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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未启的笼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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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启的笼门
宋时屿掌心的温度还停留在发顶,裴清宴点头的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在落下的瞬间,心脏被巨大的惶恐攥紧。
他猛地往后缩了缩,从宋时屿的掌心脱开,膝盖在泥水里蹭出细碎的声响。那双刚染过希冀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灰雾,他低下头,盯着怀里泡烂的画纸,声音细得像蚊子叫:“不……我不能走。”
宋时屿按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眉梢微蹙:“为什么?”
“我欠你的钱……”裴清宴的指尖抠着湿透的纸页,纸浆黏在指甲缝里,刺得生疼,“我还不上。而且……她不会放我走的。”他说的“她”,是继母。那个把他当成讨债工具的女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这个“筹码”?
更重要的是,他瞥见了宋时屿西装上的泥渍——那是刚才为了跪下来陪他,沾染上的污秽。宋时屿身上的一切都透着“遥远”二字:笔挺的西装、干净的皮鞋、停在巷口的黑色轿车,还有那份从容不迫的气度。这样的人,本该生活在没有泥泞和债款的光亮里,不该被他这摊烂事缠住。
他想起以前催债的人堵门时,继母把他推出去挡在前面,说“这孩子命贱,打坏了也赔不起”。他早已习惯了自己是“麻烦”的代名词,怎么能拖累眼前这个人?
宋时屿看着他骤然紧绷的脊背,像只刚探出巢穴又慌忙缩回去的小兽,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他没起身,依旧保持着半跪的姿势,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泥水里,发出细微的声响:“钱不用你还,她那边我会处理。”
“不行!”裴清宴突然抬高了声音,又慌忙压低,带着浓浓的鼻音,“您是好人,不该被我连累。我爹欠的债,该我自己还……”
“那不是你的债。”宋时屿打断他,语气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他其实也才十四岁,只是常年处在成人世界的规则里,习惯了用冷静伪装自己。
可裴清宴听不进去。他只记得继母说过“父债子偿”,记得催债人踹门时喊的“父债子偿”,这些话像刻在骨子里的烙印,让他认定自己生来就该被困在这片泥泞里。他抱着画纸往墙角挪了挪,把自己缩成更小的一团,像是在拒绝宋时屿递来的手。
“谢谢您,先生。”他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疏离,“您快回去吧,雨要下大了。”
宋时屿看着他眼底的抗拒,喉结动了动。他想说自己和他一样大,想说那些钱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想说他可以不用一个人扛着一切。可话到嘴边,却看见裴清宴把脸埋得更深,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像是在无声地乞求他离开。
巷口的风突然变急,卷起地上的碎纸页,打在宋时屿的裤腿上。他沉默地站起身,西装上的泥渍格外显眼。他最后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少年——白色T恤上的血渍已经发黑,脚踝的伤口还在渗血,怀里死死抱着一堆无用的烂纸,像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明天再来。”宋时屿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向轿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裴清宴才敢抬起头。他看着黑色的轿车驶离巷口,尾灯的光晕在雨幕中越来越淡,最后彻底消失在拐角。那束短暂照进他生命里的光,终究还是走了。
他慢慢爬起来,拖着受伤的脚踝,一步一步往阁楼挪。楼梯间的霉味扑面而来,继母在楼下看电视的声音刺耳地钻进耳朵,混合着麻将牌碰撞的脆响——她拿了宋时屿的钱,又去凑局了。
阁楼依旧昏暗,他把泡烂的画纸摊在冰冷的地板上,试图用手抚平褶皱,可纸页一触就碎成了小片。他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眼泪无声地砸在碎纸上,晕开更深的墨痕。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裴清宴早早起来,帮继母买了早饭,又蹲在巷口的石阶上,用捡来的半截粉笔在地上画画。他画巷口的老槐树,画天上的流云,画远处高楼的轮廓——那是他从宋时屿轿车的车窗反光里,瞥到的模糊影子。
有人经过时,他就赶紧用脚擦掉,像做贼一样。他知道自己是笼中的鸟,白马巷就是他的笼,铁条是债款,是继母的冷眼,是他不敢牵连别人的怯懦。他能仰望宋时屿带来的那束光,却没资格飞出笼子去触碰。
太阳升到半空时,巷口真的传来了脚步声。裴清宴的心跳猛地加快,手里的粉笔“啪”地掉在地上。可走来的不是宋时屿,是隔壁的张奶奶,手里拿着两个热包子:“清宴,快吃吧,看你早上就没吃东西。”
他接过包子,小声说了句“谢谢奶奶”,目光忍不住往巷口瞟。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槐树的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张奶奶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昨天那个小伙子,是巷口小楼里沈家的小少爷,叫宋时屿。听说父母都在国外,跟着外公住这儿,脾气看着冷,心倒不坏。”
裴清宴咬包子的动作顿住了。
原来他的那束光,真的和他一样大。只是那束光生在温室里,裹着绸缎,踩着暖阳;而他这只笼中鸟,只能扒着铁笼,看着光从笼缝里漏进来,却连伸出翅膀的勇气都没有。
他低头看着地上未完成的画,高楼的轮廓歪歪扭扭。风卷着粉笔灰飘过,把那道线条吹得模糊不清,就像他那场未启的逃离,终究还是停在了白马巷的晨光里。阁楼的门“吱呀”一声开了,继母的叫喊声穿透清晨的宁静:“裴清宴!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衣服洗了!”
他赶紧站起身,拍掉身上的粉笔灰,快步往阁楼走。经过巷口那盏坏了的路灯时,他抬头望了一眼天,阳光很亮,却照不进他心里的角落。那扇本该为他打开的笼门,终究还是被他自己,轻轻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