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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2 ...

  •   江昔艾完全不晓得天是什么时候亮的。干净的天花板,干净的床单被褥,窗户似乎都关着,房里没有风,闷热,她出了一身的汗。没多久贝棠心就接贝贝放学回到家,原来已经下午快两点。

      贝棠心家厨房后面有个很小的露台,上面晾满了衣服,江昔艾坐在衣服下的一张小凳上,望着吊在不远处窗下长得正茂随风轻晃的爱之蔓。

      午后的风很温热,她身上还穿着贝棠心的毛衣。里里外外,没有一件不是贝棠心的衣服,她从来没想过可以如此贴近她和她的生活。

      高烧渐渐退下,另一种高烧却在体内蔓延,甜蜜,痛苦,飘渺却又缠绵。阳光很好,天空很高,一切都没变,但她却彻头彻尾改变了。

      江昔艾叹了一口气,为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贝棠心!她开始眷恋她的人,她的家,她的物,一种感觉,魂牵梦萦,缠绕不清。

      还好今天她公休,短暂而悠闲的时光把她的灵魂留在昨晚的温存中。

      明知道有些事情要发生太难,却又奢望能够发生。

      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不执著于生灭,心便能寂静不起念。江昔艾根本还没能到达那种境界。

      贝贝正在饭桌上写功课,不时大声朗读课本,遇到不懂的,就跑到露台找江昔艾。一年级的孩子,功课比她们以前多出一倍,现在连当个小学生都不容易。

      江昔艾回到屋里,在贝贝对面坐。

      贝贝就像个洋娃娃,扎着一条小马尾,上面系个凯蒂猫的发夹,浅淡的眉,细长的眼,黑黑的眼珠子完全看不见白眼球似的,小小的鼻子,嘟翘的嘴,酆斓牧臣眨啾窗愕某荨M蝗恢洌路鹂吹搅吮刺男男∈焙虻哪Q?br />
      江昔艾温柔的看着她。

      贝贝是天生的左撇子,她握住铅笔,又专心又起劲的在大格簿子上有板有眼的写:我爱爸爸和妈妈。

      江昔艾突然心恻。

      她知道贝贝跟自己一样,根本得不到父母的爱,现在却被教育灌输这种意识。江昔艾到她身边坐,看着她,没由来的问:“贝贝最爱谁?”

      “最爱姑姑。”贝贝不假思索的回答,继而抬起小脸看着江昔艾,问:“小艾阿姨你最爱谁呢?”

      江昔艾喃喃的说:“最爱你姑姑。”

      贝贝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突然笑得咔咔响。

      江昔艾呆了一下,回过神摇摇她的小手,说:“不准笑!不准笑!还有不准告诉你姑姑。”

      不得了,贝贝这一笑竟然止都止不住,她说:“你爱我的姑姑,你是不是要跟她结婚?”

      江昔艾哑然失笑,只能由得她去笑。童言无忌,贝贝要真的说了出去,想必贝棠心也只会一笑置之。

      江昔艾决定到厨房去给贝棠心收拾一下。洗洗擦擦的时候,她想深一层,觉得不该灌输儿童这种违道的思想。心里开始不安,于是设法要补救,一时半刻又无计可施,只好先进一步确认,她在厨房大声问:“贝贝,你最爱谁?”

      “最爱姑姑。”贝贝的答案不变。

      “我最爱谁?”

      贝贝听到这个问题,又笑得咔咔响。

      完了。

      江昔艾忽然心生一计,她放下碗盘,走到客厅,把贝贝拉到自己怀里,认真的问:“哎哎哎,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贝贝张大眼睛,认真的答:“我叫贝贝。”

      “不对,你姓贝,名贝贝,所以你不是该叫贝贝贝吗?”

      贝贝一下又笑得天翻地覆,因为她根本就只得个单名,这当然也是个笑话。

      江昔艾只得插科打诨,“你看,老师和同学每天都叫你贝贝贝!贝贝贝!全班的小朋友叫你贝贝贝!数一数你究竟有多少个贝字?现在开始数!”

      贝贝继续笑不停。

      这下好了,终于转移了注意力。

      可是没多一会,贝贝还是为了之前的事笑不可仰,她还是在说:“你要跟我姑姑结婚。”

      江昔艾太无奈,连小孩子都认为,爱情的最终目的是结婚,而结婚是一男一女履行的事,于是,江昔艾的爱变成了她心里最滑稽的事。

      玄关那里突然有门锁的骚动声,贝棠心开门进来了,她脱下自己一贯穿的女装外套,挂到一个衣架上,然后走了过来。

      江昔艾连忙一本正经起来,她指着贝贝,问道:“你,功课做完了没?做完了扫地去!扫完地煮饭去!”

      贝贝却蹦过去,问贝棠心:“姑姑,你最爱谁?”

      江昔艾的背脊开始冒冷汗。

      贝棠心把公事包放下来,对江昔艾微笑,贝贝缠着她,非得要问出个结果:“姑姑最爱的是不是青蒿叔叔呢?”

      贝棠心爱怜的摸贝贝小脸蛋:“姑姑最爱贝贝。”

      江昔艾吁了一口气。天下太平。

      幸而贝贝没有把这话题延续下去,她突然举起自己一根小手指,伸到贝棠心面前,贝棠心看一眼,很快到房间拿出一只指甲剪。两个人一起并坐在沙发上,贝棠心拉过贝贝的手,很有默契似的,江昔艾有点好奇,忍不住凑前去看个究竟。

      原来,贝贝的指甲边缘岔起一小层皮,贝棠心正用指甲剪小心翼翼的为她剪去。剪完了一根小手指,她又伸出另外一根…。

      江昔艾不由得看呆了。

      她以为贝棠心只是为贝贝剪指甲,不料剪的竟是这个。江昔艾心里一实,打从心底羡慕贝贝,她替贝贝感到幸福。

      一个没有正常家庭的孩子,能三餐一宿又受良好教育,这已经非常难得,贝贝连手指甲边岔起的一层丝毫不起眼的皮都有贝棠心给她剪去,难怪贝贝再缺乏父母之爱,依然快乐如小鸟,淘气得让人发笑。贝棠心对她的爱估计已经弥补了所有的缺憾,或者不该说是弥补,那该是一份独立而无私的爱。

      贝贝走后,贝棠心抬起来头来,接触到江昔艾热切盼望的眼神。

      “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贝棠心突然把江昔艾的手拉过去,要检查她的手指。

      那一刻的江昔艾有点难为情,她要缩回自己的手,来不及了,被贝棠心发现到她的拇指上也有岔起的一层皮。贝棠心很细心的替她剪去,然后轻轻把她的手放下来,说:“这样接触到水就不痛了,不明白你怎么忍受。”

      贝棠心的温柔感染了江昔艾,她笑了:“我从不留意这些细节。”

      “你不像是个粗心的人。”贝棠心仿佛话中有话。

      江昔艾的脸顿时涨红。她现在已经无法正常面对着贝棠心说话,会不时的怯场。

      “还发烧吗?”贝棠心把指甲剪放到茶几上。

      “好多了。”

      贝棠心探一下她的额头,又探一下自己的,说:“真的退了不少。”

      也就在这时,贝贝突然又蹦回来,她调皮的说:“姑姑,你跟小艾阿姨是不是要结婚了?”说了咔咔声笑。

      贝棠心以为自己哪里表现得太暧昧,听到这话不禁呆了一下,眉头也皱了,伸出手不由分说打她屁股:“胡说八道!”

      江昔艾头皮发麻,只能找借口逃脱,三十六计走为上着。

      烧退了,贝棠心回来了,贝贝不再需要大人的看顾,江昔艾没有更好的借口继续赖在贝棠心家。

      太阳西下之前她告辞,贝棠心送她到门口。

      “记得准时吃药。”她叮咛。

      江昔艾点点头。

      “谢谢。”两个人不约而同的说。也不知道何以,突然都变得客气起来。

      贝棠心有点不习惯,明明自己也说了谢字,却说:“谢我什么呢。”

      江昔艾要谢的太多太多了。千言万语,欲说无从。贝棠心给她的那一份温馨感,那一份人情味。那一刻,江昔艾又想起一句话:握紧拳头,你的手里是空的;伸开手掌,你拥有全世界。她真的希望能继续拥有贝棠心这个朋友。她不敢奢望更多,只希望得到她的友情。

      “外婆什么时候出院?”江昔艾问。

      “两天后。”

      江昔艾来到电梯门口,按下钮,禁不住回过头去,发现贝棠心还没有把门关上。那一刻,江昔艾心底有丝丝的留恋,她说:“下午的时间我一般都在办公室,接贝贝放学后,可以带她去我那里…寄放。”

      贝棠心笑了,感激的点点头。

      林老太出院后,行动不便,贝母把自己家里的菲佣带过去照顾她。贝贝仍然由贝棠心带着。贝贝这阵子依赖惯了贝棠心,还不愿意回去跟外曾祖母一起生活,贝棠心只得由得她,就让她再留在身边多一些日子。

      这一晚,贝棠心带着她和陈青蒿在一起。贝贝在一间儿童图书店流连忘返,贝棠心和陈青蒿牵着手在书店隔壁的一家家具店逛。等贝贝选购好了书,贝棠心去付帐,才一起离开。

      他们又来到冰淇淋店。贝贝自己去玩,贝棠心和陈青蒿靠着玻璃窗面对面坐。

      “贝贝这个年纪最需要的是自己的爸爸妈妈。”看着远处的贝贝,陈青蒿突然很感慨的说。

      贝棠心沉默,谁不知道谁不希望如此呢?这世上很多人做事率性而为,而后都不为自己和他人负责。

      “贝贝的父亲在哪里?”陈青蒿问得很谨慎。

      贝棠心从不跟任何人提起家里的事,一提就心烦意乱。这时候提起哥哥,她心里一阵难受:“还是别提他了。”

      “他都不来看贝贝?”陈青蒿又问。

      “一年见一两次吧。吃团年饭的那一晚,总是让外婆三请四请的才肯到场,而且来去匆匆,像火烧脚。”贝棠心叹息。

      “贝贝不可能亲他。”陈青蒿说。

      “那是肯定不亲的,她几乎不认识那个就是她父亲,每次很困难才能叫出口。”

      “母亲呢?”陈青蒿紧接着问。

      贝棠心说:“更糟。别说贝贝不认识她,今天走在街上我也不一定把她认出。”

      “他们该对贝贝负责。”陈青蒿不禁皱眉沉吟,似乎很看不过眼。他生长在一个十分健全和谐的家庭,无法理解别人家庭的复杂性。当然,他还没有机会听到贝棠心提起过家里的事,所以难以理解和体会。

      对于家事,贝棠心选择沉默。她觉得要明白的人,始终会明白,无须花费唇舌。不明白的人,费尽唇舌也不会明白。

      “棠心,你太辛苦了。”陈青蒿突然握住她的手。

      “辛苦?”贝棠心不解。

      “我是说贝贝,一直由你来照顾她。”

      贝棠心有些不悦,他觉得陈青蒿的感觉过于一厢情愿,下意识抽出自己的手:“我不觉得辛苦,贝贝对我很重要,我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样,没有人会觉得照顾自己的女儿辛苦。”

      “看得出你很喜欢小朋友。”

      “我不属于博爱,我对贝贝有足够的爱和责任。”

      “我是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带着哥哥的孩子,这总不是个妥善的办法。”

      贝棠心盯着他,突然有些失望:“没想到你的眼光那么世俗。”

      陈青蒿知道自己说过了头,得罪了贝棠心,他急于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将来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

      越说越错。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吗?贝棠心的脸上一下失去了血色。

      贝棠心的思绪变得非常复杂,她霍一声站起来,抓过放在一旁的包包,气冲冲离座去找贝贝,带她离开冰淇淋店。

      陈青蒿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等他追出来的时候,贝棠心早已带着贝贝跳上轻轨走了。

      贝棠心还没想过要有自己的孩子,即使要,那也不影响她怎么去对贝贝,难道这不该是两码子事吗。

      如果和陈青蒿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她根本不会有这种情绪。他的话让她不能不往其他方面想,仿佛他是在暗示她,即便跟她有将来,他也不会如同她对贝贝那样去对她,这个孩子只会连累了他,造成他的负累!

      轻轨滑过了好几个站,贝棠心越想越觉得对人性对人生对前途失望,一行眼泪马上滑落下来。

      人跟人相处从来都是桩难事,单单是家庭成员的内部纠纷就够难应付了。贝棠心一直都在应付着这个难题。也因为这样,她几乎没有信心面对将来的另一半。自身的情况,对方的接纳度;自身的家庭,对方的家庭;双方要真的融合在一起,还得靠不停的磨合才能互通,如此的繁杂,往往不得要领,得不到安宁,还不如孑然一身更好。

      经过了两个站,贝贝突然叫她:“姑姑,我们是不是回去外曾祖母家?”

      贝棠心点点头,看一看头顶上的图标:“再过一站就到了。”

      “青蒿叔叔呢?”贝贝问。

      贝棠心看着她,内心不由得凄然,一个手无寸铁毫无自立能力的孩子,只要大人心念不定,她的命运立刻变得悲惨和坎坷。打从贝贝出世的那一天开始,贝棠心已经知道自己决不会让她变成那样。

      想深一层,也真的可笑,贝棠心将来嫁的人是谁还不知道呢,她跟陈青蒿距离谈婚论嫁还早得很吧?也许,是她过敏了,根本无需把他的话放在心中掂量。

      下车的时候,贝棠心的气彻底消了,陈青蒿的电话也来了,但她不想接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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