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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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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培元作为一名年轻的缺钱的家庭医生,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为了升职加薪,和雇主签上长期合同,他任劳任怨,随叫随到。因此,当他半夜接到申少爷的电话,他二话不说,立即带上一剂苯海拉明驱车赶到。
进了房间,郝培元看到一个醉醺醺的少年穿着宽大的真丝睡袍陷在床里。申明简给他解开衣服看,上半身满是细小酒疹。
郝培元马不停蹄,消毒打针,赶紧将药水注射进去。
“喉咙水肿了吗?”郝培元问道。
申明简摇摇头。
郝培元又给他测了测体温,听了听心跳:
“不烧就好。”
他二人在床边又守了一个多钟头,终于疹子褪去大半。郝培元长舒一口气:
“放心吧,起效果了。我的大少爷哎,说实话,今天这通电话要是他申雪臣打来的,我也不觉得奇怪。怎么你也干上这眠花宿柳的事儿了?给人灌醉了想干嘛?”
申明简捂了把脸,他一阵后怕:
“别乱说话,这是我弟弟,曲意。”
郝培元一拍大腿:“不好意思,冒犯了。”
“他上过报纸,你不知道?”
“害,别提了!”郝培元一阵心痛,“最近一直在省院进修,带我的那个老头子凶的嘞,我哪有功夫看报纸啊。”
郝培元在公寓里溜达了一圈,一边感叹豪华,一边提着酒瓶子看:
“我滴乖乖,海军强度。你自己喝得不要命了,拉着小少爷一起死啊?”
“我吓吓他的,掺了水了。”
郝培元凑近一闻,果然酒气并不浓烈:
“好好的欺负小孩子是吧,我在你沙发上凑合一晚啊。”
申明简不困,也不敢睡,曲意醉了,依旧时不时痒得要抓挠。他一抬手,申明简就给他压下去。
一觉睡及日中,曲意头痛欲裂哼哼醒来,申明简给他喂了一杯橙子汁,拿热毛巾给他揩了面孔。
郝培元给曲意检查了一番口腔咽喉和眼睑,测过体温,道:
“好了,不碍事了,给小少爷多榨两杯果汁喝喝,吃点容易消化的。”
曲意好奇地看着他,申明简介绍道:
“这是郝医生。”
“郝医生…好?”
郝培元乐了,这小少爷虽然头发乱七八糟翘着,脸色泛着酒后脱水的青,但看起来乖乖巧巧,一点也不像申氏姐弟:
“小少爷也好。少爷是曲家的么,可是家里长辈也不能喝酒,遗传到啦?”
曲意被他问得不知所措,只好眼巴巴看向申明简,申明简心里暗骂此人多嘴多舌:
“小意是我母亲收养的,如今我们接了过来住。”
郝培元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曲意努力回忆昨夜的情形:
“郝医生,我是中酒毒了吗?”
郝培元解释道:
“不错,酒毒就是过敏,发作起来整个人都要涨成一个气球的。万幸这次过敏不算严重,推一针就好了,以后千万记住要滴酒不沾。”
“这个过敏,也会遗传呀?”
“当然啦,我们医学上说——”
郝培元张口就要长篇大论,申明简瞪了他一眼,郝培元立即改口:
“小少爷还要再休息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没过多久,曲意果然困意上来,又沉沉睡过去了。
当他再次醒来,窗外青天擦黑,人也饥肠辘辘。申明简趴在床边,感觉到动静,睡眼惺忪抬起头来。曲意看着他眼下发乌,心中不忍,鼻子一酸。
“你的房子,你的床,你睡上来呀,脚麻不麻?”
曲意将他拉上来。尽管屋内暖气很盛,但申明简就穿着一身靛蓝绸衣,带着一股凉气。曲意暖烘烘地钻进他怀里,这人守了这么久,骨头都要僵掉了,硬邦邦的。倦鸟投林似的,两个人彼此依偎着。
申明简只当他断片了,曲意也当自己断片了,两人都默契地不再提那些照片了。
元旦前夕,曲意顺顺利利考过了游泳测验,拿了个中不溜秋的等第,因申明简坚决不徇私枉法,曲意在申公馆里又跟他闹腾一番,申明简用一盒比利时巧克力才将人哄好。
元旦新历,战后将将推行起来,并不十分隆重繁盛,但学生放假,商户促销,各大剧院、舞厅在街口摆起大广告牌,举行庆贺活动,也有几只爆竹噼啪作响。
新近首映了一场充满异域风情的埃及电影,讲沙漠女王,厚厚的黑色眼皮香膏、厚厚的大红嘴唇,两沓睫毛如扇子,满头金坠叮叮当当。
女王美艳至极,戏服做得清凉大胆。出场最多的一片金裙勾勒出丰满的腰肢,裙角褶皱锋利,像极了女王说一不二的个性。
戏里是沙漠,烈日高悬,女王与王夫的婚姻乃欢喜冤家,由逃婚到误会到和好,原来竟是传统的花好月圆故事披了一层外国的皮。
电影不长,放映完毕,曲意刚吃完一串糖苹果、一角杏仁蛋糕、半碟糖渍橙皮曲奇、一瓶香兰素甜牛奶。申明简就在一旁给他掸吃到大衣上的碎屑。
灯光重新亮起来,导演携沙漠女王和她威猛的王夫登台,为众人大力推介,讲述了好几个拍摄时的趣事,引得观众欢笑频频。
曲意和申明简坐在第一排,他那家里拍电影的同学郑信驰就在另一边。郑信驰激动又期待地问道:
“好看不,这可是我第一次独立制片拍的片子。”
曲意吃得肚子溜圆,自然不吝赞美之辞,拍了好一顿马屁。
这场首映规模极小,是郑信驰个人邀请好友、同学来观看的,服务极好,西饼点心一应俱全。
“曲意同学,好同学,我最好的同学,想不想自己也出现在大屏幕上?我跟你打包票,你这张面孔一登场,绝对风靡全国啊!我接下来要拍一部水手的故事,就缺个像你这样的青年才俊来当主演啦!”郑信驰再次诚挚邀请曲意,曲意塞了他一嘴奶油。
“郑信驰同学,据我所知,这话你对咱全班都说过吧,”曲意一扭头,他后排全是同学,“对不对啊!”
后头的男学生们纷纷笑起来:
“郑信驰,你上次不是夸我是青年才俊么?喜新厌旧这么快啊?”
“不对不对,他说我才是当电影明星的料。”
“哎哎哎,都一边儿去,我们郑公子可是许诺三个月让我红透半边天的啊!”
“啥?郑兄,不是我能红吗!”
曲意乐了:
“喂,你到底有几个好同学啊?”
此时一盏聚光灯打在角落,众人这才发现那边堆起了座香槟塔,郑信驰一边告饶一边跑过去。他摆正了领口蝴蝶结,接过香槟瓶堵住瓶口猛摇,曲意大感不妙,申明简眼疾手快,脱下皮衣盖住两人头顶,果然下一秒大股泡沫酒液冲观众席喷下来,一票学生躲避不及,被淋了半头。这酒甜津津的,挥发得也快,来不及干的酒滴到嘴角倒不难闻。电影变聚会,郑信驰亲自敬酒赔罪。
曲意给申明简擦着皮衣,忿忿道:
“做什么,我最近捅了酒水窝了。”
申明简笑着看他,他里面是一件贴身的咖啡棕羊绒衫,两条长腿翘起,显得温润俊朗。
扮演女王的是女星唐梦,她端起两杯香槟,朝申明简娉娉婷婷走去。卸去厚重的异域妆容,唐梦清丽脱俗,她递来酒杯:
“申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曲意松鼠似的抬头,目光在这二人身上睃巡,申明简发出一声疑问:
“你是?”
唐梦低眉浅笑道:
“达菲劳军呀,我是唐梦,申上校贵人多忘事。”
申明简接过酒杯放在一旁,点头示意:
“唐小姐。”
唐梦也不气馁,她再接再厉:
“上校,可否来后台叙旧?”
若说申明简刚刚还能维持表面上的礼节,此时就是冷漠了:
“不必了。”
“旧时荒冢大梦觉,难道几年一过,上校的梦魇已经治好了?”
“唐小姐,开过年咱们这片子定能大卖,来,我敬你!”郑信驰举杯蹭过来,唐梦重新挂上标准美丽的微笑:
“小公子慧眼如炬,挖掘出这样好的本子,前途不可限量,唐梦敬你这位未来的金牌制片人。”
影院里里言笑晏晏,曲意觑着申明简的神情,向众人提前道别,拉着他先走一步。
出了门,原先的小雨已转为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了满地,地上先是凝起了薄薄的白冰皮,不久又聚起来毛绒地毯,若能下一夜,想必雪积如被,世间银装素裹,一片纯净天地。
剧院离申公馆并不远,他们都穿了油蜡牛皮靴,挤在一把大伞之下,慢慢往回走。
曲意左手拉着申明简胳膊,吸了一鼻子冷气,雪气清新得他打一激灵。他心有所感似的转头看向电影院二楼,却见那唐梦正立在窗前,举杯目送他们。
“哥,她在看我们。”
申明简把他的左手塞到自己皮衣口袋里握着:
“专心看路,歪歪扭扭的当心滑跤。”
曲意抿了抿嘴,还是没忍住:
“哥,你们认识啊?”
“见过,不熟。”
申明简不愿多谈,曲意也不便多问。但他从这唐梦的话里抓住了一个关键词,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地方了——达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