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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利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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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白平台上的光芒温柔却坚定地驱散着周围的虚无,如同一个刚刚诞生的脆弱气泡,悬浮在无垠的黑暗深海中。
珞玥凑得极近,呼吸几乎要烫伤枕白恢复了些血色的皮肤。他理直气壮地要求着“帮忙”,眼神里的期待和戏谑几乎要满溢出来,仿佛笃定了枕白会纵容他这份得寸进尺的疯狂。
枕白撩起眼皮,冷冰冰地看了他两秒。那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却让珞玥嘴角的弧度又扩大了些——他就爱看枕白这副想弄死他又不得不忍着的样子。
然后,枕白动了。
他没去碰珞玥破烂的风衣,而是抬起了那只握着冰纹指环的手。指环上流淌的乳白色光晕似乎响应了他的意志,微微亮起。
下一秒,他屈起手指,对着珞玥血迹斑斑的额头,不轻不重地——
弹了一下。
“咚”的一声脆响。
“嗷!”珞玥猝不及防,捂住额头后退半步,虽然不疼,但完全没料到是这个发展。他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
枕白已经收回了手,语气平淡无波:“清醒了?能自己动了?”
珞玥愣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更加响亮和愉悦的大笑,笑得肩膀都在抖,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天啊……枕白……你居然……”他笑得喘不上气,“你居然学会冷幽默了?!这系统崩得值!太值了!”
他一边笑,一边却真的自己动手开始脱那件破烂不堪的风衣。动作间,腹部的伤口因为牵动又渗出血迹,他却浑不在意,随手将风衣扔在纯白的地面上,那衣服竟如同被平台吸收一般,缓缓沉入,消失不见。
他里面穿着一件黑色的贴身战斗服,更勾勒出精悍的腰身和流畅的肌肉线条,伤口处的血迹显得越发刺眼。
“行,自己动就自己动。”珞玥歪着头,舔着虎牙笑,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刮过枕白全身,“那……你呢?需要我‘帮忙’吗?我服务很周到的,前男友VIP待遇。”
枕白没理他,指尖轻轻摩挲着冰纹指环。柔和的光晕自指环流淌而出,如同有生命的流水般漫过他的全身。光芒所过之处,衣袍上的血污、破损、灰尘尽数消失,恢复成一尘不染的洁白,连他脸颊和手上的细微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只留下皮肤下一点点极淡的光泽,旋即隐没。
几乎是同时,珞玥那枚数据流纹路的指环也亮起微光,温和的力量覆盖他的伤口,止血、愈合,只是那战斗服上的破损和血迹依旧残留着,仿佛是他刻意留下的某种战利品印记。
两人站在恢复整洁的状态下,空间里一时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寂静。
“所以,”珞玥率先打破沉默,他走到平台边缘,望向外面那片吞噬一切的、没有任何参照物的黑暗,“‘现实世界’……在哪个方向?总得有个坐标吧?”他回头看向枕白,挑眉,“或者,咱们随便挑个方向跳?看运气?”
枕白也走到平台边缘,与他并肩而立。他抬起手,掌心向上的冰纹指环光芒微盛。
“它知道。”枕白轻声道。
随着他的话音,平台正前方的黑暗如同幕布般缓缓向两侧拉开!
不再是虚无的黑,而是显露出了一片……浩瀚无垠的、正在缓慢旋转的星海!
无数星辰闪烁,星云弥漫,壮丽得令人窒息。
而在那星海的深处,悬浮着一颗巨大的、半透明的、由无数复杂光路和符文构成的冰冷巨树。它的根系蔓延深入无尽的维度,枝丫则连接着数不清的、如同气泡般的世界光斑——那些,似乎才是通常意义上的“现实世界”。
而他们所在的这个纯白平台,就像是这棵巨树最末端、最不起眼的一根细小枝杈上,刚刚凝结出的一滴露珠。
渺小,却又独立。
珞玥吹了一声长长的口哨,眼底倒映着璀璨的星河,兴奋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哇哦……这‘现实’……比我想象的还要……带劲!”他猛地扭头看枕白,“那棵大树是什么?看起来比那破系统有实力多了!”
“维系之树。万界中枢。”枕白的回答言简意赅,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棵宏伟的巨树上,而是看向了更远处,巨树阴影笼罩之外的一片深邃的、似乎没有任何光斑的黑暗区域。他的眼神微凝。
“我们现在,”枕白继续道,抬手指向他们所在的这片纯白平台,“是‘游离者’。不再受它管辖。”他指的是那已然崩毁的系统。
“也不归‘它们’管。”他又示意了一下那棵宏伟的维系之树和其连接的那些世界气泡。
珞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片遥远的、没有任何“世界”光斑的绝对黑暗区域,眉毛挑得更高了:“那那边呢?”
枕白沉默了一下,才淡淡道:“未知之地。或者说……‘放逐之地’。”
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珞玥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警惕的东西。
没等珞玥再问,枕白忽然转向他,那双极美的眼睛清晰地映出珞玥的身影,问道:
“你想去哪里?”
问题抛出的瞬间,周遭星辰的旋转都仿佛慢了下来。
珞玥脸上的嬉笑缓缓收敛。他看着枕白,看着这个他拼尽一切、甚至拉着对方一起毁灭系统才重新抓回来的人。那些疯狂的、痛苦的、彼此伤害又彼此纠缠的过往在眼底一闪而过,最终沉淀为一种极其专注的、几乎令人心悸的认真。
他忽然伸出手,不是去碰枕白,而是指向了下方的、最近的一个散发着温暖橘色光芒的“世界”气泡。那气泡里隐约可见车水马龙、霓虹闪烁,是一个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现代世界。
“那里怎么样?”珞玥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诱哄般的意味,“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买栋房子,养点奇怪的花?或者开个店?我可以天天对客人骚话连篇,你就坐在柜台后面冷着脸数钱,谁惹我就拆了谁……”
他描述着一副近乎平凡的、安宁的画面,眼神却紧紧锁着枕白,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那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他在试探枕白对“安宁”的态度,试探他是否还有哪怕一丝一毫,愿意与自己共度一种“正常”生活的可能。
枕白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直到珞玥说完,他才缓缓抬起眼睫。
星河的光芒落在他清澈的眼底,却照不进最深的底色。
他看了一眼珞玥所指的那个平凡世界,然后又看向珞玥那双藏着紧张和期待的眼睛。
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摇了一下头。
珞玥眼底的光,瞬间暗淡了一分。虽然极快地被掩饰过去,但那细微的失落,依旧清晰。
果然……还是不行吗……
就在他准备换上那副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疯狂面具,随便指个最危险的世界说去那里拆着玩也行时——
枕白却忽然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点在了珞玥的左胸心口处。
那里,战斗服之下,是曾经被枕白手中的“玻璃片”抵住、也是曾经被珞玥抓着他的手模拟刀刃刺入的地方。
是一个烙印着彼此伤害与纠缠的坐标。
枕白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清晰地荡开在寂静的星河背景下:
“你的心跳很快。”
“珞玥。”
“你在害怕什么?”
珞玥的瞳孔微微收缩。
枕白的指尖微微用力,仿佛能透过衣料,感受到其下骤然失控的心跳。他抬起那双看透一切的、冰冷的眼睛,直视着珞玥试图隐藏的紧张。
“害怕我选那个平凡的世界,厌倦你,再次离开?”
“还是……”
他的指尖缓缓下滑,最终落在了那枚数据流纹路的指环上。
“害怕我选那片‘放逐之地’,拉着你一起去送死?”
字字句句,都精准地戳破了珞玥精心伪装的所有试探和玩笑,直抵那颗因为失而复得而变得无比脆弱、又因为极端偏执而无比疯狂的心脏核心。
珞玥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他只是看着枕白,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里面翻涌着剧烈而压抑的情绪。
半晌,他忽然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声音沙哑:
“……那你呢?你想去哪里,枕白?”
他把问题又抛了回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平静。
“你想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地狱也好,天堂也罢,或者就留在这滴水珠上发呆到宇宙尽头……”
他反手,紧紧握住了枕白点在他心口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指骨,眼神偏执而滚烫:
“只要你别再删了我。”
星河无声旋转,维系之树散发着冰冷的辉光,无数世界在远方明灭。
在这片宏大得令人绝望的背景下,两个刚刚挣脱牢笼的灵魂,站在新生的方寸之地上,进行着关乎未来一切的决定。
枕白任他握着,没有挣脱。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极其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从珞玥的紧握中抽了出来。
在珞玥眼底那抹几乎要凝固的绝望即将蔓延开之前——
枕白却主动伸出手,不是去指任何一个具体的世界,而是指向了他们脚下这片纯白的、新生的平台。
他的指尖划过虚空,乳白色的光晕随之流淌,平台边缘开始生长、延伸,勾勒出模糊的墙壁、窗户、甚至是一张简单的床榻的轮廓——他在用指环的力量,塑造这个空间。
“哪里都不去。”
枕白的声音清晰地响起,打破了星海的寂静。
他转过头,看向愣住的珞玥,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确定。
“先在这里。”
“把你欠我的‘重修旧好’……”
他的目光扫过珞玥错愕的脸,最后落在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干涩的唇上,语气平淡地扔下一枚炸雷:
“……和利息,结清。”
珞玥彻底愣住了,像是没听懂这句话。
下一秒,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神经!
“你……!”他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爆发出比整个星河还要璀璨的光芒,“你说真的?!枕白!你再说一遍!”
他几乎是扑上去,想要抓住枕白确认,却又因为怕这只是一个幻觉而不敢真的碰到他,手臂僵在半空,像个手足无措的疯子。
枕白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因为自己一句话而情绪彻底失控的男人,然后微微侧过头,避开了那过于灼热的视线。
但他微红的耳根,和那没有立刻推开对方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重修旧好?
或许还没那么快。
但讨债……
现在就可以开始。
纯白的平台在星海的背景下,缓缓凝聚出具体的形状,像一个刚刚开始编织的、只属于两人的巢穴。
而巢穴之外,是万千世界,和无尽未知。
他们的故事,显然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