳膊,眼泪掉得更凶了,“你一个人怎么扛?你让我怎么看着你一个人……”

      “我有你啊。”宋稀雨笑了笑,伸手擦掉她的眼泪,指尖带着凉意,“你会陪着我的,对不对?”

      林薇看着她眼里的决绝,知道自己劝不动她。宋稀雨就是这样,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却比谁都犟。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点了点头:“我陪你,我一直陪你。”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宋稀雨看着林薇泛红的眼睛,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却又很快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已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和贺砚裴有关的、温暖明亮的过去;另一半,是没有他的、注定灰暗的未来。

      而她,必须亲手斩断那连接着过去的线。

      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年糕听到开门声,从沙发上跳下来,围着她的脚边蹭来蹭去。宋稀雨蹲下来,把它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它柔软的绒毛。

      “年糕啊,”她轻声说,“以后可能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年糕像是听懂了,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颊,发出委屈的“喵呜”声。

      宋稀雨抱着猫,走到阳台。薄荷丛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绿光,她伸手摘了一片叶子,放在鼻尖闻了闻,清清凉凉的气息钻进鼻腔,却没能驱散心里的苦涩。

      她拿出手机,翻到和贺砚裴的聊天记录。往上滑,全是密密麻麻的消息,有他加班时发来的“想你了”,有她画稿时拍下的“快看我新画的小人”,有他们讨论晚饭吃什么的琐碎,也有规划未来时的憧憬。

      每一条,都像是在凌迟她的心脏。

      她点开对话框,输入“我们分手吧”,指尖悬在发送键上,迟迟不敢按下。

      就在这时,门锁传来转动的声音。贺砚裴回来了。

      宋稀雨慌忙锁了屏,把手机塞进兜里,站起身时,膝盖撞到了阳台的花架,发出轻微的声响。

      “稀雨?”贺砚裴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带着笑意,“我买了番茄,晚上给你做番茄鱼。”

      宋稀雨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阳台。贺砚裴正弯腰换鞋,手里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购物袋,看到她时,眼睛亮了亮:“怎么站在那儿不动?是不是饿了?”

      他走上前,自然地想接过她怀里的年糕,手指触到她的手腕时,却愣了一下:“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宋稀雨下意识地往回缩了缩手,把年糕抱得更紧了些:“刚在阳台待了会儿,有点风吹的。”

      贺砚裴没多想,伸手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下次别在阳台待太久,最近早晚凉。”他的指尖带着温度,擦过她的皮肤时,她像被烫到一样,微微偏了偏头。

      贺砚裴的动作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笑容取代:“我先去做饭,你乖乖坐着等。”

      他转身走进厨房,系上围裙的样子熟练又好看。宋稀雨站在原地,看着他打开购物袋,拿出鲜红的番茄、新鲜的鲈鱼,还有一把翠绿的香菜——她喜欢在番茄鱼里放香菜,他一直记得。

      厨房里很快传来水流声、切菜声,还有他哼着的不成调的歌。这些声音曾经是她一天中最期待的旋律,此刻却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年糕蜷在她腿上,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她低头看着猫的睡颜,手指轻轻抚摸着它的背,脑子里却在疯狂地盘算——该怎么说分手?该找什么理由?他那么聪明,会不会看出破绽?

      如果他追问,她该怎么回答?说不爱了?说厌倦了?这些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可除了这些,她想不出更狠的理由。只有让他彻底死了心,他才会真正离开,才会开始新的生活。

      “对了稀雨,”贺砚裴从厨房探出头,脸上沾了点面粉,像只花猫,“下周六有空吗?我订了江边那家西餐厅,想……”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宋稀雨突然站起身,声音有些发紧:“下周六我可能没空。”

      贺砚裴愣了一下:“有事?”

      “嗯,”宋稀雨避开他的视线,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编辑说那天要开个选题会,可能要忙一整天。”

      又是谎言。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厨房的声音停了。过了几秒,贺砚裴才缓缓说:“那好吧,等你忙完我们再去。”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可宋稀雨能想象出他此刻失落的表情。

      她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她想说“对不起”,想说“其实我有空”,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冰冷的沉默。

      晚饭时,贺砚裴做的番茄鱼香气四溢,酸香的汤汁裹着嫩滑的鱼肉,是她最爱的味道。可宋稀雨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却没什么胃口。

      “怎么不吃鱼?”贺砚裴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在她碗里,细心地挑掉了刺,“今天的鱼很新鲜。”

      “有点累。”宋稀雨拿起筷子,小口地吃着,味同嚼蜡。

      贺砚裴看着她苍白的脸,放下筷子:“是不是最近画稿太累了?要不先停一停,我们出去散散心?”

      “不用了,”她摇摇头,“马上要交稿了,不能停。”

      她低头继续吃饭,不敢看他的眼睛。她怕看到他眼里的担忧,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真相。

      贺砚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给她夹菜。晚饭在沉默中结束,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收拾完碗筷,贺砚裴去书房处理剩下的工作,宋稀雨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画笔,却一个字也画不出来。速写本摊开着,上面是昨天画的贺砚裴,他低头吃鱼的样子,眉眼温柔。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画纸上他的脸颊,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画纸上,晕开一小片墨迹,像他脸上的泪痕。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长痛不如短痛,越早说清楚,对他越好。

      宋稀雨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书房门口。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她能看到贺砚裴坐在电脑前,眉头微蹙,正在专注地看着屏幕。

      他总是这样,对工作认真,对她也认真。这样好的人,不该被她拖累。

      她抬手,刚想敲门,手机突然响了。是林薇发来的微信:【想好了吗?真的要这么做吗?】

      宋稀雨看着屏幕,手指微微颤抖。她回复:【嗯,必须这样。】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她推开门,贺砚裴回过头,看到是她,立刻露出笑容:“怎么了?”

      “贺砚裴,”宋稀雨走到他面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们谈谈吧。”

      贺砚裴察觉到她语气里的不对劲,关掉电脑,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什么事?”

      宋稀雨避开他的视线,看着他桌上的建筑模型,那是他最近在做的项目,模型精致,细节完美。她想起他说过,要在这个项目里加入一个小小的花园,种满薄荷。

      “我们分手吧。”

      这五个字说出口时,宋稀雨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不敢抬头看他的表情。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鸣笛声。

      过了很久,贺砚裴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得不像他自己:“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宋稀雨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不解,还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受伤。

      “为什么?”贺砚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你告诉我,我可以改。”

      “不是你的问题,”宋稀雨别过脸,不敢看他受伤的眼神,“是我的问题。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贺砚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了一声,可那笑声里却满是苦涩,“宋稀雨,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你现在说不合适?”

      “人是会变的,”宋稀雨的声音越来越低,却依旧硬着心肠,“我觉得我们之间早就没有爱情了,只剩下习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没有爱情了?”贺砚裴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他抓住她的肩膀,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昨天晚上你说怕做噩梦,是假的?你画我的时候,是假的?你说喜欢我做的番茄鱼,也是假的?”

      他的质问像一把把刀,刺得宋稀雨体无完肤。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

      “是,都是假的。”她闭上眼睛,说出这句连自己都唾弃的话,“贺砚裴,我已经不爱你了。”

      肩膀上的力道突然松开了。宋稀雨睁开眼,看到贺砚裴后退了一步,脸色苍白得像纸,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只剩下无尽的失望和痛苦。

      “好,”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了。”

      他的平静让宋稀雨心里更疼。她宁愿他骂她,吼她,也不愿看到他这副样子。

      “我会搬出去的。”宋稀雨转过身,不敢再停留一秒,“东西我会尽快收拾好。”

      她快步走出书房,回到客厅,抓起沙发上的包,几乎是逃一般地冲出了家门。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那个充满了回忆和爱意的空间,也隔绝了贺砚裴那句无声的“为什么”。

      宋稀雨站在楼道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失声痛哭。

      楼梯间的声控灯因为她的哭声亮了起来,惨白的光线照在她身上,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和贺砚裴的世界,彻底坍塌了。而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的。

      可她不后悔。

      至少,他可以不用再面对她那灰暗的未来了。

      这就够了。

      宋稀雨擦干眼泪,站起身,一步步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但她没有回头,也不能回头。

      她的身后,是她用尽全力推开的爱人,和她再也回不去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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