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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你不怕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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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黎灯睡得不太安稳,他梦见秦思铭与张楚禄了。
梦里画面有点模糊。
秦思铭攥紧黎灯衣领,指节用力到泛白:“黎灯,你好狠的心。”
画面骤转,张楚禄的脸逼近到呼吸可闻:“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为什么还有别人?”
黎灯跑到死胡同,再想后退,却动弹不得。
秦思铭的身影已覆了上来,俊郎的脸上密布寒霜,“你喜欢我大哥,对不对?”
他缓缓勾起唇角,笑容有些疯狂:“你仔细看我,我和我大哥,是不是很像?”
“喜欢我吧,黎灯。”
那张与秦斯维过分相似的脸骤然压近。
黎灯偏头躲闪,却被强吻,那吻温热、强势、带着惩罚意味。
他下意识咬秦思铭的唇,却感觉自己的下唇一痛。
“走开。”
他挣扎着想推开这个男人,直到呼吸困难的醒来。
睁开眼 身上的被子一片潮湿。
晨光尚未漫过山峦,打开灯,黎灯赤足走向浴室。
镜中人脸色苍白,眼下泛着淡青,下唇边缘却泛着不自然红肿。
他凑近镜面,指尖轻触那片微胀皮肤。
也许是昨夜吃了太多辣味涮羊肉,上火了?
黎灯蹙眉,拧开水龙头,用冷水反复拍打脸颊。
他心想着,等会得去买支消炎药膏,再让客房送壶菊花茶来。
他换上浅米色羊绒针织衫,刚推开厚重实木门准备出发,便看见走廊那头走来熟悉身影。
秦思铭穿了件烟灰色高领毛衣,外搭黑色皮衣,好像刚来。他抬眼看见黎灯时,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忽然定住。
“早。”他扬起笑容,走过来。
黎灯也回,早上好。
只是距离拉近,那人的笑容一窒,目光触及黎灯下唇时骤然变冷了。
秦思铭盯着那抹刺眼红肿,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你的嘴怎么回事?”
黎灯被他问得一愣。
秦思铭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语气平稳,但压抑不住的怒火还是渗了出来:“是不是张楚禄?”
“什么?”黎灯完全没跟上他思路。
“我问,是不是张楚禄干的。”
秦思铭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像裹着冰碴,眼底情绪复杂,“昨晚你们一起吃的晚饭,是不是之后他就去了你房间?”
“他昨晚伺候的你怎么样,你身上还有别的痕迹吗?”
“秦思铭。”黎灯打断他,声音里透着怒火,“你在胡说什么?”
“我胡说?”青年冷笑,忽然伸手扣住他手腕,“都被亲肿了,你还要护着他?”
黎灯试图挣脱,但秦思铭力道大得惊人。走廊另一头传来服务员脚步声,他压低声音:“松手,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
“你的事?”秦思铭重复这三个字,又冷笑一声。
他松开手,后退半步,目光在黎灯脸上停留几秒,然后转身就走。
“你去哪?”黎灯下意识追问。
“找张楚禄。”秦思铭头也不回,声音冷硬,“问清楚他昨晚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黎灯话还没说完,那道裹挟怒气背影已经消失在走廊转角。
他站在原地,揉了揉发疼太阳穴。
二十分钟后,黎灯在酒店花园玻璃茶室遇见张楚禄。
对方穿着黑色丝质衬衫领口松着纽扣,手里端着杯黑咖啡。
看见黎灯时,张楚禄挑眉笑着,阳光明朗,但那笑意在目光扫过黎灯下唇时,立刻淡去三分。
“谁弄的?”张楚禄问得直白,视线在那片红肿处停留得稍久了些。
只他的语气仍是轻松的,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黎灯别过脸,望向窗外修剪整齐的枯山水庭园:“上火,昨晚辣椒吃多了。”
“上火。”张楚禄重复这两个字,嘴角噙着笑,眼底却掠过一丝辨不分明的神色。“秦思铭刚才来找过我。”
黎灯转回头看着他,“他说了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亲了你。”张楚禄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点说不清的意味,阳光底下藏着些暗影,“我说没,但他好像不信。”
“你不该跟他解释这些。”黎灯有点无奈:“我真是上火。
张楚禄收回手,插进西裤口袋,姿态松弛,像是好奇:“黎灯,你唇上这痕迹真不是被人弄出来的?”
黎灯端起侍者刚送来的竹叶青茶,“我说了,是上火。”
两人之间陷入短暂沉默。
茶室里有其他客人在低声交谈,张楚禄看了他许久,最终只是点点头,笑容重新变得明亮无害:“好,我相信你。”
黎灯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摩挲温热杯壁。
这次出游本是他刻意安排,单独邀约张楚禄,盼着秦思铭能知难而退。每日面对那张与秦斯维过分相似的脸,又纠缠他,他很难受。
可惜事与愿违。
他跟来了,根本没有一点动摇放手的意思。
这次约会的目的没达成,黎灯有点沮丧,他感觉这种情况还不如先走。
傍晚时分,黎灯独自办理退房手续。
他没有通知秦思铭,也没有告知张楚禄。
前台服务员确认一遍:“黎先生,您确定现在退房吗?预定还有两晚。”
黎灯抬头苦笑:“确定。”
黑色轿车驶离温泉山庄时,黎灯透过后窗看着渐行渐远建筑群,终于安心了些。
半小时后秦思铭敲响空无一人套房房门,无人回应。
又过十分钟,张楚禄拨通黎灯电话,听到的只有关机提示音。
张楚禄握着手机站在走廊窗前,脸上那惯常的阳光笑容淡去,目光投向远处山谷,不知在想些什么。
邻市,入夜。
黎灯坐的车子已停在一栋摩天大楼前。
酒店大堂挑高近二十米,整面玻璃幕墙外是璀璨城市夜景。
办理入住时,前台专员微笑着递来房卡:“黎先生,您的套房在四十八层,窗外正对江景。”
“好的。”黎灯接过房卡,转身时余光瞥见大堂休息区一道身影。
厉彰坐在深棕色皮沙发上,正在翻阅一份文件。
他的秘书在帮他办理入住手续。
今日他穿了身剪裁极佳炭灰色西装,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敞着,棱角分明侧脸上带着一点疲惫。
似是察觉到视线,厉彰抬眼看过来。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
厉彰视线在黎灯脸上停留一瞬,合上文件,朝黎灯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黎灯回以浅淡微笑,没有上前寒暄,径直走向电梯间。
镜面电梯门映出他身影,浅色针织衫,米白长裤,整个人裹在柔软面料里,看起来温顺又好掌控。
厉彰望着那背影,眼底掠过一丝兴味。
四十八层套房比想象中更宽敞。
全景落地窗外,整座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
黎灯将行李箱放在衣帽间,洗了个热水澡,换上酒店提供的丝质睡袍。
这一夜他睡得比在山庄时安稳些。
次日清晨,黎灯来到二十层云端餐厅用早餐。
他取了份班尼迪克蛋和新鲜果汁,选了靠窗位置坐下来,刚切开,对面便落下一道阴影。
“介意我坐这里吗?”黎灯抬头,看见厉彰端着杯黑咖啡站在桌旁。
清晨光线透过玻璃幕墙,在他深邃眼窝处投下浅淡阴影。
“请坐。”黎灯点头。
厉彰放下咖啡杯,靠过来。他今天换了身深蓝色休闲西装,没系扣子,露出里面白色棉质衬衫,看起来很日常居家的感觉。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我来散散心。”黎灯用小勺搅动着果汁,“厉先生是出差?”
“有个并购案要谈。”厉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漫不经心的问:“你一个人?”
“嗯。”黎灯应了一声。
“你呢?”
“暂时也是。”
简短对话后,两人陷入沉默。
厉彰视线若有似无扫过黎灯握着杯子的手,手指纤长,骨节秀气,看起来就像从未经受过风雨。
真像温室里的花,让人担心被雨淋。
餐厅里飘荡轻柔钢琴曲。
晨光在黎灯微垂睫毛上跳跃,投下小片扇形阴影。
厉彰视线在那片阴影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开,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你的嘴被蚊子咬了吗?”厉彰忽然开口。
这话是开玩笑的语气,这时候哪有蚊子。
黎灯下意识抬手碰了碰下唇:“可能是过敏,加上吃辣了上火。”
厉彰点点头,没再追问。
他靠在椅背上,望向窗外:“这座城市夜景不错。晚上如果有空,可以去顶楼酒吧坐坐。
“好啊。”黎灯随口回答。
正要继续闲聊几句,两人的对话被突如其来的刺耳警报声打断。
起初只是微弱蜂鸣,随即迅速放大成尖锐长鸣。
餐厅里客人们茫然四顾,服务生也停下动作。
“着火了,快走啊!”不知是谁在楼道外喊出这句话,餐厅里,恐慌如病毒一样蔓延。
人们慌乱推开椅子,餐盘被打翻在地,碎裂声与惊叫声混杂一起。
黎灯迅速起身。
“挤出去,走安全通道!”厉彰一把抓住他手腕。
两人随着人流冲向消防门。
可能在高层,目前走廊里浓烟不多,但是越往下,烟的味道越浓,刺鼻焦臭味扑面而来,应急灯在烟雾中闪烁不定。
二十层楼高度,电梯已经停运。
消防通道里挤满逃生住客,人们推搡着向下狂奔。
黎灯被挤在人群中,几乎脚不沾地。
浓烟越来越重,他扯下领巾捂住口鼻,眼睛被熏得刺痛。
下到十五层时,前方突然传来孩子哭声。
一个约莫五六岁小女孩跌倒在楼梯转角,粉色连衣裙上沾满灰尘。
后面人流来不及停步,有人直接从她身边挤过去,也不知有没有踩到她。
“让一让。”黎灯奋力挤开人群,蹲下身扶起女孩,“没事吧?”
小女孩抽噎着,脚踝处明显肿了起来。
黎灯将她抱起来正要继续往下走,后背突然遭到猛烈推搡,一个中年男人红着眼睛将他撞开:“别挡路!”
黎灯一个踉跄,怀里的孩子差点脱手。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从斜刺里伸出,牢牢环住他的腰。
厉彰用身体将黎灯护着,大声说:“跟紧我。”
他的声音在嘈杂中不太清晰,但黎灯听清了。
三人在混乱人流中艰难下行。
浓烟从下方不断涌上来,黎灯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真倒霉,他都有点后悔离开温泉山庄了。
怀里的女孩紧紧搂着他脖子,小声啜泣。
“我害怕,我要妈妈……”
“别哭,等会我们会帮你找到妈妈的。”黎灯轻声安抚,心里其实没底。
下到六层时,他们遇见了逆行而上的年轻女人。
她发丝凌乱,脸上满是泪痕,看见女孩时几乎瘫软在地:“宝宝。”
“妈妈!”女孩伸出双手。
女人接过孩子,泣不成声朝黎灯道谢:“谢谢,太谢谢您了。”
黎灯摇头,“没事。”
“你从哪一层过来的,前面怎么样了?”
“我是被人和孩子挤散了,刚才到第五层,赶紧往回跑。”说着话的时候,女人表情不自然。
她其实不是被挤散了,是丈夫抛下孩子,硬是要拉着她先走:“孩子没了还有酒店赔,你死了怎么办?快跟我走。”
一路被扯了好几层,到最后她踢了丈夫一脚,逆行跑了回来。
幸好,孩子没事。
黎灯不知道其中细节,目光已经投向窗户下方。
烟筒效应让这栋摩天大楼燃烧产生的热空气急速上升,携带着有毒气体扑向高楼层。
“不能再往下走了。”厉彰冷静判断,“火势已经蔓延到中段楼梯间。”
“那怎么办?”有人绝望地问。
黎灯推开最近一层消防门,进入第六层的走廊。
这里相对空旷,但浓烟也在迅速积聚。
很多辆消防车围在大楼四周,红色警灯疯狂旋转。
云梯正在缓缓升起,但上面已经很多人了。
好在充气救援垫已经铺开。
“跳下去。”黎灯转身就已经下了决定。
女人脸色煞白:“太高了。”
“消防垫是特制的,能承受高空坠落冲击。”
黎灯语速很快,但每个字都清晰有力,“跳吧,等烧上来就来不及了。”
他指向窗外,“已经有人在下跳了。”
确实,楼下几层窗户边陆续有人影跃出,落在气垫上翻滚几圈后被消防员扶起。
女人抱紧孩子,眼神从恐惧逐渐转为决绝,她捂住女儿眼睛,轻声道:“宝宝不怕,妈妈带你飞下去。”
说完,也不等小女孩哭喊,她已经翻出窗户,纵身一跃。
身影在空中下坠的时间其实很短,但在黎灯眼中仿佛被拉长了。
他看见女人护着孩子,羽绒服在风中鼓起,然后稳稳落在气垫中央。
消防员迅速上前,将母女二人扶到安全区域。
黎灯松了口气,转向厉彰:“我们也跳。”
厉彰站在窗边,没反应。
“厉彰?”黎灯察觉到不对劲。
他仔细看向厉彰的脸。
那张总是冷峻从容的面孔此刻苍白如纸,额角布满细密冷汗。
厉彰的视线死死盯着楼下,一动不动。
一个荒谬猜测浮上心头。
“你恐高?”黎灯问。
厉彰喉结艰难滚动了一下 ,点头。
这个认知让黎灯有些意外。
楼下又传来爆炸声,这次更近了些。浓烟从走廊另一头涌来,热浪几乎灼伤皮肤。
窗户陆陆续续有人往下跳,一个接一个,这一层除了他俩几乎没人了。
时间真不多了。
黎灯深吸一口气,走到厉彰面前,伸出双手,轻轻覆上厉彰的眼睛。
“别往下看,跟我就行。”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相信我。”
厉彰的身体明显僵住。
透过掌心,黎灯能感受到对方睫毛的颤动。
“听我说,”黎灯尽量让自己声音平稳一点,“你只需要做两件事,闭上眼,然后抱紧我。”
厉彰的呼吸明显乱了。
黎灯抓住厉彰的手腕,感觉那只手冰凉得吓人,“来,站到窗台上来。”
厉彰本能的跟随他的牵引。
当双脚踩上窗台边缘时,他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黎灯抬起手,覆上他的眼睛。
“闭上眼。”
两人此刻面对面站在狭窄窗台上,脚下是高空,身后是逐渐逼近的火焰。
黎灯的脸在浓烟与光影间明明灭灭,那双总是温润的眼眸此刻亮得惊人,已鼓足勇气。
“我会数到三。”
黎灯的手环上厉彰的腰,另一只手仍遮着他的眼睛。
厉彰滚了滚喉咙,已经感觉浑身都摔碎了一遍。
跳下去,也许会死吧。
今天要和黎灯死在一起了吗?
也好,
“一,”
他很貌美,做鬼也……
他还没想完,身体跟着身边的人一歪,失重感瞬间攫住所有感官。
风声在耳畔尖啸,世界在眼前颠倒旋转。
厉彰下意喊,“不是说数到三——
他的声音散在风里,黎灯没听见。
不过黎灯心想,喊什么一二三,不过是哄人听话点,等到三多浪费时间。
坠落的时间其实只有短短几秒,黎灯感觉到厉彰的手臂骤然收紧,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勒断他的肋骨。
在这下坠的短短几瞬间,厉彰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黎灯在晨光中微笑的模样,黎灯抱着小女孩轻声安抚的模样,黎灯站在窗台上冷静地说“相信我”的模样。
这些画面交织在一起,让他心跳如鼓。
巨大冲击力从下方传来,他的身体砸进富有弹性的气垫,又被高高弹起。
天旋地转间,黎灯本能地松开手,两人在气垫上翻滚数圈才停下。
咳嗽声首先响起,是厉彰。
他撑起身体,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
黎灯躺在气垫上喘气,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光洁额头上。
他的双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直到此刻,恐惧才后知后觉地漫上来。
但尚未来得及反应,就听到有人喊:“快起来,”消防员在气垫边缘大喊,“后面还有人。”
黎灯赶紧挣扎着坐起,向厉彰伸出还在发抖的手。
这一次,厉彰毫无迟疑,抬起自己的手紧紧握了上去。
他们就这样互相搀扶着滚下气垫,跌跌撞撞退到安全区域。
此刻才真正喘了一口气。
厉彰的西装外套已经脏了,衬衫领口扯开了,发型彻底乱了,眼底翻涌着某种复杂的情绪,他从没这么狼狈过,但却不在意自己此刻的狼狈。
他看着黎灯,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不怕吗?”
黎灯双腿软得几乎站立不稳,强撑着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
“怕。”黎灯的声音很轻,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但怕也得跳。”
他脸上沾着烟灰,看起来也很狼狈,还在咳嗽。
厉怔怔的看着他,却已经心神动荡,失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