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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午夜钟表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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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澜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电脑屏幕的蓝光在深夜的办公室里格外刺眼。窗外,城市的灯火已经稀疏,只剩下零星几盏路灯孤独地亮着。她瞥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凌晨1:17。又熬到了这个点。
"第八稿,总该通过了吧。"她小声嘀咕着,手指在触控板上划动,检查着广告方案最后的细节。三个月来连续不断的加班让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喉咙干涩得像塞了一把沙子。
保存文件,关机。周清澜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她收拾好公文包,最后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办公区——格子间里只剩下她这一盏还亮着的台灯,像黑夜海面上最后一艘孤独的船。
电梯下行的嗡嗡声在寂静的大楼里格外刺耳。周清澜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盯着楼层数字一个个跳转。镜面反射中的自己让她愣了一下——苍白的脸色,干裂的嘴唇,眼下明显的青黑色。她才二十八岁,镜中的女人却像是被生活抽干了精气神。
走出写字楼,初秋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袭来。周清澜裹紧了单薄的米色西装外套,却还是打了个寒颤。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清脆而孤独,像是为这座沉睡的城市敲打着某种摩尔斯电码。
这条从公司到公寓的路,她已经走了三年。熟悉得能数清每一块地砖的裂纹,每一家店铺的营业时间,甚至每一个路灯闪烁的频率。左转,直行三百米,再右转,穿过一个小广场——每天重复的路径已经成了肌肉记忆,不需要思考就能走完。
但今晚,一点不同寻常的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
在小广场的拐角处,一家从未见过的店铺亮着温暖的橘色灯光。橱窗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古董钟表,在夜色中静静流淌着时光。周清澜放慢脚步,眉头微蹙——她确信昨天这里还是一家关着卷帘门的空店铺。
橱窗中央,一座精致的西洋钟牢牢抓住了她的目光。铜质的钟摆左右摇晃,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嗒嗒"声;顶部的鎏金天使雕塑栩栩如生,翅膀上的羽毛纹理清晰可见,仿佛下一刻就会振翅飞起;表盘周围环绕着精细的藤蔓花纹,罗马数字在暖光下泛着古旧的光泽。
周清澜不自觉地靠近橱窗,鼻尖几乎贴上玻璃。那座钟有一种奇异的魔力,让她想起小时候祖母家那座总是慢五分钟的老座钟。每当整点,钟声会回荡在整个老房子里,而小小的她会趴在钟前,看着钟摆摆动,数着那悠长的"咚——咚——"声。
"喜欢吗?那是19世纪末法国制造的教堂钟,每一小时会奏响不同的圣歌。"
一个低沉的男声突然从身后传来,周清澜猛地转身,差点扭到脚踝。一个高瘦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正透过橱窗玻璃看着那座钟。他穿着深灰色的亚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黑色休闲裤下是一双看起来很舒适的棕色皮鞋。
"抱歉,吓到你了。"男人后退半步,嘴角微微上扬,"我刚好在整理货架,看到你在外面站了很久。"
周清澜这才注意到店铺的门是开着的,暖黄色的灯光从里面流淌出来,在地面上投下一片菱形的光斑。
"我...只是看看。"她有些窘迫地回答,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她并不打算买什么古董钟表,尤其是在连续加班三个月后的这个凌晨,她的银行账户已经快见底了。
男人点点头,没有推销的意思,只是用那双平静的眼睛看着她。在橱窗灯光的映照下,周清澜看清了他的长相——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挺直的鼻梁,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的眼睛很特别,不是纯粹的黑色,而是一种深邃的棕,像是沉淀了太多时光的古董木纹。
"要进来看看吗?"他侧身让出一条路,"外面开始起风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一阵冷风卷着几片落叶从小广场上呼啸而过。周清澜打了个喷嚏,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又冷又累,而这家店看起来温暖又安静。
"好吧,就看一下。"她听见自己说,跟着男人走进了店铺。
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随即被一股混合着檀香、旧书和机油的气息包围。周清澜深吸一口气,莫名感到一阵久违的放松。店铺内部比从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四面墙上的展示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钟表——从巨大的落地钟到小巧的怀表,从简约的现代设计到繁复的复古风格,应有尽有。
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玻璃展示柜,里面陈列着几件看起来价值不菲的古董钟表。柜台后面是一张宽大的工作台,上面散落着各种精密工具和零件,一盏绿色的老式台灯投下集中的光束。
"请随意看看。"男人走向工作台,重新拿起一个细小的螺丝刀,"我叫齐修远,是这家店的店主。"
"周清澜。"她简短地自我介绍,目光却被工作台上那座正在被拆解的小巧怀表吸引。表盖已经被打开,露出里面精密的齿轮结构,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特有的冷光。
齐修远注意到她的视线,手上的动作没有停:"1836年的英国怀表,它的主人是一位将军,带着它走过了半世界战场。"
他的手指修长灵活,像钢琴家一样优雅地操纵着那些细小的工具。周清澜不自觉地走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一个微小的齿轮。他的动作精准而流畅,仿佛不是在修理,而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你们营业到这么晚?"周清澜问道,目光扫过墙上那些静静走动的钟表。奇怪的是,尽管有这么多钟表在一起,却没有想象中的滴答声嘈杂,反而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和谐韵律。
齐修远终于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时光修复'从不打烊。"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幽默,"时间从不休息,我们也是。"
周清澜轻笑出声,目光却被柜台角落里一枚银质怀表吸引。它看起来比其他古董要朴素许多,但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气质。
"这个很特别。"她指着那枚怀表说。
齐修远放下手中的工具,动作轻柔地拿起那枚怀表,像是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好眼光。"他点点头,按下一个小机关,怀表轻轻弹开,露出里面精致的表盘和一个小小的相片夹层。
"这是位多愁善感的钟表匠为他远行的妻子制作的。"齐修远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背面可以刻字,夹层可以放照片。据说那位妻子带着它去了美洲,十年后才回来。"
周清澜凑近看,发现表盖内侧确实刻着一行小字:"时间会证明一切"。
"它还能走吗?"她好奇地问。
齐修远微微一笑,将怀表递给她:"听听看。"
周清澜小心翼翼地接过怀表,将它贴近耳朵。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听到预期的滴答声,而是一种几乎像心跳般轻柔的"嗒——嗒——"声,节奏缓慢而稳定,莫名让她想起小时候趴在祖母胸口听心跳的感觉。
"每件古董都有自己的脾气,"齐修远意味深长地说,眼睛直视着她,"它们选择主人,而不是相反。"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周清澜心头一颤。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怀表,突然有种奇怪的熟悉感,仿佛它本就该属于她。一种冲动涌上心头。
"我要这个。"她脱口而出。
齐修远挑了挑眉:"不考虑一下价格?"
"多少钱?"周清澜已经掏出钱包。
"两千八。"
这个数字让周清澜的手指僵了一下——这相当于她半个月的房租。理智告诉她应该放下怀表,礼貌地道别,回到她那个狭小但租金便宜的公寓。但某种说不清的冲动让她抽出了信用卡。
"包起来吧。"
齐修远没有立即接过卡片,而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最终,他只是轻轻点头,动作麻利地将怀表放入一个深蓝色天鹅绒盒子,又附上一张烫金名片。
"如果它有任何...异常,"他将盒子和名片一起递给她,"随时可以来找我。"
周清澜接过东西,指尖不小心触到齐修远的手掌,一丝微妙的电流窜上她的脊背。她匆忙将东西塞进包里,含糊地道了谢,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店铺。
门上的铜铃再次响起时,她听到齐修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记住,周小姐,时间是相对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周清澜的心跳仍然没有平静下来。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花这么大一笔钱买一个旧怀表,更不明白那个叫齐修远的男人为何给她如此奇怪的感觉。他的眼神,他的话语,都像是藏着什么她无法理解的秘密。
回到公寓,周清澜草草冲了个澡,换上睡衣。临睡前,她还是忍不住取出那枚怀表,在床头灯下细细端详。银质的表壳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没有过多的装饰,却自有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美。
她再次打开表盖,发现相片夹层里空无一物。表盘上的指针静静地走着,显示时间是凌晨三点十五分——比她手机上的时间快了七分钟。周清澜皱了皱眉,但没有多想,只是将怀表放在床头柜上,关灯睡去。
睡梦中,她隐约听到一种奇特的滴答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她梦见自己走在一片无边的麦田里,远处有一座巨大的钟楼,指针在飞速倒转...
"叮铃铃——!"
刺耳的闹铃声将周清澜从混沌的梦境中拽出。她摸索着关掉手机,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只觉得头痛欲裂。窗外,清晨的阳光已经透过薄窗帘照了进来。
周清澜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怀表,想看看时间。当她的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时,一种异样的感觉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怀表的指针在逆时针转动。
她眨了眨眼,确信自己没看错——那枚银质怀表的秒针正以正常速度移动,但方向却是反的;分针和时针也在缓慢地倒转。更诡异的是,表盘上的小日历显示是8月14日,而今天明明是8月15日周一。
"这不可能..."周清澜抓起手机确认日期,确实是周一。她反复检查怀表,确定它不是停了,而是真真切切地在倒着走。
一股寒意从脊背爬上来。她想起齐修远那句"如果它有任何异常",和那个意味深长的停顿。这不是普通的故障,那个男人知道些什么。
"该死的骗子!"周清澜怒火中烧,迅速换好衣服,抓起怀表和收据冲出门去。清晨的街道上行人稀少,她几乎是跑着回到了昨晚那个小广场。
但当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拐角处时,眼前只有一扇紧闭的卷帘门,上面贴着"出租"的字样和一个电话号码。店铺不见了,仿佛昨晚的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周清澜站在原地,手中的怀表仍在倒转,发出轻微的滴答声。她翻开齐修远给她的名片,背面用极小的字印着一行地址:青云巷14号,只在午夜开放。
她抬头看了看初升的太阳,知道今天上班前是找不到答案了。但今晚,她一定会回来。
将怀表塞进口袋,周清澜转身走向地铁站。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转身的瞬间,怀表的指针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倒转,只是速度似乎比之前快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