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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医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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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过自己怎么死吗?
沈弈想过。
整天浸泡在都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空气里,看着各种悲欢离合轮番上演,沈弈对生老病死已经有点麻木,曾经的雄心壮志早已不知道被塞到了哪个犄角旮旯落灰,现在满眼都是对准时下班的渴望。
早起、通勤、上班、看诊、抓药、写项目、加班、下班。千篇一律的生活让沈弈好像掉进了一个怪圈,乍一听好像闭环了,其实仔细一想差不多要完了。
中医科像一个巨大的药罐子,只是路过都能闻到里面各种药物的混合气味。沈弈下了门诊回到办公室,一抬眼就看见了未熄的电脑屏幕上面的项目计划书,顿觉晦气非常。
他抬手摁灭了显示器,摘下眼镜松缓了一下紧张的肌肉。然后拿起手机打算把自己惦记了好几天的外卖下单了。
这家店很贵,但活着不吃,死了就只能闻味了。
沈弈总拿这样的理由劝解自己,他心安理得地勾选了自己爱吃的几样配菜,又顺手点了奶茶凑满减,才终于长叹一声歪在老板椅上,想打局游戏等消磨时间。
今天本来不是自己的排班,但自己的同门郑伟东临时有事,沈弈只能被拽来当苦力。他打开手机过剧情,屏幕里缝着纽扣眼睛的人偶角色看起来跟自己一样命苦,丧眉搭眼得没半点生气。
沈弈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今天总有些心烦意乱。虽然他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个情绪稳定的人,但像今天这样的状态却极少出现。屏幕上的小人在自己一次又一次心不在焉的操作下变成游戏里怪物的口中食,他也终于没了耐心,摁灭了手机打算小眯一会。
正午的阳光带着赤裸裸的燥热,照得沈弈半天也没睡着。夏日里渐起的蝇虫嗡嗡绕在安静的房间里,吵得沈弈更加心烦。
妈的...
沈弈骂了句脏话,睁开的眼睛上还蒙着睡意。他抓起放在桌上的眼镜架在鼻梁上,随便捡了本放在手边的专业书。
“啪——”
一阵书页翻卷的摩擦声在半空划过弧线,最后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结束。随着书本触地,那恼人的嗡嗡声也随之消失不见。
沈弈一点目光都不想多分,他转了个圈让自己的脸藏进阳光照不进的阴影里,重新合上眼皮。
外面的声音隔着墙壁传过来,听起来有些吵闹。跟中医科同处一层的科室就是儿科,沈弈只当是家长着急自己孩子,并没有当回事。
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再次睁眼的时候就听见办公室大门被敲响。他看了眼时间,估计是自己点的餐到了。
“请进。”沈弈站起身,却发现门缝后面的是科里新来的导医。
“小郭,怎么了?”
“沈博,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有些紧张,说话也吞吞吐吐。外面的声音透过打开的门缝传了进来,沈弈这才听见,好像是有人在吵架。
“怎么回事?”沈弈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开门让小郭进来。
小导医一脸为难,看着沈弈靠近才又重新开口:“是吴老师的那个患者,九床的,他们家属来闹,说要找大夫。”
沈弈一听这事立刻提起精神,他一把拉开大门往外扫了一眼,然后把在门外不知所措的小郭拽了进来,而后迅速关门落锁,把那些声音又重新隔在门外。
“沈博...”小郭看起来格外紧张,沈弈压了压手示意她先别说话,然后立刻拿起办公室的座机电话按下几个号码。
“你好,我是五楼中医科,这里有病人家属闹事,请你们立刻上来。”
得到保安科的肯定答复,沈弈才挂断电话面色凝重地看向小郭:“怎么回事,院里不是已经跟病人家属达成和解了吗,我听郑伟东说协议书都签了,现在又来闹什么?”
“是签了,但是今天来的有好几个男的,说是九床的弟弟,带着九床患者的媳妇,非说医院是要拿他大哥做实验,陈哥说他们这样的情况要找院长,但他们根本不听,还打了陈哥一巴掌,旁边就是儿科,好几个小孩都吓坏了...”
沈弈越听越皱眉,咬了咬嘴唇后先打开外卖软件拨通了送餐小哥的电话:“喂,你好,我是医院中医科的那一餐,对,你把餐送来之后放到快递柜上就行了,我一会自己下去拿,这边有点事,你不用送上来。”
挂掉送餐小哥的电话,沈弈又给郑伟东打了过去:“喂,伟东,你在哪呢?”
郑伟东那边的声音很嘈杂,间或夹杂着小孩的尖叫:“哎,沈弈,我刚送完孩子,怎么了?”
“九床的家属来了,我看情况不太好,你别回医院。”
“九床家属?”郑伟东的声音充满疑惑:“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处理完了吗?”
沈弈:“不知道,说是今天突然来找的,儿科老陈还让人给了个嘴巴,反正你先别回来,这是你的患者,让他们碰上了不安全。”
郑伟东:“哦哦,行,你报警了没有啊?院长知道了吗?”
沈弈看了小郭一眼,她赶紧补充道:“院长办公室没人接。”
郑伟东一听急了:“那不行啊,你们这样也太危险了,我现在报警,你们在办公室待着别出去。”
“嗯。”沈弈答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一旁的小郭没想到沈弈会用这样的方式解决,眼里看起来还有些害怕:“沈博...郑博报警...院长会不会...”
“什么会不会”,沈弈没搭理小郭,拉开自己的抽屉翻出了一把柳叶型的飞刀,“医闹看没看过,自己命都快没了,还操心能不能留下好印象呢?”
小郭被沈弈堵得没话说,她看着沈弈手里的刀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半天才开口:“沈博,您上班...还带这种东西。”
沈弈专心听着外面的动静,对小郭这样的问话随意回道:“嗯,业余爱好。”
这把刀是他平时没事用来玩的,虽然没开刃,但也能做个防身的武器。
外面争吵的声音越来越大,办公室门前也时不时有忙乱的脚步声仓促而过。小郭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白得吓人,她一个劲往墙角躲,看得沈弈直皱眉。
“你去那做什么,真有点什么事躲都没地方躲。”
小郭被沈弈的嗔怪弄得愣了愣神,本就噙在眼里的眼泪终于是掉了下来:“我害怕...”
沈弈扁了扁嘴,看着小姑娘吓得一脸煞白也有些于心不忍,可谁知自己刚要开口,办公室大门的门把手就被猛地摇了两下。
“开门!”粗犷的男声透过空心的木门传过来,听起来有些发闷。在发现门在里面被反锁后,他果断放弃继续跟门锁斗争,抬脚就猛踹起来。
医院这些办公室的门都是些绣花枕头,两脚就被男人踹松了门框。巨大的力量让门框里面的发泡胶噼里啪啦地崩开,溅起的碎石落了一地。
小郭被这阵仗吓得眼泪都忘了流。她一个劲儿地往墙角缩,恨不能从砖缝里给自己抠出一个藏身的地方,在发现自己退无可退后,她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是那个光头!就是他打的陈哥!”
沈弈没工夫搭理她,见男人被门框断裂的声响激励得越发疯狂,他立刻又把电话打去了保安室,但里面只剩下忙音。
还好,说明他们已经过来了。
沈弈咬了咬牙,看着光头狰狞的面孔已经在门框松动的缝隙里若隐若现。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正当防卫...正当防卫...
走廊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沈弈隐隐约约听见几声“在哪”,之后便是几道男人的暴喝。
保安拿着防爆叉和防爆盾,想从拐角处制住光头,却不想跟着他一同前来的其他几人见此情景,也不再管在地上哭喊的女人,直接就向着保安冲撞过来。
虽然说是保安,但从业的大多数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大爷,再加上没经历过系统训练,一下子就被撞倒了两个。其中一人见此立刻从保安手里抢走了防爆叉,先一步站进了走廊指着那个拿着防爆盾的,脸上的横肉全都虬结起来,大有一夫当关的架势。
沈弈听着外面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紧接着就是男人叫嚣的声音。门框已经几乎被光头整个踹了下来,剩下拴着木门的合页也崩掉了大半。看着办公桌后面如临大敌的沈弈,光头嘴角露出残忍的狞笑。他又使劲跺了两脚,将最后两个合页也从木头上踹了下来。
“你冷静点,有什么事可以跟院方谈,我们已经报警了。”沈弈的声音有点发紧,碰见这样的情况说一点不怕是不可能的,他知道面对这样的人自己这样的话几乎毫无用处,但他也抱着些许希望,试图能震吓他一些。
“报警?”光头踩着扭曲变形的门框和木门,悠然地迈进办公室。他一只手拎着个包,另一只手藏在身后。沈弈直觉不好,直接亮出了手里的飞刀指着他:“站那别动,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再靠近了。”
也许是沈弈长得太过清俊,即便拿着这样的利器看起来也没什么威慑力。光头看着那刀尖不屑地嗤笑,藏在后面的手也终于露了出来:“怎么,你觉得你这小破玩意比我的好使?”
看见光头手上开着血槽的尖刀,小郭吓得连叫都不敢叫了。光头踩断的每一根木头都好像踩着她的神经,她竭力蜷缩身子,企图通过这样的心理安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人在这样的环境下总是会下意识地寄希望于对方,希望对方不要如此丧心病狂,希望自己的些许示弱能换得对方的稍许退步。但沈弈知道,这种人性的搏杀背后往往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大家的命都只有一次,他不能拿自己的命冒险。
想定之后,沈弈的目光骤然变冷,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去威胁光头的手突然收回,随后猛地甩腕,那柄飞刀就消失在了沈弈手里。
沈弈从不以良善自居,如果一定要选,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己的命。
鲜红的动脉血从光头颈动脉的伤口处喷溅出来,将他的半边身子浇成了血人。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眼里全是不甘和震惊。
沈弈不敢大意,即便手还在哆嗦,但还是抓起了笔筒里的水笔紧紧攥住。
没事了吧...
巨大的刺激让沈弈嘴唇发白,他吞了口口水,眼睁睁看着光头失血过多脱力跪倒,而后栽倒在了地上。
小郭早就已经被这一幕吓傻了,那些喷溅在地上的鲜血凝聚成一个又一个的暗红血点,钢针一样扎在她眼睛里,随着光头的脸砸进血泊,她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崩断,开始拼命嘶叫起来:“啊!!!”
沈弈受到的冲击不比她小,看着光头到最后也合不上的双眼,沈弈的双腿后知后觉地开始发软。但小郭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太过癫狂,沈弈深吸了两口气想要起来,却又听见门口撕心裂肺的一声:“二哥!”
拿着防爆叉的男人从门口闪现,看见屋子里的惨状后发出如丧考妣的嘶喊。
沈弈立刻抬头,正对上那男人满是怨毒的目光。
他听见男人骂了一句什么,随后猛地扔下防爆叉,伸手摸上了自己后腰的位置。
沈弈登时心口一紧,他不知道男人要做什么,但直觉告诉他,绝对对自己不利。
他立刻趴着去摸桌上的笔,几乎连瞄准的动作都没有就向前掷了出去。黑色的笔墨在墨囊里颠倒几圈,沈弈听见了一声惨叫,但几乎同时的,他感觉自己胸口好像被头公牛撞上一般,整个人被猛地砸回到座位上。
“咳...”沈弈感觉自己的胸肋好像被折断了,随即呼吸就立刻困难起来。
翻涌的血沫从他的嘴里不断喷出,在阳光映射下泛出浅灰色的剪影轮廓。一根竹质的弩箭刺穿骨缝,狠狠楔进他的皮肉里,随着光影流转,看起来活像摆在博物馆门前的日晷。
沈弈感觉自己的肺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掐住,让他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巨大的痛苦。缺氧的窒息感让他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就连小郭疯狂的嘶喊都显得不那么真切。
强烈的痛处让沈弈拼命地抓挠自己的脖子,下意识地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想也知道,这不可能对结果做出什么改变。
沈弈的意识逐渐模糊,那双总是浸着笑意的瞳孔开始散大。随着他抓挠脖子的手无力垂下,他就好像一只被蛛网牢牢捕获的飞蛾,成为了这场无妄之灾里的唯一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