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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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砺丞家除夕的年夜饭吃的是猪肉韭菜馅儿的饺子,另外炖了只鸡,红烧了一条大鲤鱼象征着年年有余,还有一道是砺丞最喜欢的白胡椒鱿鱼汤。
鲁北地区不太靠海,不过离海还是比较近的,集市上经常能碰到卖小海鲜的商贩,有虾,有蛤蜊,有鱿鱼,有的时候还会有梭子蟹。当然,靠近年关的集市,卖的必不会是什么刚捕捞出来的新鲜货,不过是一些冻货罢了,价格还高。这条鱿鱼是前几天在大集上砺丞给荣女士许诺了下学期的年级第一名换来的。
年夜饭吃完以后,时间还不到七点。荣女士和砺建国同志去厨房把早就准备好的面团、饺子馅、面板儿和擀面杖拿到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打开电视一边等着春晚的到来一边把大年初一一整天的饺子包完。砺建国同志负责擀饺子皮儿,荣女士和砺丞负责包。
“早前儿我跟我大哥大姐小妹小弟一人借了两千多块钱,加上你今年拿回来的这一万多块钱,咱家现在有的钱差不多够重新盖房子了,那个破大门一点都没有大门的样子。一到过年胡同里其他户都往门头上挂灯笼,咱家连个门头都没有。”荣女士非常熟练的往饺子皮里加馅,然后双手一捏,一个饺子就包好了。
“行,等年后开工了我去找施工队来。”砺建国同志一刻不停的擀皮儿。
“那你有没有什么章程啊,怎么盖,盖几间,地基那些要不要重新打,还要买材料啊啥的。我看别人家里的地面都还贴了瓷砖,咱们也得贴。”荣女士继续头也不抬的问。
“你拿主意就成。”砺建国同志抬头看看表,时间才到七点半。
“回回找你商量点事都这么不靠谱,修房子这么大的事儿你全推给我?打量你钱赚的多呢?你要是真赚的多也行啊,一年也就三万来块钱,家里吃喝,买农药买种子浇水,丞丞的学费,杂费哪样不要钱?”荣女士有点生气,把筷子一摔。
“我拿了主意你又不同意。以前我又不是不拿主意,你不是都给否定了吗,反正到最后都是你做决定,我出不出主意有啥区别?我一年到头在外面累死累活的吃不好穿不好的,三万多块钱你还嫌少那你自己出去干活赚钱去。”砺建国同志也很委屈。
“这家里但凡是离了我能转,我早都出去赚钱去了。你爹你娘咱两家就前后邻的住着,还有你那两个兄弟,大事小事的别说帮个忙了,都没见他们来问过一嘴。”荣女士索性不包了。
砺建国同志好像被戳到了软肋,低着头继续一个劲儿的擀皮,不说话。
“又是这样三棍子打不出来一个屁,远的像是丞丞小时候你娘不帮看,我一个人带他还得去下地干活这个咱就不说了,就说修房子这个事儿。”荣女士看着砺建国不说话,更生气了,“前后邻的住了这十几年,丞丞五年级都快读完了,咱家破成这样他们是眼瞎了看不见吗,连问都不问一句,是怕我重新起房子要跟他们借钱?”
“别人家的公公婆婆就算是偏心,也没有偏成这样的。都别说我上门开口去借了,人家见了我都恨不能躲八百米远。我刚怀丞丞那个时候为什么闹着要分家,不就是你那个老不死的爹看我怀着孩子不干活晚上偷摸着进房间打我吗?”荣女士越说越气愤,越委屈,说话都带上了哭腔。
“好悬丞丞那会儿没流掉是算他命大。分了家不在一个灶里也落的清净。反正,我的兄弟姐妹们是都借给我钱了,我也不说多了,你是他们的儿子、兄弟,今年过年你去前面问你爹你娘你的兄弟们借5000回来就行。”荣女士继续包饺子。
“差不多就行了,这么多年都没什么来往了。我张不开这个口。”砺建国也生气了,把擀面杖往面板儿上一扔。
“张不开也得张,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把钱借给我了,你的兄弟们为啥不去借?必须去!钱赚的少就算了,让你去借钱你也这么没用?那可是你的亲爹娘,亲兄弟!”荣女士看砺建国把擀面杖扔了也把手上的饺子一扔,指着砺建国的鼻子说。
砺丞家每年过年必不可少的吵架大戏如约而至了,比春晚都精彩。看着这场吵架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砺丞地头叹了口气,把包好的饺子端到厨房的饭桌上然后推开门进了院子。
院子里下雪了,在北风凛冽的除夕夜,在阖家团圆的除夕夜,在电视机里播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的除夕夜。猴年要结束了,马上要到来的是砺丞和蒋硕的本命年。一个没有彼此陪伴的本命年的春节。
“中国中央广播电视台,中国中央广播电视台,最最亲爱的观众朋友们,春节好。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这里是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现场…”男女主持人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到院子里,荣女士和砺建国的吵架仍在继续。
院子里中间的小桌上摆着的供奉老天爷的小香炉里的香早已烧完,年夜饭前放的鞭炮碎屑红红的,铺了一地,这会儿也慢慢的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粘在地上,等上了冻,抠都抠不起来。
年夜饭的饺子,第一盘必须供奉给老天爷,黄纸烧完,老天爷吃完了,人们才能放鞭炮,开始吃年夜饭。老天爷享用后的饺子要一家人分着吃完,听说可以带来好运。
“可能是供奉的时候心不太诚,也可能是贡品太寒酸了老天爷看不上,实在是没感觉到好运。”砺丞听着断断续续传来的吵架声和电视里的欢歌笑语在心里想。
突然就想去街上走走。
掩上门,北风呼啸着带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往砺丞的身上扑,他紧了紧棉衣,戴着手套的手捂住嘴巴。
胡同里的邻居们,除了守孝期内不能贴春联挂灯笼的人家,几乎每一户都在门头的两侧挂上了红灯笼,内里的灯泡开关一开,红彤彤的,北风一吹影影绰绰。
“从这个角度看的话,自己家也像是在给谁守孝呢,估计荣女士会认为在给前邻那一家子守孝吧。这怎么不算是一种诅咒呢。”砺丞想到这里,轻笑了几声。
漫无目的的走出胡同去到街上,街角上还剩了几堆这几天里一直没化完的积雪,脏兮兮黑乎乎的像一堆煤渣,可能是春晚已经开始的缘故,街上连放炮的小朋友都不见了踪影,整个世界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雪花顺着北风落下来的声音。
砺丞喜欢这种寂静。像是世界上空无一人,只剩自己。他伸出掌心接住落下来的雪花,就接住了整个大自然。
雪越下越大,砺丞的头发已经被融化的雪水浸湿,湿漉漉的头发打着绺儿,甚至有了结冰的趋势。走到几个村子之间贯穿的那条主街上的时候,路灯都已经亮了,砺丞抬起头看着路灯下方那一小块明亮的世界,雪花的芬扬和自己嘴里呼出的白气在那里交相辉映。
不知不觉的走到了蒋硕的姥姥家。枣树已经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干瘪的棕褐色枝丫,姥姥家东墙上的窗户透出了客厅里的灯光,两只大红灯笼在门头上摇摇晃晃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不知道是春晚的节目太好看还是蒋硕的妈妈说了北京更加快速的发展,蒋硕的笑声断断续续的从窗户里传到了街上。
欢声笑语啊,真好。春节就该是这个样子的。砺丞的心突然就安定了,那些好像永无止境的争吵停止了。他会逃出这个家,然后学会一身的本领再回来把它建的更好。
回家的时候荣女士和砺建国已经把剩余的饺子包完了,吵架也真的没有再继续。两人正一人一个马扎坐在茶几后面聚精会神的看春晚。电视机里十几个穿着金黄色表演服的舞蹈演员在跳千手观音,舞蹈音乐庄严又大气,后来砺丞才知道他们都是聋哑人。
“下这么大的雪你出去干什么?哪有人大年夜跑出去的,你看着路上有人吗?黑乎乎的下了雪路又湿又滑摔了怎么办?看你这头发和身上湿的,赶紧去把外面的衣服脱下来再去用热水洗个头。也别一天天的说你的冻疮痒了,我看你自己一点都不上心。”荣女士看见砺丞推门进了客厅,赶紧起身拍打掉砺丞身上的雪。
砺丞已经习惯了荣女士关心里必须夹带着指责的说话方式了。洗完头换了衣服,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暖气熏的人昏昏欲睡,砺丞实在有点撑不住守岁就去卧室的床上躺下,听着从客厅里传过来的春晚的声音慢慢的睡着了。
“快醒醒,丞丞快醒醒。马上要零点了。”砺丞被荣女士拍醒了,他揉了揉眼睛下床走到了客厅,时间距离零点还有三分钟。砺建国已经在院子里开了一包新的鞭炮,站在屋檐下等着点燃引信。
雪还在下,电视机里主持人已经开始准备倒数,砺建国拿着打火机蹲在鞭炮旁。
“好,亲爱的朋友们,农历新年的钟声马上就要敲响了,倒计时10!9!8…”电视机里春节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砺丞跟着主持人的声音同步大声喊给院子里的砺建国同志,“5!4!3!2!1!过年好!”。
砺建国同志点燃引信小跑着进了客厅,电视的演播厅里从顶部落下了无数的气球和彩带。一瞬间,每家每户的鞭炮声都争先恐后的响了起来,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在振动。
远处还有人家在放烟花,砺丞站在门口视线越过爷爷家的房顶,看到了那些红色的绿色的烟花,一朵一朵的,美丽异常。门框上的花花绿绿的落门钱随风飘荡。
过年好。砺丞在漫天的喧嚣里,在心里给自己和蒋硕说。几分钟后,世界重归寂静。砺丞把新衣服摆在床头,沉沉的睡去。
寒假过的很快,元宵节结束就开学了,刚刚吃过的黑芝麻陷儿的元宵预示着二月份即将结束。立春在春节前就已经到了,但是空气里依然连春天的影子都丝毫看不见。砺丞带着厚重的棉手套,骑着那辆几年了都还没散架的二八大杠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就看见蒋硕穿着一身新衣服,站在学校门口等他。
“好久不见啊,砺丞。”蒋硕看见砺丞的身影,冲着他挥手。
“过年好啊,蒋硕。”砺丞下了车,补上那句没有在除夕夜说出口的祝福。
蒋硕跟着砺丞去车棚锁车,路上他在他新穿的大衣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用纸包着的点心。“给你吃,昨天才从北京带回来的,驴打滚儿,名小吃呢。”
“你的口袋是百宝箱吗,怎么总能从里面掏出来各种好吃的啊。”砺丞接过纸包,打开来咬了一口。
“看你这么瘦,怕你营养不良啊。给你补充补充营养。”蒋硕抱着手说。
“很好吃,谢啦。有点好东西都想着我了。”糕点不是很甜,口感软糯,甜而不腻,砺丞发誓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两个人从后门走进教室,李老师已经在讲台旁坐着了。等人都到齐了以后李老师清了清嗓子,开始了学期初的讲话。
“年也过完了,开学了就都把心思收一收放到学习上来,明年你们就六年级了该准备考初中了。”李老师从讲台上下来,高跟鞋在过道里哒哒哒的响。
“还有,宣布一个事,从这学期开始,我们班级要实行互助小组模式。每一个学习好的同学带一个学习差的同学,就按照上次期末考试的成绩来,第一名的砺丞和最后一名的蒋硕,你俩搬到门口的第一排,后面的以此类推。”李老师指着砺丞和蒋硕,示意他俩现在就搬。
蒋硕凑到砺丞跟前来跟他一起抬桌子,然后冲着他眨眼,两个人咧着嘴无声的笑。
“挪完位子以后,各科课代表等会儿把寒假作业收好,放到任课老师的桌子上。”李老师继续有条不紊的布置任务。
“啊。”教室里哀嚎一片。
“别啊了,早干嘛去了,一个寒假还不够你们写作业的?接下来发上学期期末的奖状。念到名字的上来领奖。”李老师转回讲台边儿坐着,手里拿着奖状,讲台上摆着各种小奖品。
“砺丞,三好学生,奖品一个16开的牛皮笔记本,自己从讲台上拿。王彩凤优秀班干部,也是笔记本。曹小峰,进步之星,一瓶蓝色钢笔墨水…”
砺丞回座位上坐定,用手肘蹭了蹭蒋硕,然后把本子给他。笔记本的内页第一页用印章印着三好学生。“给你的,你也是我心里的三好学生。”
“哎哟,好棒的礼物哦,丞儿你怎么这么可爱。”蒋硕伸手去捏砺丞的脸。
“本子收下了,准备好接受我的摧残吧哈哈哈,你成绩要是提不起来就等着瞧。”脸被蒋硕扯着,话都说不利索,口水差点流出来。
“行吧行吧,拿人手软,在下听命就是了。”蒋硕举手投降。
“别闹了,别以为小组组好了就万事大吉了,到这学期期末,差生我要看到进步,好的学生不能退步,不然开家长会的时候我就要重点点名了,说的就是你,砺丞。”李老师一个粉笔头就扔了过来。
蒋硕和砺丞冲着彼此吐了吐舌头。新的学期,开始了。