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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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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焰缭绕的战车，疾飞于半空之中，一路向北。
为了这趟“兜风”，朱璃借修缮之机，将战车改造成了如苍鹰一般利于在空中翱翔的姿态。
如她所料，在夜长明的加持下，战车一飞冲天，速度足以令世间一切修行者望尘莫及——除了附身其上的夜长明自己。
夜长明心中升起一丝疑虑。
先前朱璃请他相伴散心时，他并未多想，即便刚一离开东军营地，他便感应到，有数位高手，在后方紧追不舍。
化光之时，他自身不便携带器物，便将传讯宝器交与朱璃。
就在刚才，他的传讯宝器骤然示警，看警报等级，竟是来自最高权限的紧急传令。
然而，不等他接通，朱璃强行切断了他与宝器之间的神识联络！
他不认为朱璃会对自己不利，但还是问道：“你究竟有何图谋？”
朱璃不答，反以神识问道：“夜大哥，你以为，乌云为何不让你陪她一起走？难道真是为了让你坐稳帝国上将军之位，将来助她重建皇庭？”
夜长明无言以对，他心知乌云绝不会作此等谋算。
朱璃说道：“在她心目中，你是天下无双的大英雄、大豪杰，你的志向较诸她那位先祖亦毫不逊色，她自然知晓，只要她开口，你定会舍了燃血搏命拼来的一切，陪她浪迹天涯，可她又怎舍得你壮志未酬、豪情成空，余生如无根浮萍般飘零人世？”
她心中暗道：“更何况，你父母之死与她不无干系，你自然不会迁怒于她，可她却更不肯让你为她放弃复仇。”
夜长明心神剧震，覆盖战车的光焰一阵动荡，剧烈颠簸之中，朱璃面色如常，淡然说道：“如今我自然知晓，她对你重于一切，无论是与大可汗不死不休的仇恨，还是那份南北通好、不兴刀兵的梦想，俱是因她而生，若这一切的代价，是余生与她天涯相隔，你宁可一事无成、无名无份，也要与她相伴左右——夜大哥，我说得可对？”
光焰渐趋稳定，夜长明斩钉截铁地说道：“正是。”
朱璃轻叹一声，说道：“你为她不惜一切，她又何尝不是如此？为免你后顾之忧，她甘愿忘却仇恨，放下执念，携一身惊世之才归隐凡尘，余生化作天地间踽踽独行的孤魂野鬼，默默守望于你。
“她甘冒奇险，对我这个世仇之后推心置腹，皆因你要建功立业，少不得洞悉人心之人倾心辅佐，而一旦你成为驸马，便等若在皇室与三族之间选定阵营，此后父皇待你自然多一份信任与庇护，先前诸般牵绊桎梏不复存在，大将之位指日可待，届时以你之能为，兵锋扫荡鄂伦湖，重挫王庭，打出百年太平，未必不能。”
即便早已将乌云心思推演完备，真正对夜长明说出口时，朱璃依旧对那个与自己有师生之实的奇女子叹服不已。
夜长明思绪激荡，他不禁想起三年前那一夜，乌云语气认真，对他说，“你不该拒绝朱皇帝的赐婚”。
她还说，“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求你安好。”
他默默想道：“原来，早在那时……不，更早之前，你便已然算好了这一切吗？”
二人各有心思，一时无言。
这一次，光焰并未再起波澜，反而愈发凝实，一如夜长明不容撼动的决意。
感应到这份变化，朱璃从情绪中抽离，自信地说道：“旁人要寻乌云，难于登天，但夜大哥，你若有心，此事易如反掌。”
夜长明诚恳地说道：“长明愚钝，还请赐教。”
朱璃摇摇头，笑着说道：“关心则乱罢了。她为你避世，又岂会对你不闻不问？若你一路长虹，世间便再无乌云其人，但若东军上将夜长明叛出帝国，遁入北域，以她神识造诣，不出三日，定当与你相会。”
夜长明闻言恍然，郑重说道：“承蒙指点，多谢。”
朱璃心下稍安，她本以为骤然提及叛变之事，夜长明不免会羁于授业之恩、同袍之情、国族之义，一时难以割舍，若真如此，她便不得不将皇帝最阴暗的谋算和盘托出，不料夜长明如此干脆利落地接受了她的建议。
想起前日为夜长明祛除戾气时，根植于对方神识深处的阴霾，她愈发深刻地认识到，乌云的离去，对这位实力冠绝人间的少年英豪造成了何等可怕的影响。
心念百转千回，表面却不动声色，她半开玩笑地说道：“夜大哥是想要小妹叩首以谢救命之恩了，车内不便，稍后定当补全此礼。”
夜长明这才想起朱璃曾叮嘱自己“不许言谢”，一时无措，半晌，他诚恳地说道：“殿下今日之恩，恩同再造，即便两相抵消，长明犹有亏欠。”
朱璃叹了口气，颇有几分伤感地说道：“夜大哥何必如此见外？将军、参谋也好，叛臣、公主也罢，朱璃以为，无论何等立场，你我总算朋友一场，莫非是小妹自作多情了吗？”
默然良久，夜长明语带笑意，说道：“能得益友如斯，长明三生有幸。”
朱璃满意地笑了笑，接着有些突兀地说道：“夜大哥，你说，我幼时苦修，肉身疲惫之时，父皇为何要以那些后人附会、美化乃至编纂的英雄事迹蛊惑于我？若只是为了耗竭我的精神，可用手段何其之多，一张宝器图纸，便足以令我冥思苦想。”
不等夜长明回答，她径自说道：“苦修难熬，他以似是而非的英雄事迹，沸我一腔热血，不过是为了让我心甘情愿地熬下去，熬到他翘首以盼的答案出现，熬到他可以安心让母亲为他孕育传人。”
闻言，夜长明不禁想起当日在奉天殿，皇帝向他介绍朱璃时所说的那句话——
“小女朱璃，年方豆蔻，自幼喜听英雄故事、见豪杰人物……”
如今想来，他只觉不寒而栗，心中怒意升腾，旋即尽数化作对朱璃的怜惜。
朱璃自嘲一笑，说道：“我自幼以血脉为傲，以父皇为傲，我也当真以为父皇以我为傲，一朝梦醒，方知过往种种，皆为镜花水月，支撑我从乾清密室走到关外军营的，尽是谎言。
“但，时至今日，唯有一事，我仍笃信不疑。”
夜长明默然不语，他早已感应到了前方那道似曾相识的强悍气息。
朱璃亦然，她大方一笑，说道：“我，倾慕英雄。”
这一刻，战车飞越边境。
前方伫立于半空之中的，赫然是王庭大可汗，傲瑞！
朱璃目不斜视，目光却仿佛透过那位当世豪杰，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北方。
那里是鄂伦湖，再之后，还有狼胥山。
她在心中默默自语道：时至今日，你已是我唯一的英雄。
……
……
时隔数日，这架帝国皇室专用的战车，再度降临北境。
夜长明接过朱璃递来的传讯宝器，以神识联通。
刹那间，海量信息汹涌而至，夜长明的神情变得极其复杂。
不久之前，帝国与王庭达成和议，双方结为友邦，互通往来，从此不兴兵戈。
为表诚意，帝国皇帝接受邀请，于奉天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借助宝器，与王庭大可汗傲瑞会晤。
一应套话无需赘述，对话接近尾声时，傲瑞以私人身份提出了一个请求。
求娶朱璃。
此言一出，皇帝震怒，满座皆惊，傲瑞坦然自若，言明自己此举，并非王庭大可汗向帝国皇帝求娶公主，而是一名北域男子，为了追求自己一见倾心的友邦女子，向她的父亲发出知会。
皇帝哪去理会这番说辞，当场便将传讯宝器震得粉碎，随即下令，命身在东军军营的朱璃速速回宫。
恰在此时，一直暗中保护朱璃的锦衣卫向他禀报，朱璃在夜长明陪伴下向北疾飞，追无可追。
传讯宝器投射光影，映出皇帝阴沉的面容，他寒声说道：“夜卿，你当真要背叛帝国么？”
夜长明并不理会，他凝视朱璃，沉声问道：“你与他早有联络？”
朱璃正要开口，一旁的傲瑞抢先说道：“夜将军，日前一战，你神威盖世，本汗心悦诚服，但惊鸿一瞥间得窥公主真容，更是令本汗魂牵梦萦。
“不瞒你说，本汗身边从未缺过女人，但直到见到公主，本汗方知情之一字，究竟是何滋味。这些日子，本汗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公主，以致荒废修行，无心政事，每每见到那些姬妾，更是平添烦躁。
“前日，本汗终于决意顺应本心，求娶公主，为此，本汗不惜与帝国议和，而若真能得公主垂青，本汗立誓，此生必倾我所有，护公主平安喜乐，终我一生，王庭铁骑再不南望，而我与公主的子嗣，将是下任大汗的不二之选。
“事关公主终身大事，最先要征询的，自然是她的意见。毕竟对垒多年，我王庭在帝都自有消息渠道，天幸公主如今并非深宫贵人，而是东军参谋，想与她传递消息，不算太难……”
夜长明面色不耐，抬手打断了他，对朱璃说道：“这是你的本意？”
朱璃目光毫不躲闪，与他对视，坦然说道：“不错。我本就倾慕英雄，承蒙大可汗青睐，已是有幸，而这桩婚事，更能为九州百姓谋一个承平百年、休养生息的局面，如此功德，我至今想来，犹自如坠梦中。”
皇帝怒斥道：“朕竟不知自己养了你这般没骨头的东西，我朱家先祖以力抗北域而聚天下人心，取昏君而代之，建国后任是再苦再难，也从未向北域低头，和亲之事，更是想也不曾想过……”
朱璃似乎并不在意皇帝的责骂，她摇摇头，说道：“帝国与王庭议和在先，我与大汗定终身在后，何来和亲之说？两国既然交好，通婚亦在必行，至于习俗，理当相互尊重，帝国男女成婚，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北域却无此规矩，大汗既已当面知会父皇与母后，算来亦无不周之处。”
皇帝微微眯眼，不知自己自以为一手掌控的女儿何时起了这般决绝的异心，不过，即便心中惊怒交加，他也绝不会在敌酋与叛将面前作妇人之态、口舌之争。
他冷笑一声，转而对夜长明说道：“夜卿，你我之间，或有误会，若你能将那不孝之人带回帝都，朕当倒屣相迎，于宗室之中，为你另择良配，将你夜家封为长青第四族，与我朱家共掌江山，永世不易！”
夜长明依旧凝视朱璃，默然不语。
一旁的傲瑞说道：“夜将军，本汗明知送公主前来的会是你，依旧孤身赴约，当日那件保命之物，亦未随身携带，想来足见诚意。
“我帐中姬妾，皆已遣返各部，自今而后，公主便是王庭唯一主母，权位与本汗比肩，若我背信，你大可以取我性命，以你纯光之体，惊世神速，天下虽大，却无人能逃脱你的刺杀。”
皇帝面色微变，同为人间至尊，他如何听不出傲瑞话外之音。
朱璃语气真挚，对夜长明说道：“夜大哥，小妹此生，第一次凭一己本心作大决断，求你成全。”
夜长明深吸口气，点了点头，转过脸，对皇帝说道：“陛下，朱璃是人，不是物件，不能任您支配，请恕草民不能从命。”
皇帝冷笑一声，漠然说道：“自今日起，我朱家再无此女。”说着便要切断通讯。
便在这时，他身旁始终沉默的皇后说道：“夜长明，我问你，你既然挂印离营，自称草民，那你究竟是以何等立场，送我的璃儿入那北域王庭，虎狼之地？”
夜长明毫不犹豫地说道：“朋友。”
皇后长叹一声，旋即目光灼灼，凝视夜长明，厉声说道：“倘若将来，璃儿在北域处境艰难，你何以自处？”
夜长明依旧毫不犹豫地说道：“先带她离开王庭，再将傲瑞首级镇于狼胥山顶。”
皇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记住你今天的话。”
夜长明抱拳一礼，说道：“必不敢忘。”
一旁的傲瑞同样铿锵有力地说道：“王庭不移，狼胥永立，随时恭候。”
皇后看也不看他一眼，柔声对朱璃说道：“妈还是那句话，什么时候后悔都来得及，让小夜送你回家，妈在坤宁宫陪你喝酒，咱不理老朱。”
朱璃泪水涟涟，无言哽咽，对母亲行三拜九叩之礼，随即把心一横，对夜长明说道：“夜大哥，到此为止吧。”
夜长明默默切断通讯，真气与神识一并涌入宝器之中，顷刻间抹去一切标识、暗门，只留下一道微光，随后将其交予朱璃，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每日报一次平安，一日有缺，我星夜入王庭。”
朱璃抿唇一笑，说道：“夜大哥，朱家不要我了，你这是要做我靠山吗？”
夜长明摇摇头，郑重说道：“我们是朋友。”
说罢，他深深看了朱璃一眼，低声说道：“保重。但愿后会无期。”
朱璃微笑点头：“一定。”
光芒瞬息远去，朱璃目送那个男子如流星般消失于天际，无声说道：“永别了，我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