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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入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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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蔚海就去找了老威廉。
到办公室的时候，老威廉正在伏案写着东西，见他来了，也不废话，掏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聘用合同，拍在桌上，"签吧"。
蔚海认真的翻了翻，合同很正规，并没什么霸王条款，便利落地拿起笔，刷刷的签下了大名。
“本来教师聘用是学院办公室的工作，但今天周末工作人员都不在，所以就特事特办，也方便你早点搬进宿舍”。
老威廉收好合同，拿出一个信封，“给，你的工资。”
蔚海接过，塞进了口袋，“谢谢院长。”
老威廉又在桌上放了一串钥匙，“这是你宿舍的钥匙，这两天正好先把住的地方收拾好，周一再来学校。”
蔚海拿上钥匙，在手中抛了抛，“行。”
“有困难随时提。”
老威廉看着他，又笑了笑，“欢迎来到罗马理工，好好干”。
蔚海愣了愣，接着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谢谢院长”。
从学校出来后，蔚海直接去了罗马市中心的一家收藏店。
这家店坐落在城区一条僻静的小巷里，进了门，店主正在窝在柜台后面，听见动静，抬头看了过来，“呦，来啦？”
“来了。”
这是一家专门卖些老旧玩意的店，店主平常不怎么打扫，货架上的东西都蒙了一层灰。
蔚海在店里转了转，发现这两天好像又进了新货，有歪歪扭扭快要散掉的琴架，套在模特身上上个世纪的演出服，还有某知名钢琴家坐过的瘸腿琴凳。
“老板，你都上哪找的这些东西？”蔚海打量着这些可以进博物馆的物件，啧啧称奇。
“这不能说”，老板笑得一脸精明，“但是我保证，这些东西绝对是真品。”
“真品？这凳子你从人屁股底下抽出来的？”蔚海踢了踢那条瘸腿琴凳。
“嘿嘿，那倒不至于，我进货渠道很正规的。”
“行了，我来拿货。”
“得嘞。”
没过一会，老板从某个犄角旮旯钻了出来，把手上的东西递了过来，“给。”
这是一本陈旧的琴谱，封面已经泛黄了，上面是手写的字体，纸上还沾上了几滴钢笔墨水。
梅礼安的钢琴曲 ——《地球旅人》的手写稿。
梅礼安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一位钢琴家，曲风比较小众，听的人少，所以没什么名气，以至于自己的手写稿都沦落至此，成为商店里任人挑选的货品。
偏偏蔚老爷子与众不同，很是欣赏梅礼安的作品，一直想拥有一本手写稿，如果能把这本琴谱带回去，他老人家估计乐死了。
蔚海翻了翻，里面的正文部分音符略微潦草，还有几处修修改改的痕迹，但不影响演奏。
“你轻点”，老板着急道，“这琴谱不经晃的。”
“给”，蔚海甩出一个信封，“5000欧。”
老板连忙接住，认真数了数，乐呵呵道，“一分不差。”
蔚海冷哼，“你这卖的也太贵了。”
“这还贵？”老板从他手中抓过乐谱，拍了拍封面，“这种类型的曲风市面上很难找到了，收藏价值相当高，5000已经是贱卖了。”
蔚海也不想跟他争论，“算了，你赶紧帮我装上，我赶时间。”
店主连忙应下，拿到柜台上给他做了个漂亮的包装，双手递给他，“欢迎再次光临呦。”
蔚海提了袋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顺着给的地址，蔚海找到了罗马理工的职工宿舍。
这是一片老式小区，有点像国内的老破小，但地理位置很不错，去哪都挺方便，蔚海找门卫录了门禁，才顺利进去。
虽然小区的年代久永，但是设施都挺齐全，周末的早上，小区里没什么人走动，很是清净。
他所在宿舍的单元楼在小区靠里的位置，是一栋四层的楼房，楼前种了几颗意杨。
学校分给他的屋子在顶楼，每层只有三户，他的是中间那一间。
钥匙插进锁孔，扭开门的一瞬间，迎面而来一股霉味，接着一层隐隐约约的灰朝他扑来。
蔚海连忙退了几步，用手赶了赶灰尘。
等尘埃渐渐落下，蔚海有些迟疑走上前去，探头往屋内打量了一圈。
宿舍应该是空了很久，家具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灰，天花板角落的蜘蛛正在辛勤的结网。
没想到是这个展开，蔚海在原地愣了几秒，想着干脆把门重新关上得了。
在门口磨蹭了一会，他终于抬脚，穿过不大不小的客厅，拉开了阳台的推拉门，走了出去。阳台是悬挂式的，围着一圈黑色栏杆。
呼吸到新鲜空气，蔚海顿时松了口气，他回身靠着栏杆，一只手臂横着撑在上面，看着这间埋在灰里的屋子，有些心烦。
他朝旁边两间宿舍看了看，阳台上都空无一物，没有一点生活气息，左边那间客厅的窗帘紧紧拉着，看样子是无人居住。
这样也好，清净。
蔚海对于教声乐这件事，其实一点底气都没有，毕竟会唱和会教是两码事。
但老威廉一再保证他能上岗，又对他极尽吹捧，导致蔚海自信心爆膨，加上缺钱买琴谱，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但他不觉得这事可以随便糊弄过去，他生于一个艺术之家，一家子都是吹拉弹唱的，他爷爷是个音乐教授，也是个钢琴家，蔚海之所以会弹琴也是受到了他的影响，爷爷亲力亲为的教导他识谱，带他去感受音乐中的感情，说那是钢琴家的灵魂。
在他的观念里，音乐的传承是很神圣的事，不能怠慢。
罗马理工音乐学院的声乐专业，开设了流行唱法班和美声唱法班。
他大学的声乐专业，学的是流行唱法，后来也当的流行歌手，于是老威廉让他去教流行班。
按照老威廉的说法，他那群学生十分废材，极其难搞。
他的前任雷蒙多是个既会美声又会流行的神人，当初被老威廉用大价钱挖来，负责美声和流行两个班，然而雷蒙多的一腔激情在学生每日愈下的歌唱水平中被浇了个透，他的情绪终于在那天清晨某个同学走调到西班牙的歌声中爆发，最后一走了之。
最终结果是，美声和流行都没了老师，现在蔚海接手了流行，但老威廉还在苦苦寻觅美声老师。
按照蔚海当了十几年学生的经验，对于流行班这类学生，必须要拿出点看家本领震一震，等他们服气了，后面一切都好办了。
周末一早，老威廉打了个电话，叫他去开会。
罗马理工一季度一次的全体教职工大会，就安排在周末下午，因为还没有正式去学院办入职手续，工作人员都不知道多了他这号人，也就没有通知他。
于是老威廉亲自打电话给他，让他务必来聆听校长精彩绝伦的演讲，有茅塞顿开、大彻大悟之效，其狗腿的程度实在令蔚海不齿。
开会的地点在学校综合楼六层，蔚海不情不愿的拖着步子进了电梯。
到了六楼，电梯门一开，正对着会议室的后门。大门敞开着，已经能看见满场黑压压的人头。
蔚海走了进去，视野顿时开阔了起来，这是一间超大型的会议大厅，大约能容纳几千号人，这会已经坐的满满当当，几乎可以用壮观来形容。
他草草看了一圈，大厅右侧最后一排的位置还空着，蔚海径直过去，坐在了最外侧靠着过道的位置。
远处的主席台上空空如也，领导还没来，他在座椅上挪了挪，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轻轻呼了口气。
作为一所国际知名学府，教职工必定都是来自世界各国，人群中黑皮黄皮都有，这些人大多都在忙着自己的事，看手机的，看资料的，也有偏着头低声交谈的，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蔚海百无聊赖的打量着这群精英，目光在其中扫来扫去。
人一旦到了国外，就开始了寻找同类的无聊游戏，就好像是种本能，蔚海也不例外。
他脖子转了一圈，发现前排左边就有一个黄皮黑发的亚洲人，戴着厚厚的眼镜，正一动不动低头看书。
那股勤学苦读的劲实在太眼熟，蔚海盯着他，从头发到皮肤再到坐姿仔细观察了一番，在中日韩朝里打转纠结。
直到那人从地上的包里，拿出了保温杯，老干部似的缓缓喝了一口，一缕热气从杯中飘出，在一众冰咖啡中显得格外突兀。
蔚海顿时眼前一亮，稳了！
要知道，热水可是中国特饮。
他动了动，正准备歪过身和亲爱的祖国同胞热情的打个招呼。
这时，那人突然转头对着身侧的人说了一句英文，夹杂着一股浓浓的泡菜味。
“靠”，蔚海猛地扭开了头，低声暗骂了一声。
这时，会议厅前方右侧厚重的大门被推开了，工作人员走在前面，引着几位约莫五六十岁的男人进入大厅，吸引人了所有人的目光。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几个人身上，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直到缓缓落座。
大厅正前方的大屏幕亮了，几个男人的脸出现，一个个神情严肃。
罗马理工的高层领导都到场了。
坐在最中间头发花白的老者，面容正派，神色松弛，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合，面对上千人的注视，依旧波澜不惊，气度从容，摄像机还特意给他的桌牌来了个特写。
蔚海扫了一眼，伊桑?戴维斯，罗马理工的校长。
会议开始，副校长来了几句开场白，接着是校长讲话，无非就是传达一些政策之类的。
会场很安静，只有校长没什么起伏的声调在空气中回荡，听得蔚海昏昏欲睡。
分给他的那间宿舍脏的根本住不了人，他昨晚只能临时清理出一块休息的地方，一晚上都没睡好。
好在他坐在最远的角落里，在那些领导眼里就跟蚂蚁一般大小，根本看不清他，于是蔚海也睡得很安心。
他的意识逐渐游离，脑袋几乎垂到了胸前，校长的声音也缓缓飘远，却隐约听到后门的门锁被轻轻扭开，接着有人推开了门。
居然比自己还晚？蔚海模模糊糊想着。
在困顿中，对时间长短的感知都变得混乱，不知过了多久，从他几乎要眯成一条的缝的眼睛里，看到一双穿黑色西裤的腿在自己旁边站定。
“借过”，有人说道。
蔚海混沌的脑子过了几秒才意识到对方说什么，他慢吞吞的将身体往后挪了挪，把腿收了回来，那人从他身前走过。
对方在他旁边坐下了，他听到沙发椅陷下去的声音，很轻，蔚海眼皮耷拉着，就快要彻底昏睡过去。
这时，讲台上的麦克风突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声响，几乎要穿破耳膜，蔚海一惊，猛地把头抬起。
人群出现了一阵骚动，工作人员赶紧上台调整设备。
蔚海如梦初醒一般，略微急促的喘了喘气，粗粗往屏幕看了一眼，这样低等级的事故，校长并没有面色不悦，只是静静的等着。
调试好麦克风，会议继续，被打断的催眠曲又开始了。蔚海惊魂未定，看了一圈，大家都聚精会神的看着屏幕，只是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
经过这一小段插曲，蔚海睡不着了，他靠在椅背上发愣，过了一会又撑着脑袋，盯着副校长反光的头顶发呆。
在校长枯燥单调的背景音中，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很近，“你怎么在这里？”
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终于翻了一页，蔚海欣慰的看着校长开始念下一张稿子。
那句问话过后却没听到有人回应，蔚海眸光动了动，突然意识到什么。
他有些莫名的朝旁边看去，却撞进了一双冷淡的眸子。
林川坐在离蔚海两个位置远的座位上，安静的看着他。
蔚海怔住了。
他在跟我说话？蔚海觉得有些恍惚，虽然他们见过几次，但每次林川总是无视他，仿佛蔚海就是个npc，现在突然跟他搭话，还用这么正经的口气，他觉得有些虚幻。
但林川却很快想明白了，他看着蔚海，轻轻挑了挑眉，“你入职了？”，顿了顿，又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自顾自陈述道，“音乐学院。”
反应这么快。。。蔚海终于回过神来，他看着男人冷淡的神色，那张脸好像永远不会有别的表情。
就连说他的琴声是噪音的时候，也是这副拽拽的样子。
蔚海这两天忙着收拾屋子，也没想起这茬，这会一见到他，实验楼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居然说那是噪音？那可是施坦威！那可是《月光曲》！
蔚海感觉有些不爽。
他眸光一转，一股作恶的念头涌了上来，微微凑过身去，反问道，“你记得我？”
这话说的暧昧模糊，仿佛讶异林川终于想起了他。
这很容易让人开始回想与对方见面的场景，并且追根溯源，找到相识的源头。
反正他们总共也没见过几次。
蔚海笃定，如果林川心虚的话，会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的。
蔚海想明白了，像他这样的人都很注重形象，追求完美主义，蔚海见过他狼狈的一面，看到他就会让林川想起自己的丑事，所以之前才会对他冷漠以待，避之不及。
蔚海并不打算到处宣扬林教授的黑历史，他就想单纯的吓唬吓唬他，谁让他说自己弹的曲子是噪音。
不是他自视甚高，而是经过多年的学习，他自认为钢琴水平还算可以，虽然没有很拔尖，但离“噪音”这个程度，还是有段距离的。
他的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因为倾身的缘故，蔚海微微仰着头。
这样的姿势，让他看起来更瘦削了，整张脸小小的，一下子就看到了那双眼尾微微翘起的凤眼，下巴尖尖的，再往下脖子的线条有些紧绷，这线条经过凸起的喉结，最终隐入微微敞开的领口里。
林川没有答话，他端正的坐着，垂着眸，冷静理智的看着蔚海，仿佛在看某个难解的物理问题。
直到蔚海被他盯的有些发毛，林川才很简短的应了声“嗯”，然后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蔚海愣了愣，忍不住道，“没了？”
林川又侧过脸，“你还想听什么？”
“听——”
“咚咚咚”，校长用木锤敲了敲桌面，中场休息时间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